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除夕,今晚是過年前津妤最後一次到黑家教鋼琴,至于亞洲區鋼琴大賽的日期,就在過完年後第一個禮拜天。
她一踏進黑家,立刻嗅出空氣里不尋常的冷戰氛圍,她一邊接過柏恩盛好飯的碗放上桌,一邊問道︰「柏恩,怎麼了?」
「沒事,老樣子。」黑柏恩閃避她探尋的目光。
「哪一種老樣子?」
「他除夕夜飛德國洽公。」
「那你……」
十幾歲的年輕臉龐僵著一層倔強,見她皺眉,他強迫自己聳聳肩,故作無所謂的道︰「剛好可以專心練琴。」
「話不是這樣說的。」津妤看見他的反應,眉頭反而皺得更深。
從小和許多不同個性的弟弟妹妹們相處,她很清楚他這個動作背後的真正意涵是什麼,休想逃過她的法眼。
「飯店送菜過來了沒?」黑胤睿從書房走出來。
鮑司德政,除夕夜前一天就放假,讓員工們都能從容返家吃年夜飯。
「都在這兒了。」津妤看向他。
黑胤睿坐到餐桌前。「吃飯吧。」
吃到七分飽時,津妤停下動作,支支吾吾的道︰「那個……听說你除夕夜飛德國洽公?」
「嗯。」黑胤睿點點頭。
「柏恩怎麼辦?」她不懂他怎麼能如此理所當然?
除夕夜在她們家可是大事,老媽甚至規定全家人要一起守歲到天泛起魚肚白,就連明末帶兵打仗抗金兵,雙方平常殺得你死我活,到了過年,還不是得達成共識,停戰一個月,讓兩軍將士們扎扎實實過個好年。
「老師,以前我也是自己一個人過除夕夜,不過就是一、兩個晚上,沒什麼特別。」黑柏恩低頭吃飯,冷淡的回道。
這對兄弟……津妤真想拿棍子敲他們一人一棒,牢不可破的血緣關系,怎麼連生活態度都同樣讓人無法苟同?
「如果要練琴,我家也有一架鋼琴,不過沒這里好就是了。」她腦子里一個點子快速成形。「柏恩,你願不願意到我家吃年夜飯?」
黑柏恩一听愣住了,緩緩抬頭,先看黑胤睿一眼,最後把視線停在她身上。「根據規定,除了上學以外,其他時間我都必須待在家里,除非監護人點頭同意。」
他的話音一落,他和津妤同時把視線轉向黑胤睿。
「我初三回來,初四開始在家練琴。」黑胤睿很快做出安排。
「你答應了?」黑柏恩滿臉詫異。
「胤睿,謝謝你!」她沒想到他一口就答應,原本她以為要費點功夫才能說服他。
「你喊他什麼?」黑柏恩再次愣住。
「你終于肯喊我名字了。」黑胤睿欣慰一笑。
看著眼前一大一小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津妤有點不好意思的宣布,「我跟你哥好像正在交往。」
「‘好像’可以省略。」黑胤睿挑高右眉,看著她講完。
「我先打電話給我媽,說明天有位小客人跟我一起回家過年。」見大局底定,津妤迫不及待想通知老媽,拿出手機,走到客廳撥打電話。
黑柏恩看著她興奮的模樣,心里開始默默期待起除夕夜,卻又不免擔心多了他這個外人,會不會給她帶來困擾?
