當袁清裳帶著幾個孩子風塵僕僕的來到了邊關第一大城外,也是定北侯大軍駐守之地外的小土坡上時,幾個人看起來沒比乞丐好到哪里去。
一來是她一個女子單獨帶著幾個孩子上路本來就容易惹上麻煩,所以她一路上不只幾乎沒換過幾次衣裳,還特地弄了灶灰往自己的臉上抹,甚至幾個孩子除了妮兒外也都這麼做了,另外就是坐馬車趕路的終點也只到邊關之前一個州縣,由于邊關戰亂,那種普通載客的馬車牛車根本都不載人往那兒去,所以他們一路上只得一步一步的慢慢走過去。
只是這一路上有不少逃難避災的百姓,他們一行人中又沒有男人,倒是受了不少驚嚇。
遇上混混搶劫銀兩也就罷了,可怕的是半夜在破廟住宿,她差點就被拉走的驚險時刻。
那一晚,她和幾個孩子奮力打退了那兩個男人後,只能互相摟著,默默哭泣,第二天天一亮還是繼續往前趕路。
走了許久,本來在看見高大城牆和城牆兩邊大營里的軍士時,他們全都高興得不得了,但不過一瞬間他們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一陣陣宛如天崩地裂的馬蹄聲,配上似乎撕裂了天際的號角聲,讓他們明白他們來的並不是時候。
城門下的士兵表情沉肅,快速列隊,遠處卷起塵土而來的明顯是進攻的敵軍。
除了小妮兒還不懂這景象是什麼意思外,袁清裳和兩個孩子都變了臉色,等等兩軍交戰,這兒勢必會成為戰場,發現這點她幾乎連站都快站不住。
環顧四方,一邊是緊鎖的城門和快速排兵布陣的兵士,兩邊是騎著快馬準備沖鋒的軍隊,只剩下他們剛剛的來路可以逃離,她推著兩個孩子往前跑。
「快!快跑!」她的大吼在宛如雷鳴的號角聲中小得幾乎听不見,但是兩個孩子卻還是听話的往前跑。
袁清裳自己雖然也跟著他們兩個跑,但是這些日子來她幾乎沒有一夜睡得好,早已筋疲力盡,不過一會兒就已經和兩個孩子拉出了一段距離。
龐昱擎邊跑邊回頭,看到袁清裳遠遠的落後了他們一大截,而正要交鋒的兩方軍隊已經無比接近他們……
想起這段日子來,她雖然嘴上沒說什麼,卻是拚著她的全力把他護得周全的來到邊關,心口一熱,就想回去拉她一把。
袁清裳一看他回頭就知道這臭小子在想什麼,連忙朝著他身邊的槐花大喊,「快走!槐花!把他拉走!」
槐花比龐昱擎大一點,雖是姑娘但之前在莊子里做的粗活也不少,很有力氣,也不管他掙扎,拉著他就繼續往前跑。
龐昱擎被槐花拉著跑,一邊大喊著,「槐花你瘋啦!袁娘子還在後頭!」
平日傻乎乎的槐花這時候臉上卻是從來沒有過的嚴肅表情,「我知道,所以我們必須跑!」
這些日子她也知道袁娘子是真的對他們好的人,她如果可以也想幫袁娘子,可她更明白,如果不想所有人都被即將交鋒的軍馬給踏死或者是一劍砍了頭顱,他們就必須跑,而袁娘子也不會希望他們為了幫她而落得白白慘死的下場。
看著他們兩個越跑越遠,抱著孩子的袁清裳臉上露出放松的笑容,雖然仍舊是賣力的跑著,但是那奔騰的馬蹄聲已經近在耳邊,而她,發覺自己就要跑不動了。
身邊是戰馬奔騰所揚起的黃塵,她獨立其中看起來特別的渺小,越來越接近死亡,但是她沒有害怕,只是有些遺憾。
遺憾著這一世,他們相遇得太早,卻不是在最好的時候,遺憾著這一生,他們能夠相伴的時間太少,甚至連在這最後的時刻,她也來不及再見上他一面。
但是,能夠站在他長年駐守的地方死去,也算是多靠近他一點。
只是拖累了小妮兒……
看著滾滾沙塵,她不由得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教給她許多東西的女子,常常佇立在小山坡上,遠眺著落日,她心中想的是否和自己一樣?
她的腦子里回想起那一幕,還有她曾經偶然听見就再也忘不了的詩句——
今生無悔今生錯,來世有緣來世遷。
此生,他們雖然錯過了相伴一生的機會,但是她卻不曾後悔,而如今,她只盼著來世有緣……到那時候,他們應該能再次相守吧?
