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肚賢妃 第3章(1)
作者︰心寵

張紫 沒料到斯寰平居然會在夜半三更之時來到她的房里。

這時的她已換上白色寢衣,如瀑般的黑亮長發自然垂落在肩後,粉黛不施,從小到大,除了乳娘與貼身丫鬟,沒人見過她這般模樣,何況是一個男子,這一刻,她滿面驚羞,忘了他是她的丈夫。

「殿下……」她連忙抓起一件外衣,將身子裹了起來,囁嚅道︰「這麼晚了……可是出了大事?」

斯寰平深深望著她,忽然笑了。「妹妹,你該不會忘記自己已經是太子妃了吧?丈夫深夜來到妻子的房中,有什麼奇怪嗎?」

「殿下不是應該在徐良娣那兒嗎?」她怔怔地問。

「為什麼每次我來,你都要提起徐良娣?」他更覺得好笑了,「徐良娣在我面前,可從來不提你。」

對啊,她是傻瓜吧,老是提醒丈夫另一個女子的存在,可是面對他時,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不提別的女人,又能說些什麼?

「所以,那天在湖畔唱曲的,是你嗎?」斯寰平冷不防地問道。

張紫 又是一愣,也沒細想,便點了點頭,「是……是臣妾。」

「那你為什麼要騙我?」他惡作劇般的繼續追問。

「因為……」她一時間找不到理由,平素聰明的腦子彷佛不能使了。

見她支支吾吾個老半天,斯寰平索性幫她回答,「因為你想讓我誤以為是徐良娣唱的,以便讓她得到我的垂青,對嗎?」

他既然猜著了,她也無話可說。

「為什麼?別的妻子都防著丈夫娶妾,你倒好,盡把女人往我懷里塞。」他蹙眉而笑,「你就這麼討厭我,巴不得打發我走?」

「臣妾只是想……想當一個稱職的太子妃。」無言以對的時候,她只能說實話。的確,鳳儀天下,是她的理想。

「明白了,」他斂去笑容,點了點頭,「世上的夫妻本就有千萬種,你若立志要當個賢妃,別人也說不得什麼。」

看著他倏地變得陰沉的表情,張紫 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為什麼要生氣,難道她做得不對嗎?徐良娣肖似他心愛之人,她大費周章讓他故夢重溫,怎麼反倒惹得他不高興了?

只能說他有一顆難以揣度的心,而她也還不夠機靈,更對他不甚了解,始終無法捉模他的想法。

不知為何,打從她知道那幅《天宮神女圖》的仿作是出自他之手,就對他有了不一般的感覺,從前面對他時可以泰然自若,現在卻總是忐忑,她很想厘清這樣的轉變究竟所為何來,卻一直無法參透。

好似不想與她再在這個話題上兜轉,他話鋒一轉又問︰「對了,你的曲子唱得不錯,特意去學過嗎?」

「從前……跟一個師傅學過,學著玩的。」她抿了抿唇,搪塞道。

若他知曉她當初努力學曲是為了斯寧宇,他會不會更加不悅?從前她是可以坦言告訴他真相,可是現在,她莫名有些害怕。

「听聞很多女子去學曲,都是為了太子妃之位,」斯寰平睨著她道︰「妹妹不會也這般吧?」

「學了曲,也得入得了殿下的耳才行,否則唱得難听,倒教殿下嫌棄,不如不學。」張紫 清了清嗓子道︰「臣妾自認有這個天賦,全當興趣而已,若對了殿下的喜好,是臣妾的福氣,若不是,臣妾也不覺得如何,殿下愛信不信吧。」

這下子換他微微怔愣住了,他沒料到她竟是這般無所謂,過了一會兒他回過神來,真心贊道︰「妹妹唱得極好,別有一番韻味,甚為清新。」

所以,是她唱得好,還是故去的娉婷唱得好?只是這個問題,她是打死也不敢問的。

「容州忽然發了百年難遇的洪水,」斯寰平又轉了一個話題,「父皇差我前去視察,估計得去半個多月。」

張紫 一驚,「容州?」

她弟弟張明宣任容州知府已經半年有余,這樣的天災,也不知道他能否應對,真教她有些擔心。

「東宮的事,你就暫且交給徐良娣打理吧。」他又道。

「什麼?」她錯愕瞠目,「可是臣妾哪里做得不好?」

他偏寵徐良娣也就罷了,東宮的事務向來是太子妃的權責,哪里輪得到一個良娣插手?

