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丟到碗中的肥肉,葛瞻做了件令人嚇掉魂兒的事,他用自個兒的筷子將瘦肉和肥肉的部分分開,神色自若地吃掉肥的那一塊,把瘦肉留給她,還好聲好氣的輕哄,「可以了吧?」
陶于薇看了一眼,心里有些不自在。「你是撞到頭了,還是被驢子踢過?平白對我好讓我很驚嚇。」
「驚嚇?」對于她的用語,他僅回以狐疑眼神。
她重重一點頭表示非常驚嚇,「對了,你們水月族的護衛太多了,能不能撤掉一些,留個百來名就好。」前呼後擁的出行太招搖,看了很煩。
「不行。」一下子少了近九百名護衛,她安危堪慮。
「咱們商量一下嘛!也不是要他們全部消失,先撥個五百名到隔日要投宿的地方勘察,把一切安排得舒適我們再入住,好過一大群人一擁而進,造成百姓的不便。」
他們的人數真的太多了,一般的客棧住不下這麼多人,換成驛站也不一定容納得了,反而還要動手整理,一忙又忙到半夜,睡不到兩、三個時辰又得趕早起身。
「我考慮考慮。」她的提議不是不可行,先一步做好萬全準備,將可疑人物排除掉,以護周全。
「也不要太顯眼,幾個人單獨走不會引人注目,我們又不是去打仗,跟著百千個壯漢干什麼,反而讓人眼熱盯上了,當我們是肥羊宰。」他們的目標太顯著了。
陶于薇單純地想擺月兌身後一票的粽子,沒想到誤打誤撞說出重點,土匪專門打劫富人,葛瞻重生前,陶于薇便是因為惹眼的嫁妝引來道上多方人馬的關注,被其中一支悍匪劫殺在途中,同行的送嫁行列無一生還。
若是這一次不炫富呢?是不是能逃過一劫。
梆瞻因她的話細細琢磨,他努力地想起她在前一世是遭到哪一路土匪殺害,為防患未然,他將那賊窩先剿了。
「這、這是什麼——」
看到一箱箱從足以載滿百八十人商船上搬下來的大小箱籠,大家完全傻眼地說不出話,一雙雙銅鈴似的眼楮瞠得又大又圓,只差沒掉一地的黑珠子。
太驚悚,太驚悚了,簡直是刨人心窩的悚然。
有沒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那大箱籠、小箱籠,那些皇家才能用的龍鳳吉祥花紋,連系緊箱籠的錦繩都有內務府捺上的章印,藏青帶紅、喜氣撩人。
在場的人有一半都清楚得很,幾天以前他們才手把手的把這些貴氣十足的箱籠搬上三公主自家的船隊,華貴得叫人閃花眼的箱籠裝得可全是價值連城的極品,件件非比尋常。
扁是砸了一件他們就賠不起,賣身當奴工人家也不要,極精美的物件非銀兩可估算,只做極少量,通常是單獨一件鑄造,或是一對,沒有第三件了,其價值在于罕見。可是它們為什麼會出現在天馬碼頭,而且有四、五艘商船那麼多,其數量也非常驚人。
「城主,那些是旭川國三公主的嫁妝。」其中的一部分,但也夠誘惑人心了,尋常百姓一輩子也賺不到的財富。
開口說話的人叫陸信庭,年約三十,是天耀城的軍師及幕僚之首,他對旭川國三公主到底有多富有非常感興趣。
以她的才智謀略實在很難理解城主的做法,在昌平帝主動提出聯姻一事時,城主就該爽快的應允,娶個會賺錢的妻子好過于敗家的婆娘,三公主的身家絕對比他們所知的還要多上數倍,甚至是數十倍,用來建國、招兵買馬都成,他們要拿下南越國皇帝葛鞅輕而易舉。
至于長公主身後的趙家軍雖然驍勇善戰,年輕一輩在戰場上的表現也毫不遜色,有將門之風,可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難保趙家軍出兵相助時順手滅了南越。
身為前南越大皇子的城主只是想拿回原有的地位,洗刷叛黨的罪名,另建新城也是迫于無奈,曾是三皇子的葛鞅奪位的行徑太過卑劣,弒父逐兄才得到今日萬萬人之上的尊榮。
「叫我頭領,不要再錯了。」他們的身份還不能暴露,尤其他是天耀城銀月城主這件事,咬死都要守密。
因為退了旭川國三公主這門親事,卻又馬上向昌平帝求娶長公主為妻,這讓丟了面子的三公主甚為不快,雖然她表面看起來不在意,但丟了明珠撿石礫,叫人如何不痛恨。
其實以陶于薇財女的行事作風,其實她更恨銀月城主和她搶生意,亂世間什麼最好賺——戰馬、武器、糧食。
偏偏她只有糧食掌控在手中,而天耀城不缺糧,至于馬匹和刀劍她根本沾不到邊,被人完全壟斷了,她有市無行,買不到她想要的壯馬和鐵器,沒買就沒賣,虧大了。一向撞大運的她就栽在這兩樣上頭,叫她能不忿然嗎?
