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昭兒滿周歲的生辰。
長公主事先讓宮里的織造坊裁了兩套新衣,讓人趕在生辰前一天做好送來,讓昭兒能夠在今天穿上。
「過來讓女乃女乃抱抱……」她一臉笑意,伸出雙手裝出慈愛的模樣。
抱著兒子的冬昀只得上前,將昭兒交給婆母。
昭兒皺著小臉,不停揮舞小手,就是不肯讓祖母抱,場面頓時有些難堪,長公主不禁拉長了臉。
真是個不知感恩的小畜生!長公主目光一冷,嘴上卻佯嘆一聲。「昭兒真的就這麼討厭女乃女乃嗎?女乃女乃好傷心……」
聞言,冬昀連忙替兒子解釋。「昭兒不是這個意思……」
誰知長公主硬是將昭兒搶了過來,昭兒激烈反抗,在她懷中不斷扭動。
陡地,「啪」的一聲,昭兒的小手打中長公主的臉頰,後者表情立時流露出一絲陰狠。
雷天羿見狀,搶在母親出手教訓兒子之前,一把抱過昭兒,開口對他低斥。
「下次不準再這麼做!昭兒,听懂了嗎?」
被父親大聲責備,昭兒委屈地哇哇大哭。
「昭兒還小,什麼都不懂,還請婆母原諒。」冬昀趕緊替兒子道歉。
長公主又換上一張笑臉。「你們夫妻倆這麼緊張做什麼?難道本宮會跟自己的孫子計較這種小事?」
「嗚……哇……」昭兒哭得可憐兮兮,伸出小手向母親討抱。
冬昀想也沒想就伸手要去抱他,卻被丈夫用眼色制止,她愣了一下,只得又把手縮回去。
「還不快點抱過去?沒听到昭兒在哭嗎?」長公主佯裝斥責。
「是。」听到兒子一直在哭,冬昀再顧不得其它,將昭兒從雷天羿手上接了過來。「昭兒乖,快跟女乃女乃道歉。」
昭兒哭得滿臉淚痕,把身子背過去,不想看到祖母。
「還請母親原諒。」雷天羿沈聲說道。
長公主傷心地用手巾拭著眼角。「真是枉費本宮一片疼愛之心……罷了,快讓他抓周吧!」
雷天羿馬上命人在桌上擺了筆、墨、紙、硯、書、算盤、銅錢等等物品,然後讓兒子來挑選,好預卜前途。
「昭兒喜歡哪一個?」他問。
昭兒好奇地看著桌上的東西,似乎拿不定主意。
冬昀接著問︰「昭兒喜歡什麼?是筆還是算盤?」
「咿……呀……」還只會牙牙學語的孩子終于探子,抓起書本的一角,但書太重,他拿不起來。
冬昀輕笑一聲。「原來昭兒喜歡看書。」
「看來昭兒跟他祖父一樣,將來想考狀元。」長公主的笑容中帶著幾分諷刺。
「說不定昭兒將來也能娶個公主為妻,到時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當年她私下把這位新科狀元郎召到跟前來,打算問問他的意思,想來以自己的美貌和身分,沒有人會拒絕,誰知他卻誠惶誠恐地伏跪在地,婉拒婚事,就像是當場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他愈不想娶,她就偏要嫁。
此話一出,雷天羿臉色陰郁下來,他相信父親當年不曾想過高攀,但是皇上賜婚,又有誰敢說個「不」字?
