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黨紗月所料,翠珠將其所見大為渲染,這幾日下人們瘋傳她藉著當二房掌廚,妄想攀上四爺,想麻雀變鳳凰,更夸張的是,連茵茵也被波及,說她成日圍著小少爺轉,居心和她姑姑如出一轍,她們姑佷倆,大的攀四爺、小的纏小少爺,都在痴心妄想。
說來也怪,該不會是沒人告訴四爺這些流言,要不,這五、六日來,他怎麼天天中午要她來書房和他一起用午膳?
她想,他肯定不知,否則他應當會避避嫌,不會天天找她來。
「怎麼了?」
「啥?」
寫完最後一個毛筆字,閻君暢將沾墨的筆擱下,繞過寫字桌,走到餐桌前,對著等他一起用餐的黨紗月一笑,「我讓你等太久了?」
「沒,我也才來沒多久。」她不是沒耐性的人,這一點時間哪會久,何況看他寫字,其實是一件……挺享受的事。
她上過私塾讀過書,可她大部分時間都拿鍋鏟,鮮少拿毛筆寫字,她大哥更不用說了。來到此,每每見到四爹握筆揮毫,那氣定神閑、悠哉悠哉的模樣,總令她心馳神往。
只是有件事讓她百思不解,他之前去豆腐腦攤欲請她當掌廚時,她明明見他雙眼炯炯有神,看上去很有個性,若再凶點,說不準就是個狠戾之人,可為何自她來到閻家,她所見的四爺,都是這般溫文儒雅,眼神溫柔得總讓她誤以為他對她極富好感……
包讓她錯愕的是,他在大房老夫人面前,竟唯唯諾諾的,活像只應聲蟲……雖然這麼形容對他有點不敬,但事實就是如此!
「你有事想對我說?」一坐定,他笑問著她。
黨紗月心驚了下。他這麼厲害,一眼就看穿她心中事?也是,早在他去豆腐腦攤時,她就覺得他目光銳利,眼一掃便能窺人心事似的。
她突然覺得他這溫文儒雅模樣,只是表相,本人其實沒這麼簡單,如若是,那就代表他是裝出來的,可他為什麼這麼做?
「四爺,我、我想我應該告訴你一件事……」不管他裝斯文、裝應聲蟲的緣由為何,她想他一定有苦衷,她暫且不管,不過眼前有一事,他非管不可。
「你說。」
「就是那個……」才開口,一對上他的眼,她立馬尷尬頓住。
「哪個?」閻君暢淡笑。
她不自在的輕咳了聲,「最近下人們都在傳我和茵茵藉著進閻家干活的機會,妄想高攀你和小少爺。」既已決定要說,索性硬著頭皮,一股腦說出。
他臉上沒特別表情,默不作聲,頓了片刻,害她一度內心慌措,以為自己對他坦言是錯誤的決定,不過,就在她想出聲說些題外話、化解僵凝氣氛時,他突然又笑開了。
「真是如此?」
黨紗月怔了下,隨即急切的辯解道︰「當然不是!是你請我來煮飯給小少爺吃的,可不是我自己要來……」
「的確是這樣。」閻君暢淡定點頭,「所以,你不必去理會旁人怎麼說。」
他如此淡定,倒顯得她太過毛躁,雖他沒針對她,反還替她著想,可她怎有被他將了一軍的錯覺?
「我、我行得直、坐得正,當然不會去理會那些不實的流言,我這不、這不是在替四爺你著想?」她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下人都在謠傳,你還天天讓我來陪你一起用午膳……我是想可能沒人告訴你,我、我總得讓你知情。」
閻君暢依舊掛著淡笑,「我現在知情了,然後呢?」他其實早听聞這個流言,他是刻意這麼做的。
「然後?」她一臉不明所以。
「如果你擔心被人誤會,那我就不勉強你陪我用膳。」他溫雅一笑。
「不,我才不擔心別人誤會。」黨紗月涼涼的自我解嘲,「再說,我可不想輸茵茵,她一天到晚圍著小少爺打轉,我只有用午膳時才來纏著你,認真算起來,我是虧大了、輸大了。」
她直率的話語,令他莞爾。
黨紗月見狀,連忙尷尬一笑,「四爺,你別在意,剛才那些話,我只是在開玩笑。」
「我怎能不在意?我在意得很。」閻君暢突地板著一張臉,讓她險些冒冷汗。
「呃,我……」她玩笑開過頭了?