而總是搶先一步的銀月便是她心頭大敵,他讓她少賺了不少銀子,她痛心地一看到滿月就要詛咒。
即使葛瞻以銀月城主名義送上黃金打造的狐狸面具及金雕頭面,她還是不滿意地索要對她而言過大的鷹形面具。
其實她不是要戴,而是對黃金制品著迷,太過中意而非要不可,既然被她看中了,不肯識相點雙手奉上,那就是她的敵人,新仇舊恨一並算上,她不怕仇人多,就怕人家沒本事跟她結仇。
摘下面具,以真實面目與陶于薇相處的葛瞻心有惶意,以他重生前對她心性的了解,她這輩子只有兩件事不能諒解,一是背叛,二是欺騙,而他犯了第二條。
「是的,城……頭領,屬下不會再犯胡涂了。」陸信庭遲疑地頓了一下,再次為另一艘船上搬下來的三公主嫁妝感到震撼,「三公主到底想做什麼,這些是皇室添購的對象,就算是一品、二品的官員家中也用不得,她……」
以她無財不賺的財女性格,轉賣有八成可能性,但她是聰明人,不會一次「賣斷」與皇家的情分,除非旭川國的皇帝不是陶鎮武,她的父皇被四皇子取代了,陶家天下成了陳皇後一族。
「你不妨問問她。」他也很想知道。
「問她?」他夠格嗎?陸信庭苦笑。
當然要問當事者,有疑不問只會成為惑。
看著笑眼眯眯的陶于薇,不是眼瞎的人都能看得見她的心情有多愉快,那臉上的春風不要錢的往外灑,讓每個走過她身邊的人都感受得到百花盛放的美景。
「主子,第一千三百七十二件。」拿著一本冊子的金子一筆一筆的記錄,填上形式、花紋、色彩、大小、種類,再在每一行的下面標示大約的行情,市價總值多少。
小太監小寶非常勤快的磨墨、添水又洗筆地幫主子分憂解勞,不時還能一心兩用,跑跑腿端茶遞果子。倒是銀子一臉有氣無力的扇著風,那滿是不甘的眼楮瞥來瞥去的,不知道想使什麼心眼了。
「完了嗎?」昏昏欲睡的陶于薇喝著茶解乏,半倚在金絲楠木太師椅是有些硌骨,她更想念她那張黃花梨束腰三彎腳矮榻,鋪上一層厚厚的被縟,三、兩靠枕,躺起來才舒坦。
人來人往的碼頭邊,就見一處奇景,用上好的軟煙羅搭起的棚子,四面垂落可見光的蟬翼紗,一面挽起用金雀勾固定,幾列護衛圍成閑人莫近的圓弧,隱約可見紗帳內女子的曼妙身影,以及那一張坐上三個人也不擠的其大太師椅。
「和嫁妝單子一比對,尚缺兩百二十一件。」不知是還沒搬完,或是有人從中動了手腳。
面色清冷的金子像朵破雪而出的白梅,傲然而立枝頭上,不與雪爭輝卻勝梅三分靈氣,薄粉未施妝更媚,倒插花枝態更濃,娉婷一身更顯梅的傲骨,清雅高潔,不污顏色。
「讓他們動作快一點,別拖拖拉拉,本公主等著賺銀子。」誰跟她的銀子過不去就是跟她有仇。
「你要拿你的嫁妝賺銀子?」她、真、敢。
梆瞻低沉的嗓音從棚子外傳來,他不請自來的掀開半張未拉起的紗,一入內,高大身形將外頭的光給擋住了,棚子里忽地一暗,形成明暗兩道光影相互交錯,影影綽綽。