「過兩天你要陪我去容州,還有辦法管理東宮嗎?」斯寰平調笑道。

他的回答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張紫 更覺不可思議了,「怎麼……殿下要臣妾一同前去?難道殿下不希望徐良娣陪伴嗎?」

「你看你,才剛說過呢,又把我往別的女人身上推,」他不禁失笑,「妹妹,所謂的賢德並不是這樣的。」

她不明白他到底是何意圖,但若不順從,他又會不高興了吧?于是她垂下眼眸,幽幽的道︰「臣妾遵命,臣妾明日便打點行裝。」

「好了,正事都說完了,咱們就寢吧。」斯寰平打了個呵欠,慵懶的笑道。

張紫 瞬間瞪大眼楮抬頭瞅著他,呼吸變得急促,好半晌說不出話來。他剛剛說什麼?就寢?

今晚……他要、要……睡在這兒「咱們是夫妻,怎麼,我不能睡在這兒?」她越是緊張,他就越想逗逗她,他故意上前兩步,與她離得好近,還抬手輕輕撩了撩她額前的發絲。

「自然、自然是……」她得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阻止想要逃開的沖動,「殿下稍等……臣妾命人、命人準備被縟……」話落,她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話說得結結巴巴的,不就擺明了要讓他笑話嗎?

「看把你嚇的,逗你的!」斯寰平輕嘆了一口氣,「知道你還沒準備好,況且我也不習慣與人同眠。」

聞言,張紫 在心里重重呼了一口氣,他真把她嚇得魂都飛了……等等,他方才說不習慣與人同眠是什麼意思?難道他也未與徐良娣同床?不過按例,良娣一般不能在太子榻間留宿,這倒也沒什麼奇怪的,古怪的反而是她自己,為何要就此多想?

她不動聲色的退後一步,他身上那像青草一般的氣息、男子獨有的味道,不知怎地變得越發濃烈,實在讓她臉紅心跳,她甚至不敢再看向他的眼楮。

斯寰平凝視著她,眸色越發深沉,最後只丟下一句早點歇息,便轉身離去。

待他離開後,張紫 頓時雙腿一軟,好不容易才硬撐著坐到床邊,可快速跳動的心卻遲遲靜不下來,她不用想也知道,這一夜,無法安眠。

容州,自古以來便是魚米之鄉,張紫 很小的時候曾經去過一次,長大後仍不時會憶起那年的天光水色,桃李芬菲。

她和弟弟都很喜歡容州這個地方,所以一得知弟弟擔任容州知府,全家都極為高興。

沒料到這一次踏上容州的地界,她的心卻如此沉重。

此刻洪水已然退去,正值風光明媚的春日時節,運河中倒影清澈,遠岸不知栽的梨花還是杏花,粉白的一片又一片,映得山青水靛,引來布谷聲聲,然而一處又一處的村落被洪水覆滅,美景之下,滿是蒼涼白骨,如此諷刺的畫面,她想自己此生必難忘。

張紫 站在船舷,雖然天頂正值一輪艷日,她卻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寒顫。

「殿下,前面便是魯家村了,」侍衛向斯寰平稟報導︰「殿下是否靠岸休息片刻?」

「听聞魯家村的豆腐甚是出名,」斯寰平道︰「不如我們微服私游一番,在村中用午膳,可好?」

「是。」侍衛立刻答道。

「沒問你們,我在問太子妃呢!」斯寰平看向正遙望遠方發呆的張紫 ,「在村中用午膳,妹妹會不習慣嗎?」

張紫 這才回過神來,「殿下是在問臣妾嗎?臣妾哪里會不習慣,臣妾兒時曾來過此地,很喜歡吃這里的豆腐花和豆腐魚。」

「豆漿也甚好。」斯寰平笑道。

于是一行人換了尋常衣服,將大船靠了岸,沿著堤上林蔭小道,一路進了村子。洪水剛退,村民們也打不起精神做生意,好半天才看到一間食鋪,坐著三兩旅客,蕭條的光景與當年的繁華著實是天壤之別。

張紫 隨著斯寰平坐到桌邊,斯寰平吩咐小二先上了幾大碗豆腐花,又點了一鍋豆腐魚。

按禮制,應該妃妾伺候太子進膳,此刻雖在宮外,但規矩不能改,于是張紫 先動筷子,她夾起魚頭,放進他的碗中。

「我不愛吃魚頭。」斯寰平道。

「為了臣妾,殿下就先嘗一口吧,」張紫 輕笑道︰「魚頭是一家之主吃的。」

「哦?還有這樣的說法?」他也忍不住笑了,「我倒不曾听聞。」

「殿下可听過一個關于魚頭的民間故事?」她問。

「說來听听。」斯寰平道。

「從前有一對夫妻,因為窮苦,只能捕魚而食。每一次丈夫都率先把魚頭夾入自己的碗中,妻子問他何故,他說,魚頭是一家之主吃的,妻子也不疑有他。等過了許多年,丈夫因病亡故,妻子每次吃魚時,便會想起丈夫,某一天她猛然醒悟,丈夫之所以每次都搶著吃魚頭,其實是為了把更多魚肉留給她吃。」張紫 道。

