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坐定在客廳里,容容才慢慢一小步一小步靠近,不過是走一步,微退半步,閃閃躲躲。
蔣孟生完全沒有理她的意思,試圖要讓湘湘入睡,可是湘湘不是他的下屬,沒有辦法他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她不肯睡就是不肯睡,又開始哇哇大哭。
他完全沒轍,可是他並未露出一絲嫌惡的表情,只是不停哄著,一會兒後,他察覺有人拉扯他的褲子,他低頭看,是容容,她手里還拿著女乃嘴。
「妹妹要吃女乃嘴。」
他接過女乃嘴,塞進嬰兒的嘴里,果然換來她的安靜。于是他對容容說了一聲謝,容容顯然嚇了一跳,低了頭。
「怎麼了?」
「叔叔,你不會打湘湘吧?」容容怯生生地問。
「我為什麼要打湘湘?」事實上他從不打人。
容容抬起頭,無辜的眼楮眨巴眨巴。「因為、因為湘湘哭,爸爸就會打她。」
「我不是妳爸爸,不會打湘湘,就算是其他人也不會亂打人,只有妳爸爸才會,听得懂我說的話嗎?」
容容似懂非懂,還是用力點頭。
吧媽對她們很好很好,這個叔叔是干媽的男朋友,雖然不太明白什麼是男朋友,不過應該也是好人,至少湘湘剛才哭的時候,他並沒有動手打湘湘。
「妳喜歡爸爸嗎?」
非常不喜歡。容容用力搖頭。
「是不是很怕妳爸爸?」
容容拚命點頭,看得出她那雙眼楮里盛滿極大的懼怕。
「那叔叔教妳,如果有一天,妳爸爸又打妳們的話,妳就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拿起電話,按一一○報案,跟警察說妳爸爸打妳,警察就會派人過來帶走妳爸爸。不過,如果妳不想妳爸爸被抓的話,可能就會繼續被打,妳自己想想看吧。」
在一旁偷听的江少儀差點昏倒。蔣孟生竟然將容容當作一般人在教,甚至還用近乎威脅的口吻要她自己想想看,這樣算是教嗎?
「爸爸被帶走,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呢?」容容嘴角稍稍揚了揚。
「如果妳希望他不要回來,當警察來帶走妳爸爸的時候,妳就要哭得很大聲、哭得很用力,將妳曾經被打的傷給警察看,懂嗎?」小孩子應該是最怕熱了,可是容容依然穿著七分袖的衣服,還穿著長褲,緊緊包住自己,事實一清二楚,連猜也不必。
容容扁了扁嘴,「可是……爸爸比較常打媽咪,他要打我的時候,媽咪也會保護我,是媽咪比較可憐,有一次爸爸還抓媽咪的頭去撞牆壁……」說到印象深刻的事情,容容又低低哭泣。
江少儀背抵著牆壁,捂著嘴,眼眶也泛紅。
蔣孟生嘆了口氣,輕輕將容容拉近,摟著她哄道︰「乖,別哭。如果不想再看見爸爸,叔叔教給妳的方法就要記住,這樣才能保護媽媽和妹妹,知道嗎?」
容容趴在他腿上啜泣好一會兒後抬頭,「叔叔,你好好喔,為什麼你不是我爸爸?」
「因為我喜歡的是妳干媽不是妳媽咪。」
「可是媽咪很漂亮啊,媽咪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媽咪。」
「妳干媽不漂亮嗎?」
「嗯,干媽也很漂亮。那叔叔會和干媽結婚嗎?你們結婚以後,你也是我的干爸了耶!」為了這樣的小事,容容開心不已。
蔣孟生模模她柔軟的頭發,「這種事,妳就要去問妳干媽了。」
「干媽!」容容立刻沖進廚房。「干媽!妳和叔叔結婚好不好?」
「好好,以後好不好?」江少儀假裝忙碌還是不敵從背後抱住她的容容。
「以後是多久?」容容追問,頗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