黑胤睿看著黑柏恩道︰「柏恩,我們尾牙那天開始交往,先前她有點猶豫不定,所以我沒正式告訴你。」
「沒關系,這是你的事,本來就沒有向我報告的義務,不過我還是要恭喜你,她是個好女人。」
這是黑柏恩第一次收起滿身刺,真心誠意恭喜他。
「謝謝。」黑胤睿也看向津妤開心講手機的側臉。
除夕夜還沒到,他已經開始思考,也許明年除夕夜不要再安排工作。
三女一男孩坐在收拾得干干淨淨的餐桌邊,全神貫注的盯著眼前的積木塊。
李津婷推了推身邊的男孩,催促道︰「柏恩,該你了。」
「讓我想一下。」黑柏恩被推了幾下也不在意,聚精會神的盯著快要倒塌爆炸的積木塊柱,猶豫著不知該移動哪塊才好。
「快點快點!」李津婷企圖用碎碎念干擾敵軍的判斷能力。
「李津婷,你不要煩他啦!」坐黑柏恩對面的津妤,忍不住跳出來警告自家老妹。
「就是啊,讓他慢慢想,催什麼催啊你!」李母也站在黑柏恩這邊,炮轟自家小女兒。
被兩人護航的黑柏恩,非但沒有慢慢想,反而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快速抽掉其中一塊積木,指尖剛離開積木塊,身體猛然僵住。
「砰砰砰!」頓時,整個積木柱大爆炸。所有積木散了一地。
李津婷跳起來歡呼,「贏了、贏了!」
「很煩耶!」津妤翻了個白眼,蹲,到處撿拾掉落地面的積木。「倒就倒了,干麼設計會到處亂彈,還得撿!」
「下次買不會噴的啦!」老媽也跟著抱怨連連,「我這把老骨頭,禁不起這樣彎腰。」
黑柏恩見狀,快手快腳的把地上的積木都撿起來,尤其是李母附近的積木最先撿,然後是津妤、津婷,最後才撿他自己的那一區塊。
李家三個女人最先坐回原位,黑柏恩雙手捧著滿滿的積木,最後一個從蹲姿變成坐姿,見她們沒繼續互相指責,心底悄悄松了口氣。
「這孩子真不錯,不愧是老板的弟弟,家教真好,知道我一把老骨頭,禁不起折騰,默默幫我撿了積木,不像你們這兩個不孝女。」李母一邊說,一邊看著黑柏恩滿意的笑著,不時點點頭。
黑柏恩的臉又更紅了。
「老板的弟弟,你哥對我姊應該是真心的吧?」李津婷雙手抱胸,滿臉凶惡盯著他。「不會像那些有錢人玩慣了名女人,只是突然想換換新口味,吃點清粥小菜?」
「他是真心的。」黑柏恩停下手邊迭積木的動作,直視著李津婷,認真回道。
「他?誰啊?」李津婷滿臉不信任,故意輕哼,「故意說些模稜兩可的話,想糊弄我嗎你,臭小子!」
老姊這次回來,突然宣布和大老板戀愛ing,還把老板弟弟帶回家,此時不嚴加拷問,更待何時?
黑柏恩抿緊唇線,內心掙扎了幾秒鐘,徐徐開口,「我哥是真心的。」
聞言,津妤的心漏跳一拍,這是他第一次開口喊胤睿哥哥,她超後悔沒有用手機錄下這關鍵時刻。
「如果你哥欺負我姊,我就欺負你。」李津婷的態度相當認真。
「我哥不是那種喜歡浪費時間談虛假感情的人,他或許很冷漠,對人卻很真心。」
沒想到柏恩會隨老妹起舞?津妤感到訝異。
這兩人,真不知該說他們很合,還是很不合。
「听說他天天送你上課,親眼盯著你踏進學校?」李津婷擺出嗤之以鼻的樣子,彷佛對他哥的保護過度很有意見。
黑柏恩先是不搭理,憋了兩秒鐘,從牙縫里心不甘情不願哼出一句話,「那是他關心人的方式。」
不行!再不錄下來,絕對會成為這輩子十大遺憾之一,于是津妤偷偷拿出手機,按下錄像功能。
快點,再多說點什麼……
「你是他弟弟,當然會替他說話。」津婷冷哼。
「我才不會替他說話。」黑柏恩沒好氣的嘟囔。
津妤持續偷偷攝影,期待老妹能從柏恩口中多逼出一點真心話,雖然他平常表現得很倔強,但終究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被津婷一激,心里向著他哥的心態還是被逼出來了。
「鈴……鈴……鈴……」
「誰這麼晚還來按電鈴?該不會是你剛才歡呼得太大聲,吵到鄰居了?」李母站起身走到客廳,不小心踫到黑柏恩的書包,里頭的書掉了滿地,她連忙蹲,動手撿起散落一地的課本,突然,她身體一僵。
津妤和黑柏恩來到她身邊,幫忙撿掉落地面的課本,李母趁黑柏恩不注意,翻開其中一頁筆記,放到津妤眼皮子底下。
津妤一看,頓時背脊發涼!
