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雁姑娘在嗎?」
流雲閣外頭忽然地響起丁立的聲音。
「在,有事嗎?」不在還能去哪里。
一看小樓里走出穿著打扮一如平常的小丫頭,丁立的眉頭瞬間打了好幾個結。「快來不及了,你還沒準備好嗎?」
「準備什麼?」沒頭沒尾地,誰知道他在說什麼。
「赴宴。」
「赴宴?」
「主子沒告訴你今日要赴賞石宴?」看她茫然又困惑的神情,丁立心里犯嘀咕。
成語雁搖頭。
丙然,主子又忙忘了,丁立真恨他猜得無誤。「趕緊去打扮打扮,上點胭脂水粉,主子交代了,要戴上那副血翡頭面,給大伙開開眼界。」
「什麼,還要戴蝴蝶首飾……」她好舍不得,那副頭面太貴重了,她想留著當嫁妝。
心性樸實的成語雁不重裝扮,她頭上扎的還是一文錢的紅頭繩配那根銅簪,主子賞賜的翡翠蝴蝶簪她收在箱底,當是寶的塞得很隱密,沒想過拿出來用,她覺得她的身份配不上簪子。
其實她想多了,掬玉、洗玉她們幾個是從小侍候牟長嵩的丫頭,身為玉石鋪子的東家,他從不吝惜給她們捎幾樣好東西,因此每個人的首飾匣子都有滿滿的玉釵、手鐲,質地皆是上品。
所以一副頭面根本不算什麼,玉石鋪子里琳瑯滿目,用心的是,這副首飾是牟長嵩親自繪制的圖紙所打造,顯得彌足珍貴,唯她才有的獨一份。
「嗯!嗯!」
人要衣裝,佛要金裝,果然一點也沒錯。
猴子穿上人衣也人模人樣,果然要搭配得宜才襯托得出好顏色,三分姿色也有七分的嬌俏。
「嗯嗯什麼,你不要一直點頭不說話,害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安心。」這一身衣服太華麗了,弄皺了怎麼辦,她好怕耳環沒戴好掉了一只。
淺碧色輕柳軟紋束腰長裙,腰間配著翠綠色蝶形玉佩,發間的蝴蝶簪子如鴿血般鮮艷,輝映著同塊紅翡琢制出的耳環、項鏈、手鐲,綠中一點紅,可愛嬌柔,楚楚動人。
頭一回做此裝扮的成語雁展現了她的美麗,薄薄勻上一層粉,點上口脂,窈窕縴麗的佳人美得清雅,帶了點不染縴塵的清純,亭亭若荷,裊裊生姿,姿態迷人。
可是不知自己已具美人姿色的她卻渾身不自在,坐立難安,不時拉拉袖子,撫撫不皺的裙面,拍拍衣服上根本看不見的灰塵,很牽強的揚起僵硬的唇,笑得像要上斷頭台似。
她從沒參加過場面盛大的宴會,出入的皆是地方上的雅士名流,富商巨賈,他們每一個都是玉石方面的行家,擁有無數的美玉翡翠,她這個小丫頭和在其中,實在有些不倫不類。
她更怕別人看出她只有半桶水功力,是個虛有其表的外行人,什麼從不出錯的運氣全是假的,她的好運是撿來的。
成語雁神色緊繃地撫著瑩女敕皓腕上的香木鐲子,藉由鐲子淡淡的木香氣穩定不安的情緒。
「很好看。」比他想象中好得太多了。
牟長嵩兩眼眯成弦月,高深莫測的瞅著身邊的小丫頭,嘴角那抹笑意讓人感覺更加不安。
「那里好看了,我快緊張死了,手腳不曉得往哪里擱,你看我頭發有沒有亂掉,盤扣沒松開吧?這鞋是新的,尚未穿過,有點咬腳,待會我若是不小心後腳踩前腳,你一定要拉住我,別讓我跌個四腳朝天……」
她一慌就會胡言亂語,說了什麼自己也不清楚,只是不斷地說話,會輕松些。
「什麼地方都好看,你的表現好極了。」狡色一閃,他笑著拍拍她白皙的手背,安撫她的自我懷疑。
沒發覺被佔便宜的成語雁十分沮喪。「別安慰我了,如果今日來的是掬玉姊姊或是洗玉姊姊,她們肯定更沉著,落落大方不讓你丟臉,她們可是一等一的美人,一出場便能驚艷四方。」
「她們不會賭石。」牟長嵩優雅的一伸腕,修長手指無意間滑過盈潤朱唇,絳紅色的唇肉軟乎乎的。
這倒是,她好歹有拿得出手的本事。「賞石宴也要賭石嗎?不是純粹觀賞各式各樣的石頭?」
幾顆石頭也能擺宴,有錢人的想法真是太奇怪了。
成語雁並不曉得玉城是全國玉石最大集散地,遇到一顆好石足以抵千金,城中的大戶人家每年總會舉辦幾場盛會,邀約對賭石感興趣的同好前來赴宴,互相下注來競賭開出的石頭中是否藏綠。
「賞石宴不賭石賭什麼,玉城以玉石聞名天下,他們所追求的便是石頭中的藏玉,若是什麼都沒有的廢石,玉城美名也就浪得虛名。」他順勢補足她對玉石的知識。