「就是……啊!水燒開了,干媽去關瓦斯爐,妳先去找叔叔。」她很快又將燙手山芋扔掉,她不喜歡騙小孩,因為騙那麼單純的小孩,她的良心會過意不去。
容容很听話,乖乖離開廚房。
江少儀在廚房又忙了一陣子才走出來,沙發上躺平了兩個,蔣孟生則是靜靜注視著她們。
「睡了啊?」
「嗯,都很乖。」蔣孟生朝她伸手,她毫不遲疑走近,立刻被他抱在懷里。
「你真的很厲害。」
「有嗎?」
「容容第一次看見我爸的時候,還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才能習慣我爸的存在呢。」
「也許……是因為我們有著相同的傷痛吧,她能感受到,所以才願意親近我。」
「每當容容問我她爸爸何時不會再打人,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我勸過小雲好幾次,她總是說丈夫一定會改變,所以我只能告訴容容,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可是等了好久,她依然生活在那種環境中,比起我這種幾乎是說謊的方式,你的實際建議就好得太多了,我希望她們姊妹倆能盡快離開那種混賬!」
「會打人的人絕對是累犯,妳同學不肯離婚,絕對會出事的。我不是在危言聳听,因為……打我的繼父可從來沒在乎我只是個才五歲的小孩,當他不高興的時候,任何物品都能變成他想要打我的武器,甚至連書本也能砸到我頭上,他想打就打,完全不將人當人看。」蔣孟生淡淡陳述,完全沒想到有一天也能用這種帶有自嘲的口吻說起這件陳年往事。
「你媽都沒有保護你嗎?」江少儀雖然有猜過他的過往,卻沒想到會是如此痛苦。
「她只為她自己而活,換的男人一個比一個垃圾,最後一個甚至有動手打人的習慣。她自己躲都來不及哪可能會保護我,為了逃走,她很干脆也不帶我離開,將我丟在那個男人的身邊,任我自生自滅,當時我才五歲,根本逃不了,如果不是有一次我被他打得腦震蕩昏迷送進醫院,事情終于爆發開來,我現在也不可能在這里陪妳了。」
江少儀禁不住牢牢抱住他,眼眶也泛紅。
「我跟妳說這些不是要妳為我感到難過,而是要當作妳的一個借鏡,會打人的人永遠都不知悔改,他們會有一百個道歉的理由,更會有一千個打人的借口,永遠都別相信這種混賬!」蔣孟生沒有咬牙切齒,只是冷靜地陳述。
「後來呢?他有再打你嗎?」
「沒有,我母親那邊的親人一直在找我,後來我大舅發現我在醫院後,隨即將我帶回家,那個男人也被送進監獄,之後下落不明。我的母親總是坐享其成,喜歡不勞而獲,也不愛工作,所以和親人離得很遠,因此等到有她的消息,也是在她去世以後……她是出車禍死的,跟一個毒販死在一起。」察覺她的淚水淌在他臉上,他輕聲淺笑。「放心,我已經不會再感到難過,反正這是我的命,我只要現在過得好就好了,而且坦白說,我對過去的事情甚至也想不太起來了,唯一記得的是她扔下我的背影。」
冷漠毫不在乎的身影。
他永遠都忘不了他唯一能依靠的母親竟然狠心將他扔下,完全听不見他聲嘶力竭的喊叫,最令人絕望的事情莫過于此。
江少儀不再說話,心痛他曾經受過的痛苦,只是靜靜摟著他。
「我算很幸運了,有的小孩在遭受這種凌虐之後,僥幸活下來的也會人格扭曲,因為舅舅、阿姨都很照顧我,才慢慢導正我的性格,只是我還是有部分無法改變的偏激存在,我……」他始終隱藏得很好,就怕有一天會不小心曝光。
「你很溫柔,是個好人!」她搶口道。
「是嗎?」凝視她為自己感到傷心的容顏,他溫柔得不可思議。
「當然是,要不然我怎麼會喜歡你!」
「妳啊,真的是我人生中最大的變化。」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可是變化就一定是壞的嗎?你不喜歡我這個變化嗎?」她大膽地問。