李津婷沒察覺異狀,快步經過客廳,拉開大門。「是他啦!」
「誰?」老媽問。
「我男朋友。」李津婷把門外的男人拉進門,對著屋內慢慢站起身的三人介紹。「方智成,他知道我們家今晚會通宵守歲,就說要從家里溜出來拜訪。」
方智成先獻上兩大盒水果禮盒、一盒補品,一一點頭問好,目光對上津妤時微微瞠大雙眼。「你是總務室的李津妤?」
「你這個業務部的,怎麼會知道我姊?」李津婷直覺不對勁,連忙追問。
「怎麼會不知道!你姊是最近公司內部八卦榜上的超級熱門話題,大家都說她肯定跟老板有一腿,還說老板把尾牙這個肥缺交給她辦,還不許別人踫,表面上說是要保密,中間肯定有鬼,說不定有豐厚油水可以撈,老板玩這一手,肯定是要放利給見不得光的小情人,但最終老板還是和趙家千金一塊跳舞,企業聯姻錢才能越賺越多,有錢人都喜歡跟有錢人結婚,這是千古不變的定律,還有人信誓旦旦說看過他們一起坐車上班,老板為了掩人耳目,叫她提早一條街下車……」意外撞見謠言中的女主角,方智成慷慨激昂的說到一半,才驚覺屋內四人臉色凝重,他赫然住口,猛然意識到——他是不是說錯話了?
幾天後,黑胤睿回來了,津妤一直想找機會說出除夕時發現有關柏恩的事,但直到禮拜六晚上才說了出來。
「你說的是真的嗎?」黑胤睿坐在辦公桌前工作,拿起手邊津妤為他拿來的熱茶,不飲,聞著茶香。
「不確定,但是很有可能。」她捧著自己的那杯茶,坐到擺著文房四寶的桌子後頭,小口小口的喝著。
「我從沒想過情況會是這樣。」
「以前家里有小孩曾有類似的病,老媽跟我只是懷疑,等明天柏恩比賽完,我試著和他說說看。」為了比賽,這幾天柏恩練琴都超過十六小時,相當拚,她不希望這件事影響他明天的表現。
「我立刻安排醫生替他做檢查,明天比賽完就去。」
「我是想等比賽完再告訴他,以免影響他的心情。」
「這個我知道。」黑胤睿放下茶杯,揉揉眉心。
「其實閱讀障礙沒有想象中恐怖,歌手蕭敬騰也有類似的病,另外,國際影星湯姆克魯斯也有相同困擾,可是這完全不阻礙他們投入自己感興趣的事業。」津妤見他難受,心里也很不好過。
「這件事應該由我這個監護人察覺,不是你們。」他看向她,眼底盡是自責,他應該早點發現的。
「對不起……」津妤試著努力讓氣氛輕松一點。「我跟我媽天生擁有女人特有的超強直覺,再加上先前曾經踫過類似的孩子,所以對這類事情的敏感度比你強一點點。」
「謝謝你們的直覺,這件事我要負全部的責任。」想起以前曾懷疑過柏恩是不是故意考壞,只為了氣他,他心中滿是愧疚。
她正要開口說點什麼,書房突然被人推開,黑柏恩站在門外,沉著臉看著黑胤睿,問道︰「什麼是閱讀障礙?」
「柏恩!」津妤從椅子上跳下來,快步朝他走過去,剛走兩步,就被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凍在原地。「柏恩?」
「我要知道——」黑柏恩深吸口氣,「什麼是閱讀障礙?」
黑胤睿沒太大反應,看著他冷冷的開口,「明天要比賽,現在你應該躺在床上睡覺。」
「不說也可以,我自己上網查。」黑柏恩的臉色相當難看。
「柏恩,等你比賽完我們再談這件事,好不好?」津妤朝他走近一步。「明天的比賽很重要,別讓這件事影響你的情緒。」
黑柏恩迅速往後退開一步,一語不發的看著他們好一會兒,接著轉身離開,「砰」的一聲重重甩上房門。
黑胤睿輕吐口氣,與轉過頭來的津妤無聲凝視,兩人都在心里重重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