「要怎麼看出石頭中有沒有玉,那太難了。」從外表看來都一樣,沒解開前誰也不知道里面是什麼。
難?她這話就說得惹人發噱了,擁有香木鐲子的她一眼就能看出石中靈氣的多寡,有無良玉一目了然,沒一次失手的人說賭石很難,也不虧心,簡直是在蜜糖里還嫌甜。
「從石頭的紋路和裂紋去看,翡翠以純淨無色或白色為最佳,常見的翡翠顏色為白、灰、紅、粉、淡褐、綠、翠綠、黃綠、紫紅,多數不透明,個別半透明的質地則有寶石綠、艷綠、黃陽綠、淺水綠、蛙綠、瓜皮綠、油綠、藕粉地等二十多種……」
一說到與玉石有關的話題,牟長嵩就像一本內容豐富的書籍,滔滔不絕的說起玉石的種種,藉由他神采飛揚的解說,玉石蒙上一層神秘色彩,既生動又迷人,引人入勝。
听得一楞一楞的成語雁這才發現她把石頭看得太簡單了,對于玉石的了解也非常缺乏,幾乎是門外漢,若沒有神仙贈送的香木鐲子,她什麼也不是,什麼也不知道,就像一顆灰樸樸的石頭。
不過她真的很慶幸跟對了主子,在他身邊她學到了不少玉石知識,也從他一舉一動中學習到玉的涵養,讓自己對石頭的所知豐富起來,潛移默化中,她好像也在發光。
「……除了部分水石和劣質玉石沒有皮外,其他毛料都有厚薄不等、顏色各異的皮殼,皮殼指的是玉石的外皮,隨著土地沙壤而有了深淺濃淡的變化,但也有雜色而居的情形,增加辨識上的難度……」玉石的珍貴在于取得不易。
「主子,到了。」
車夫一拉韁繩,馬聲嘶嘶,青帷軟綢綴黃玉流蘇華蓋馬車一停,小廝定一、定二已立于馬車旁,丁立上前拉開車簾,恭請主子下車。
李老爺府邸盎麗堂皇,大大敞開的朱漆銅門上有六個鍍銀獸形銅環,門的兩側各立公母一頭的石獅子,母獅子腳下有只咬著彩球的小獅子,獅瞳中瓖著翠綠和紫紅兩色翡翠。
不算財大氣粗,但也給人富甲一方的豪奢感,沒有百年世家的底氣,卻有銀子堆積成的富貴,叫人有走入寶山的感覺,眼前豁然一亮。
「小雁子,你在發抖。」牟長嵩好笑的一低頭,借著寬袖的輕掩,輕輕握住輕顫不已的冰涼小手。
「我……我不習慣嘛!」她想把手抽回,但他握得雖不緊,可是她怎麼也抽不出,害皮薄面女敕的她一下子羞紅了小臉,用眼角瞪他。
「看來你見過的世面太少了,以後我得多帶你出來走動走動,學學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器,多見見大場面才不會怯場。」看她敢怒不敢言的鼓起腮幫子,他的心情莫名的愉悅起來,笑意難減。
「還有以後?」一次就夠她受了。她可不想太出鋒頭,低調賺銀子,小心藏秘密才是真理。
他低笑,帶著她走向前來迎接的李老爺。「閉起你吃驚的紅灩小嘴,蚊子飛進去了。」
「你……」他怎麼可以取笑她,太可惡了。
一出了牟府,成語雁沒發覺她對牟長嵩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在府里,他是主子,說話必須節制,不敢有半句頂撞,可是一出了大門,明顯主子的地位驟降,她開始尊卑不分的沒大沒小,當他是一般同輩,少了恭順和敬畏。
她不曉得是他的縱容,只知飛出籠子的小鳥是多麼快活,無所畏懼的暢所欲言,彷佛在府外的她不是丫頭,而是尋常小泵娘。
「歡迎歡迎,我們牟爺真是難得一見的貴人,牟爺肯賞光,我家祖墳都要冒青煙了。」富態的李老爺一身肉,走起路來兩頰垂落的肉一抖一抖地,雖笨重卻利落,健步如飛。
「李老爺客氣了,有石頭的地方豈容我缺席,我還打算弄幾塊極品翡翠回鋪子當鎮店之寶呢!」
生意人的笑恰到好處,不濃不淡,牟長嵩和氣地讓人以為他只是來喝茶的。
「哎呀!你這人真貪心,擁有城里最大的玉石鋪子還不知足,老想跟我們搶,你不老實,狡猾。」李老爺笑呵呵的拍拍肚子,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好好老爺模樣。
這才是藏得最深的老狐狸,李府和牟府一樣擁有自己的玉石礦脈,但是李府找到的玉脈並不豐,而且開采得差不多了,頂多再過一年就會成廢礦,不再有任何開采價值。