她的思緒似乎停在了那一瞬,因為她看見一道銀光,那帶著血腥味的利刃已經逼向她的頸間。
她腦子里一片空白,只能閉上眼,緊緊的抱緊懷中的孩子,準備感受著最後的疼痛,但是那一瞬卻一直沒有到來,反而是感覺身子突然騰空,接著落入一個寬大的懷抱中。
一早,龐昊宇就覺得有些不大對勁,今兒個是他設的陷阱即將要收網的時候,但是他卻一直無法靜下心來,只覺得額角突突直跳。
心無法靜下來也不是今兒個才開始,而是從四日前收到了從京城里來的消息時就一直延續到現在。
他萬萬沒想到,薛管家竟然會自作主張讓袁清裳帶著他兒子來邊關投靠他手下,雖說以那時候皇上的態度來說,這的確是最好的選擇,但是如今越靠北邊越是混亂,一路上難民流匪肆虐,她一個寡婦帶著孩子,路上會遇到多少危險他連想都不敢想。
而信使比他們還晚兩日出發,在四日前就已經將消息送到了他的手上,他們一前一後就算是錯過,也不該差了這麼多天還沒到。
可隨著收網的日子越來越近,他也不能丟下自己的計劃,讓手下去搜尋自己的孩子還有一個寡婦,只能咬著牙強忍下所有的不安和焦躁依計行事。
當城外兩軍即將交鋒的號角聲響起時,他早已帶著自己的親兵埋伏在城外,而城內外及大營四周也有人埋伏在各個隱密處,目前表面上領兵的是他的心月復,可實際上還是他,到時候埋伏的人手除了與大軍夾擊東虜軍外,也可將叛國的賊子一舉成擒。
只是沒想到當他正注意著戰場情況時,卻看見一大兩小拖著緩慢的腳步走到戰場間,雖然他們馬上回過神來往後奔跑,但是人腿哪里跑得過馬腿,他幾乎可以預期到那個跑在最後的女子的下場,她不是被馬蹄給踏成肉泥,就是被即將交鋒的雙方軍士斬于馬下。
龐昊宇正想命隨便一人去救人,結果卻發現拚命逃跑的其中一個孩子正是那個老跟他作對的臭小子。
那個蠢笨的女人!他在下一瞬馬上知道那個讓他皺眉的蠢蛋就是他已經記掛了許多天的女人,身體比頭腦還要更快行動,他連想都沒想,在身邊部屬的驚呼之下就策馬狂奔了出去,同時要人去救孩子。
也幸好他動作快,才能夠在最後一刻前擋下差點砍下她頭顱的刀鋒,並且將她拽到馬上來,他接著策馬往戰場外退去。
這一切不過是電光石火間的事情,而且很快的兩軍就糾纏在一起,方才欲砍袁清裳的士兵得應付殺過來的敵軍,沒心情去注意一個突然消失的女人,也不會有人在意她是被哪方的人給拉上馬帶走。
袁清裳這時徐徐睜眼,看見了熟悉的面容。
「侯爺∼∼」她又驚又喜的驚呼道。
龐昊宇抿緊了唇,忍著想好好教訓這女人的沖動,將她帶到後方去,「閉嘴!傍我待著,等今天這事完了我們再來好好算帳!」
「啊?」她一下子還反應不過來,就讓他送下馬背,然後看著他再次策馬往戰場而去。
她傻愣愣的回不了神,只能看著他寬廣的背影快速離去,然後傻氣又安心的笑了開來。
不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是他看起來似乎依然安好,這真是太好了!
戰場上廝殺的情況袁清裳和三個孩子們不怎麼清楚,只知道當他們從龐昊宇暫時扎營的地方返回城內時,路上的血腥味濃得讓他們全都臉色發白,而龐昱擎掀開車簾一角,看見高高掛在城門口的一排尸體時,嚇得差點連膽汁都要吐了出來。
直到他們的車子進了城,龐昊宇掀開車簾一看,里頭的人全都臉色發白,尤其是自己的兒子。
他皺著眉讓他們一個個下了車,直到最後袁清裳下車時,他才伸出手,溫柔的攙著她走了下來。
龐昱擎想說些什麼,卻只是動了動唇,最後什麼都沒說,拉著槐花的手,跟著旁邊帶他們去休息的人默默離開。
他想,不管以前的事情到底是如何,但如果是袁娘子的話,他應該……可以接受喊她一聲娘親的。
龐昊宇向來神經粗,從頭到尾也沒有注意到自己兒子的心思,只是皺著眉看著即使把臉擦干淨也顯得憔悴消瘦的袁清裳,然後帶著她和她懷中的小妮兒往他住的院子走去。
進了院子,沉睡的妮兒被他安排的人帶下去安置,他和她則是各自沉默的去梳洗,然後彼此思忖著該怎麼訴說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
袁清裳花了很多時間洗澡,一邊洗著,一邊臉紅紅的想著剛剛她一身的臭味和塵土,也不知道他抱著自己的時候有沒有被嚇到。
想了一些有的沒的,袁清裳突然有些後知後覺的想起,之前傳來的消息是他受了重傷,甚至已經被奪了軍權,要押回京城,可今日看他出征,代表之前的傳言有誤,那是不是也代表著其實他並沒有受傷呢?
一想到這里,她連忙加快了速度梳洗,然後套上了他讓人送過來的衣裳,快步的走了出去。
走到外間,看著他並沒有披上外袍,只是白色里衣松松的穿著,染著血的布條纏繞在他的胸前。
「侯爺,你這傷……」袁清裳一見到他胸前的傷口,忍不住沖上前去,想要踫觸,手卻又不敢靠近,「這傷可有請大夫好好看過了?可有上過藥了?可……」
她著急的問著一個又一個問題,卻沒留意到他逐漸變柔和的神情。他握住她的手,稍一使力就讓她踉蹌的落入他的懷中。
「沒事,這已經是舊傷了。」若不是今日需要他親自領兵殺敵,也不會把傷口又弄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