「怎麼,替你家大王抱不平?」陶于薇眉尾一挑,不知怎麼了,今天忽然看他特不順眼。他剛走進來的身影以及低沉的聲音特像一個人,只差少了一副面具,讓她的好心情瞬間變差。
「你的嫁妝你想怎麼用是你的私事,旁人管不著。」他不會覬覦,只心疼她這些年的費心經營。
「這話說得中听,我听得順耳。」她的銀子也賺得很辛苦,憑什麼誰瞧上眼就來分一份。
陶于薇想到出宮嫁人的前一日,沒腦又愚蠢的陶于燕居然堂而皇之的帶了七、八十名她宮里的宮女、嬤嬤、太監們,打著看她收好嫁妝沒的名義,實則想強搬橫奪,佔為己為。
好在她有先見之明,先讓孔方買百兒八十個死士來撐場面,潛伏在暗處的他們出手了,沒把人打死,頂多打得哭爹喊娘,折只胳臂斷條腿,連滾帶爬落荒而逃。
陶于燕是很想向父皇告狀,告陶于薇縱人行凶,可是那張撓花的臉實在見不得人,哭了一晚上把兩眼哭腫了,更沒臉出來嚇人了,氣到肝疼心痛地砸了一屋子花瓶杯盞。
「不過我著實納悶,印上皇家標志的御用珍品你要賣給誰,誰又敢買,這不是一件、兩件,而是一批,沒人有這樣的大手筆傾城購買。」他懷疑有價無市,沒人敢冒險。
一听他的「外行話」,陶于薇神采飛揚的掩嘴輕笑。「北辰是沒文化又愛賣弄風雅的國家,他們的王孫貴族、世家子弟多浮夸,而且特愛擺闊現寶,錢多臉皮厚,砸起大錢毫不眨眼,幾百兩小錢向來不看在眼里。」
「你說北辰國沒文化?!」那可是文人雅士匯集,讀書風氣盛,書院中人手一卷,孜孜不倦讀書聲之地。
「今日春光無限好,哥帶阿妹上大街,遠遠望來一朵大紅花,原來是阿婆頭上海棠花。嘖!
這是詩嗎?還是北辰大詩人莫遠的詩句,他好意思流傳出來,我都替他難為情。」妖孽起,亡國近,隔江但見烽火熾。
「咳咳!那是他喝醉了,和小妾調笑時不慎流出的歪詩,他至今深深悔恨中。」一失足誤終生。听了她的歪理哭笑不得的葛瞻差點笑出聲,他以咳聲掩住喉間騷動的笑聲,說出他的听聞。
「可你不能否認我將這批旭川國宮中的玉器、字畫、各式花瓶賣到北辰國,我口中的那些金主肯定會瘋搶,而且供不應求。」愛炫耀的人是不會落于人後,你有,他有,我沒有,那不是掉漆了,趕緊去搶,抱個玉做的痰盂也是宮里的。
「你不怕你父皇怪罪?」她說的他無法反駁,北辰人確實偏好字畫、玉器、青衣薄胎瓷瓶,愛不釋手地當成傳家寶,哪里有人透了風就往哪里擠,無論如何也要買上一、兩件。
她笑得張揚,一抬手讓心不甘、情不願的銀子停止搖扇,「我父皇非常寵我,從我的嫁妝可見一斑,歷朝來沒有哪個公主比我更風光了,父皇說過了,給了我就是我的,我想怎麼用就怎麼用,他一概不管,唯一的要求是不能便宜了別人。」
不然怎會有「奉旨走私」一說,連私鹽、私貨都睜一眼、閉一眼地由她去鼓搗,運往各國販賣,他還私下傳旨要地方官員顧著他的三公主,別硌著、傷著了,派兵替她把風。
其實父皇是心很軟又疼孩子的好父親,他只是沒什麼野心,做不來千古明君,只能守成,若在平民百姓家他真的很好很好了,可是為帝的機敏和智謀他缺得很。