「真是一個感人的故事。」斯寰平听得入神,良久方道︰「不過話說回來,魚頭是一家之主吃的這個說法,明顯是騙人的,妹妹怎麼還把魚頭給我?」

「臣妾希望殿下多吃些魚頭,把魚肉留給臣妾。」她調皮地笑道。

或許是因為出了宮的緣故,她的性子也放開了些,彷佛回到以前未出閣時的無拘無束。

「應該是妹妹吃魚頭,把魚肉留給我才對,」斯寰平不客氣的調侃回去,「以示夫妻深情。」

「臣妾還是希望殿下能多疼愛臣妾,就算只是做做樣子,臣妾也高興。」

雖然這樁婚姻有名無實,可她其實跟天下所有女子一般,渴望著夫君的寵愛,哪怕只是海市蜃樓,過眼煙雲。

想到這兒,她不自覺轉頭看向斯寰平,就見他正認真的望著她,彷佛明白了她的心意,眼中似乎還泛起憐愛之情,雖然她與他並不熟悉,但有時他似是真能懂她所想,不過她也知道不能妄想太多,他畢竟在宮中長大又太過聰明,他的本意究竟如何,絕非輕易可以知曉。

「好,我既是一家之主,這魚頭就歸我。」斯寰平朗笑道,接著夾起魚眼楮,放入口中。

這樣好的天氣,坐在炊煙裊裊的食鋪里,看著藍天流雲,吃著河鮮美味,張紫 覺得,這樣度過一世,也很不錯。哪怕身邊的丈夫有名無實。

忽然,食鋪之後一片喧囂。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發生什麼事了?」斯寰平的侍衛立刻向店小二詢問。

「客人您不知道,咱們老板脾氣不太好,時常拿老板娘撒氣,」店小二道,「最近遭遇水災,生意也不太好做,大概是方才算了帳,虧了錢,老板又在打老板娘了。」

「怎麼能隨便打自己的女人呢?」張紫 听了,頗為打抱不平,「小二,帶我去看看!」

「人家兩口子的事,還是不要插手的好。」斯寰平在一旁道。

「殿下這話說得不妥,」張紫 卻起身道,「听這婦人的叫聲甚是淒慘,怎能坐視不理?」

「管得了一時,管得了一世嗎?」斯寰平道,「待我們走了,她丈夫還是會打她。」

「一時就一時,」張紫 卻倔強地道,「讓她少挨一次打,總是好的。」

說著,她便徑自往後頭去,果然看到一中年男子在用掃帚抽打一婦人。

「住手!」張紫 上前,一把奪過了那男子的掃帚。

男子一怔,瞪著張紫 道︰「你誰啊?想干麼?」

「我只是一個路過的客人,」張紫 道,「還請不要再毒打你的妻子,生活再不易,也該夫妻同心才是。」

「我打我老婆,關你屁事?」男子叫道,「你從哪里來,就滾回哪里去!少管閑事,信不信連你我也一並打了?」

「打我?」張紫 冷笑,「那你就試試,明兒就會有人拉你去見官府!」

「那老子就偏要試試!」

男子發了蠻勁,朝張紫 直撲過來,她連忙舉起手中的掃帚,朝對方劈頭蓋臉抽了一記。

刷的一聲,掃帚過劃了男子面頰,立刻刮出若干鮮紅的印子。

張紫 也沒料到對方真著了她的道,她還以為對方會躲閃的,看到那滲血的臉龐,她也有些呆了。

嘩——說時遲那時快,也不從哪里來了一盆冷水,如大雨一般從張紫 頭頂淋下來,頓時濕了她滿身。

她回頭一看,卻見是男子的老婆冷不防端起了一個木盆,奮力將水潑向了她,女人接著將水盆一扔,叉腰對張紫 罵道︰「你哪兒來的?叫你多管閑事!」

「這位夫人,我是在幫你啊。」張紫 無比錯愕。

「我老公打我是我們倆的事,誰讓你打他了?」男子的老婆反倒無比氣憤地道,「你看看,都打出血了,這得花多少錢來醫啊!」

「放肆!」斯寰平的侍衛立刻一窩蜂沖上前,抽刀拔劍,將夫婦倆團團圍住,「你們知道這是何人嗎?如此膽大妄為,信不信馬上拆了你們這房子!」

老板夫婦被這陣仗驚懵了,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應對,只能呆若木雞。

張紫 先是一陣沉默,接著發出一陣爆笑。

她也不知是怎麼了,居然覺得這麼好笑,雖然被淋濕了,但目睹如此人間喜劇,實在忍俊不禁。

她抬起頭,發現斯寰平站在不遠處,估計是來看她的笑話吧。

然而,他的眼神中,似乎有了與以往看她時不一樣的東西,連她也說不清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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