「如果不愛妳,我怎麼會那麼傷腦筋。」
慶幸這個變化已經逐漸掌握中,才沒讓他的計劃添更多變量,雖然偶爾有變化增添生活情緒,不過他仍習慣掌握全局。
「喔,那我問你喔,你是喜歡我哪里啊?」
「喜歡妳哪里……大概是因為妳是我認識的女性中最怪的一個吧。」
江少儀的表情瞬變。「我哪里怪?」要是說得不好,她可要抗議了。
「不喜歡裝扮、不愛逛街、不看流行雜志,喜歡看BL小說、看布袋戲,愛玩COSPLAY,而且最詭異的是還有一只SD娃的兒子,這樣不怪嗎?」他認識的女性沒有一個像她這樣充滿獨特的魅力。
嗯……听起來似乎很與眾不同,可是還是不算怪啊。
「不是怪,這叫做不同凡響!」她不滿地瞪著他。
謗本是特立獨行的「大怪咖」。
「是是,妳說了算。說正經的,我喜歡妳是因為……原來妳的身材還滿有料的。」這是他前一陣子的發現。
江少儀假日待在他家的時候,會穿得比較貼身,她姣好的身材曲線就無法隱藏,他也吃了不少冰淇淋。
「蔣孟生!」
因為這點而喜歡就更可惡了。
當天晚上,江少儀臨時接到小雲的電話,請她把小孩送回去,當時蔣孟生也在,便開車送她們過去。
到了小雲住處樓下,她帶孩子上樓,蔣孟生在樓下等候,十幾分鐘過去不見她下樓,他心生不安,于是沖上五樓,可無論他按門鈴或是敲門都不見有人開門,只隱約听見木門後面斷斷續續的小孩哭聲。
蔣孟生擰了眉,隨即轉而尋求隔壁的幫助,隔壁的年輕小姐听完他的說明,立刻帶他到陽台,他請對方報警後立刻跳過相距一個手臂寬的陽台。
陽台落地窗緊閉,透過落地窗的玻璃,他清楚看見一個男人拿著皮帶在打江少儀,頓時他氣炸了,拿起花盆敲碎玻璃,然後開窗沖進屋內。
面對突如其來的狀況,男人愣住幾秒,趁這幾秒的時間,動作迅速利落的蔣孟生已經沖入狠狠給他一拳,將他擊倒在地,然後再重重踹了好幾腳。
他揮出一拳又一拳,對方反擊,蔣孟生還以更重的拳頭,他再也听不見其他的聲音,只是專心痛毆眼前的混賬,因為男人的身影和他的繼父重迭了,他更不敢停手,就怕又輪到自己受到傷害。
他必須反擊。
不反擊唯有死路一條。
小雲的丈夫被揍得幾乎昏厥了,江少儀看情形不對,連忙自蔣孟生的身後抱住他,使出最大的力氣將他往後拖。
「孟生、孟生!他已經昏過去了,你不要再打了,再打下去他會死的!」
「這種人渣根本不用活!妳哭什麼?難道妳心疼他這種人?」
「我才不在乎這種人的死活,可是你打死他會被判刑,我難道不該哭嗎?」
終于,江少儀的話點醒了蔣孟生。
為這種人被判刑,一點都不值得。
他的將來無可限量,不必為了這種人犧牲。
蔣孟生冷靜下來,注意到江少儀身後有個女人昏厥倒地,待在她身邊的是嚇到已經哭不出來的容容,而湘湘的哭聲依舊宏亮。
他慢慢記起自己身在何處,想起自己是誰,想起他已經不是五歲的孩子,待心緒穩定後,他開口問︰「少儀,妳沒事吧?」
他沒忘記自己剛才有多凶狠,連容容都不敢看他了,因此他小心翼翼地問,就怕也讓江少儀討厭自己。
「我沒事……幸好你有來,要不然我真的對付不了他!」隱約瞥見他藏在眼底的害怕,江少儀張開雙臂抱住他。「剛剛我真的好怕!」
第一次面對這種混賬,她自己都嚇得動不了,更遑論年紀還這麼小的孩子們,因此她更能體會蔣孟生心底的傷痛,應該是痛到連作夢也忘不了吧?
蔣孟生牢牢抱住她顫抖的身體,不停安撫。
隨著警車的鳴笛由遠而近,這一夜的不平靜總算結束。
在醫院做完筆錄,小雲堅持出院要回家照顧小孩,這次她終于死心決定要離婚,蔣孟生也幫忙提供一個不錯的律師人選。
就在江少儀以為事情應該算是結束後,星期一早上竟沒看見蔣孟生,之後的一個星期也沒看見他。
*楚月不負責任大辭典──
本章並無任何詞匯需要解釋,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