他擺出一本正經八百的模樣,說道︰「和琦璨相比,我這個當爹的,似乎弱了一些,他能讓茵茵整天圍著他打轉,我卻只能在吃中膳時見到你,你說,我是不是比我兒子沒出息一點?」
聞言,意會到他也在說笑,她笑開來,接著兩人相視大笑。
「吃吧,無須理會那些捕風捉影的流言。」
「嗯。」
舉箸,他故意問她,「明日還來不來?」
「當然要來!不來的話,我虧大了,也會害得你又被小少爺比下去。」她笑睞著他,順手幫他夾菜,「四爺,你嘗嘗這東坡肉,這可是用文火慢炖一個多時辰,才能炖出這般香滑軟女敕的口感。」
「你也吃。」他也幫她夾了一塊肉,開始說起東坡肉的由來,「蘇東坡是位文學家,也是位美食家,因烏台詩案被構陷,貶至黃州。他為人豁達,常烹煮紅燒肉邀友人飲酒作詩,還作了一首《食豬肉詩》。」見她听得入迷,他微微一笑,舉箸指著那盤東坡肉,開始吟詩,「黃州好豬肉,賤價如糞土。富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慢著火,先洗鐺,少著水……」
黨紗月端著碗,手中箸騰空未動,兩眼閃閃發亮的看著他。
這就是她天天來陪他吃午膳的主因,原先她只是想探他喜愛的口味,沒想到他反而給她說起每一道菜的故事來。
做菜的方法,她爹和大哥說得詳細還用心示範,可都沒他說故事這般精彩。
「……東坡肉隨著蘇東坡的名氣越傳越廣,四處都有自稱獨家料理的東坡肉。比如揚州的東坡肉、蘇州的東坡肉,雲南大理的東坡肉和四川的東坡肉……」
听他這麼說,機靈的黨紗月馬上接腔,「那我做的這道,就是梅龍鎮閻家的東坡肉。」
閻君暢笑看著她,黑眸中閃著異樣光彩。
被他瞅著,她臉上莫名一陣燥熱,低下眼,突然覺得自己不知是否說得太急、太過……
那一句「梅龍鎮閻家的」,仿佛當自己已是閻家人,雖然她現在是閻家二房掌廚,這麼說也沒什麼不妥,可是……
「在想什麼,怎不吃?」他又體貼的幫她夾菜。
「四爺,你不用幫我夾菜,我自己來。」她羞笑了下,禮尚往來也幫他夾菜。
「別光顧著夾菜,快吃。這一道可是梅龍鎮閻家的東坡肉,只有閻家有,別處可是吃不著的。」
他打趣道。
她一怔,听出他在損她,她不以為意,反倒和他相視對笑。
唇角開心的彎揚,她覺得天天和他一起用膳聊天,兩人的默契越來越好,再多一點時日,說不準都可以去唱雙簧了。
瞅他一眼。他這麼俊帥的人,和她去唱雙簧,是不是可惜了點……思及此,她不禁低頭輕笑,自己干啥認真起來。
她這模樣,看在閻君暢眼里,格外嬌甜動人。
自從這對姑佷倆來到,別說琦璨願意吃飯,連他這個爹都胃口大開。可不,有她作陪,人美、菜香,他心情特好,自然是吃得多。
再看她一眼,美人螓首低垂,嬌羞甜笑,怎不教人望之著迷呀……
來到閻家已半個月,黨紗月覺得收獲最多的,就是三不五時的跌倒。她活了十多年來,跌倒次數加總,也沒有這半個月的多。
可跌倒算什麼收獲?跌倒本身自然是沒有,可若是跌在風流倜儻、溫柔俊帥的四爺懷中,那收獲可就大了!
「黨掌廚,小心,別摔跤了。」
中午,她照例來書房陪閻君暢用餐,听到房外有腳步聲傳來,他突然抱住她,待來者進入書房,他再輕推開她,佯裝是她險些跌跤才扶住她,可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他們倆在擁抱,因有人來,慌忙分開,故作跌跤攙扶。
他,很明顯是故意這麼做的!而且都是挑翠珠來時,刻意如此。
莫非是他喜歡翠珠,翠珠不喜歡她,所以他故意抱她,想讓翠珠吃醋?才有這想法,黨紗月馬上就自行否定了。若四爺喜歡翠珠,翠珠肯定馬上撲進他懷中,哪需要搞這些!
「四爺,奴婢端甜點來了。」四爺雖是二房的人,但他到底還是閻家公子爺,翠珠和他說話時,還是畢恭畢敬的。
「放著吧。」
「是。」她端著甜點往餐桌去,不時偷偷回頭探。
翠珠自稱從大房掌廚那邊學來,說是飯後還得吃個甜點,才像富貴人家,她的用意,黨紗月和閻君暢心照不宣,畢竟她除了第一次陪黨紗月來送午膳後,就被他下令以後不用再陪,但她仍要執行監視的任務,此招不外乎是可以正大光明來個突擊,看看他們兩人有沒有做出逾矩行為。
「你先下去。」閻君暢面無表情的下令。
「呃,四爺,大爺回來了,他、他想見黨掌廚。」翠珠說道。
「大爺要見我?」黨紗月指著自己,一臉不明所以。
「大爺為何要見黨掌廚?」他淡問,心中已大抵猜到所為何事。
「這……奴婢也不知。」翠珠的眼神閃爍了下,「可能是听說黨掌廚的廚藝挺好的,他想看看她。」
閻君暢斜睨翠珠一眼,「好了,等會我會親自帶黨掌廚去見大爺的,你先下去吧。」
听聞,翠珠驚瞪著眼,隨即安守奴婢本分,不多話不多問,欠身告退。
黨紗月看著他。從他的表情來看,他似乎知道什麼內情。
她難掩好奇地問︰「四爺,大爺找我……」
她話都還沒說完,他便倏地握住她的手,狹長黑眸深情的凝定她,低沉磁嗓緩緩逸出聲,「等會我說什麼,你盡避配合我就是,無須多說什麼。」
他的聲音雖然低柔,但語氣卻相當堅定,不容置喙,若再多一分,就算上霸道了。此刻,她終于可以非常確定,他之前的溫柔,全是裝出來的。
但她不問,至少現在不,且她還點頭,願意無條件配合他。
雖不知他想做什麼事,也不知他會不會趁機把她給賣了,可她還是願意全然相信他、願意為他赴湯蹈火,就算上刀山、下油鍋,她都不會皺一下眉頭……為什麼呢?只為他深情一望,只為他亦是對她全然信任的眼神……
欸,這可怕的俊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