所以李老爺盯上牟府的玉礦,有意尋求合作,讓牟府的礦石不斷貨的供應李府鋪子,兩相都好的買賣誰也不吃虧。
不是每一塊石頭都能開出玉石,而翡翠的好壞也有所區別,買下牟府的石料也是靠運氣,好運的便能大發利市,差一點也有只能自認倒霉,賭石是願買願賣的生意。
「好石頭哪能錯過,都是玉石行家,有人嫌美玉少的嗎?」他眼中笑意很淡,但面上的誠意十足。
「來來來,來看看我收藏的石頭,你瞧哪一塊有綠。」怕他拒絕,李老爺有些強拉。
袖子下的手分開,成語雁低眉順眼地跟在牟長嵩身後,盡量縮著身子,不讓自己太顯眼。
外人看來,她就是個長得還闔眼的丫頭,一個服侍人的奴婢,沒人會想到她是一名賭石高手。
畢竟一屋子的老爺、公子,誰的身邊沒帶幾個小廝、丫頭的,不過是些低賤的下人,無須在意。
李老爺的賞石宴並未設在大廳,而是在金桂秋蘭飄香的院子里,三十來塊石頭依序的排列,從最大的數百斤到小至五、六斤,各式各樣的石頭擺得幾乎讓人無處落腳,只能險險穿過石陣。
「牟兄,你的鑒石能力一向是玉城翹楚,不如我們來賭一場吧!」一名穿著玉色衣袍的年輕男子信步走來,一身俯視眾人的傲氣,眉目清朗,眼高于頂,帶著不服輸的盛氣。他就不信自己老是屈居下風。
「衛兄想要怎麼比呢?」他不介意小露身手。
衛府是牟府在生意上最大的對手,在玉城中時有摩擦,衛玉清排行老二,是衛府年青一代中資質最好的人物,他爹衛正也來了,站在不遠處看著兩人,似笑非笑的神色透著一絲不懷好意,一聲不吭的冷眼旁觀。
「就從李老爺的石頭中各挑五塊,看誰出綠最多,質地最好,由優劣判定誰勝出。」衛玉清有把握能贏他。
「出綠多不代表質地好,若是五塊中只開出一塊,卻是所有玉石中水頭最佳的上品,那又如何判斷勝負?」五塊皆出綠何其容易,擦邊綠也是綠,卻是最不值錢的廢石。
少年得志的衛玉清不理會父親的眼神暗示,自顧自的說道︰「那就以解出的玉石價值總和來評斷,所有人都是見證,不論開出的好壞都不得抵賴,輸的人要買下參賭的石頭,贏家帶走全部解出的玉石。」
「好,成交。」牟長嵩爽快的點頭。
「你先挑還是我先挑?」他拋了個志得意滿的張狂神情。
「無所謂。」牟長嵩做了個「你先請」的手勢,神色自若地拂拂袍子,氣質清華宛若珠玉。
看他無視挑釁的氣定神閑,白衣勝雪,屢屢在他手中吃虧的衛玉清氣悶不已,率先從三十多塊石頭中挑出五塊看起來最有可能出綠的好石,得意非凡的揚起下巴。
「挑好了?」
「是。」牟長嵩不可能挑中比他更好的石頭。
「不換?」
「不換。」他確定。
「既然衛兄弟眼光獨到,我也不好落于人後,小雁子,隨便去挑五塊應應景,挑到水頭好的我給你打副頭面。」反正是練練手的小場面,就讓她去試一試手氣。
小雁子是誰?眾人均是一楞。
被點到名的成語雁渾身一僵,極力想把自己藏起來,可是她才往後一閃,不知哪個缺德鬼朝她背後一推,她像是自己往前一站的跌了出去,面頰燙得快要燒起來。
大家一見到是她,當下露出不屑表情。
「她就是小雁子?」衛玉清不信的大叫。
「沒錯,長得一臉福氣吧!」比先前幾個月長了些肉,雙眸水靈靈地,多討人喜歡呀!
衛玉清不快的低吼。「你居然讓她跟我比,未免太瞧不起人。」
牟長嵩笑若狐狸的輕搖長指。「不,你說反了,我是看得起才讓你跟她賭,小雁子可是我鋪子里幸運的吉祥物。」
吉祥物成語雁羞得想找洞鑽進去,誰稀罕當什麼吉祥物,她又不是阿貓阿狗,能招財進寶。
「你……欺人太甚!」衛玉清怒斥。
「玩不玩?輸不起我能諒解,衛府本是暴發戶起家,最看重銀兩……」哎呀!自己說的是實話,他怎麼氣得臉紅脖子粗呢。
「挑石。」被人一激,衛玉清橫著眉應戰。
「嗯,這才像個男人,沒拖泥帶水的娘兒們樣。小雁子,用三成的實力就好,別讓衛少爺輸得太慘,他會哭鼻子。」他的意思是能贏就好,不用太費力。
「我……我……」她看到好幾塊霧氣環繞的石頭,可是裹足不前,有幾分怯生生的。
「輸了算我的,你怕什麼,放膽去挑就是了!」
被逼上梁山的成語雁這下是不挑也不行了,她忐忑不安的走向石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