說難听點,連陳皇後都比他有手段、擅謀略,隱忍了多年就為了四皇子,謀劃著親生兒的錦繡江山。
「你確定不會有事?」葛瞻暗暗為她擔心。
她俏皮的一眨眼,「等我賣了不就曉得了。」
「你要親自去賣?」北辰國距此三千五百里,去了一趟北辰國,她何時才能到得了水月族。
陶于薇輕蔑的哈了一聲。「這等小事用得著我?黎六郎——」
「來咧!陶三姊喚我何事?」
一個看起來有點像猴兒的麻子臉男子從窗外蹦出顆發量稀疏的腦袋,有門不走偏要從窗戶跳進來,咧開闊嘴呵笑。
「我這批貨上車了沒,幾時能到北辰國?」縴縴玉指動了動,似在盤算這次能進帳多少銀兩。
黎六郎自信地拍拍胸脯。「陶三姊放心,走私這一行我是翹楚,包你安心,我曉得一條暗道,不出半個月就能將你的貨銷個一空,該給我的打賞可不能忘。」
他的毛病就是貪小便宜,能多貪一點是一點,但本性不壞,在遇見陶于薇前只是小小的商販、一般的市井小民,偶爾夾帶點私貨賣給鄉下婦人,有賊心,沒賊膽。
「半個月?」葛瞻一訝,他哪來的暗道直通北辰國,天耀城的探子都打探不出來,真該來向他請教。賊有賊道,鼠有鼠道。
「給,三十文。」跟她要打賞?他皮厚了欠揍。
一旁的小寶真的掏出三十文打賞,把黎六郎氣笑了,他很有志氣地……收下了,不拿白不拿。
「小氣。」
「好了,你可以走了,記得帶壇桂花釀走,三月十九你生辰,我先在此賀壽了,別怪禮輕呀!」
他偏好美酒。
爬窗爬到一半的黎六郎忽地腳一絆,往窗外一跌,不知是動容還是跌痛了,兩眼淚汪汪。「好你個陶三姊,故意惹我黎六郎哭,我就哭給你看,壞心眼的姑娘——」
他咕咕噥噥走了,手里拎了二十斤重的酒壇子。
「他是帶我進入走私這一行的黎六郎,因為我湊巧救了被人打個半死的他,他為了報恩就悄悄地告訴我這行當,後來我們合伙,我弄私貨,他負責賣,我拿九成大,他拿一成小。」黎六郎樂得快蹦到天上去,直呼賺到了。
「那一成的利潤也不少吧!」光是私鹽的差價,那絕對是天價,最重要的是「有人」護鹽——
昌平帝替她擔著,別人弄不到鹽,她鹽多到堆滿倉。
她笑著努嘴。「成了陽城大戶呢!離首富不遠了。」
她可不是壓榨他,因為她能拿到別人拿不到的東西,全旭川國她是最敢「掃貨」的走私販。
「你不怕告訴我,我會和你搶著干這一行?」葛瞻看著她,想從她眼中看見她曾有的情愫,但是他失望了。
「只要你手中有貨,我不怕競爭,買家多得是,南夷缺鹽,北疆什麼都缺,西魏國喜歡旭川國的茶葉和綢緞,烏池國喜酒,大梁想要藥材,還有……」太多渠道「銷贓」。
他越听越覺出味道來了。「等等,你不是要將你上百艘嫁妝就這樣一路沿河賣出去吧!」
陶于薇露出「知我者,先生也」的賊笑,「有何不可?我愛銀子,舉國皆知,誰擋我,我用銀子大軍輾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