長公主睇向他,明知故問。「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哪兒不舒服嗎?」
「孩兒沒事。」他淡淡地回道。
「那就好。」長公主笑了笑。「好了,都下去吧!今天本宮就做做好事,讓你們一家三口好好聚聚。」
聞言,雷天羿不免有些疑慮,揣測她真正的用意。
「多謝婆母。」冬昀倒是吁了口氣。
于是夫妻倆步出廳堂,往小跨院走去。
「哼!」長公主看了桌上的物品一眼。「把東西都撤了!」
幾個婢女動作迅速,很快地將桌面清理干淨,再把桌子搬走。
伺候長公主多年的老宮女呈上熱茶。「長公主息怒。」
「他們一家三口都在本宮的掌握之中,有什麼好氣的?」她陰陰地笑著。「本宮現在不計較,也是因為本宮的心願還得靠他們來實現。」
老宮女笑著附和。「是,長公主。」
她將喝完的茶杯遞還給老宮女,才要起身回房,便有一名奴才進門稟報有貴客來訪。
「……你說欽天監監正親自送來?」長公主又坐回椅上,心想對方的禮數還真是周到,這種事通常都是交給下頭的人去辦。
奴才畢恭畢敬地回道︰「是,監正大人說他已經幫小世子卜了一卦,又正好得空,便親自送上門來。」
「請他進來吧!」皇上十分信任此人,「百鬼夜行」一案讓他聲名大噪,加上他又是開國功臣之後,世襲鳳翔侯,可不是一般朝中官員能比的,她不如趁這機會看看是否能夠拉攏他。
片刻之後,奴才領著一名身穿官服的俊美男子進廳。
「容子驥見過長公主。」來人行跪拜之禮。
長公主笑吟吟地啟唇。「鳳翔侯免禮。」
「下官今日以欽天監監正的身分前來祝賀小世子的生辰,」容子驥從袖內取出一張紅色帖子。「並將卜卦的結果告知國公爺。」
長公主朝身邊的老宮女看了一眼,示意對方把東西拿過來。
老宮女上前要拿,容子驥卻不打算給。
「下官希望能親自交給國公爺。」那天定國公親自來到欽天監,請他為即將滿周歲的兒子卜個吉凶,他見對方擁有一張好面相,卻隱約可見一股肅殺之氣,恐會肇下大禍,心里耿耿于懷,才會決定走這一趟。
「不能交給本宮嗎?」長公主不悅地問。
容子驥笑臉迎人。「不能。」
「放肆!」一旁的老宮女斥道。
長公主頓時冷下臉。「把理由說給本宮听听看。」
「理由相當簡單,國公爺和國公夫人才是小世子的親生父母,下官自然要親自交給他們,這是下官一向的做法,還請長公主見諒。」這位長公主的氣焰還真大,當真以為她是在宮里?當她的兒孫可真不容易。容子驥在心里笑嘆。
長公主收起怒容,知道目前尚不宜得罪此人。「領監正大人到小跨院。」這只是暫時的,等到將來她手握大權,再好好找他算帳。
一名婢女走上前。「監正大人這邊請!」
「下官告退。」容子驥揖身行禮。
待他跟著婢女來到小跨院,經過通報之後進入小廳,終于見到定國公和其夫人,以及抱在夫人懷里的小世子。
見完禮,他將紅色帖子呈上。「國公爺和夫人盡避放心,下官為小世子卜得一卦,卦象上說光輝天下明,百事自然成,求官有望,出行得意,謀事有成,求財七分,婚姻可成,是一中吉卦。」
雷天羿接過紅色帖子。「有勞了。」
「國公爺客氣了。」容子驥又問。「可否讓下官看看小世子?」
雷天弄看了乖乖趴在妻子身上的兒子一眼。「當然可以。」
待容子驥上前兩步,卻見國公夫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後,似乎「看到」了什麼,心中不禁一動。
難不成……
他在前來國公府的路上收了兩只無人祭拜的可憐小表,原本想說回府之後再為它們舉辦超渡法事,此刻這兩只小表就在他身後跑來跑去。
他見國公夫人毫不驚恐,目光隨著它們移動,看來他的猜測應該沒錯。
才這麼想,他的眼神不偏不倚地和國公夫人對上,就見對方毫不避諱地直盯著自己,讓他頓時有種被人看透的錯覺。
容子驥將心思拉回,端詳著小世子的五官。「小世子是有福之人,縱然遇上曲折,也能化險為夷。」
「多謝……」雷天羿偏頭看向妻子,有些不大高興她這麼目不轉楮地看著別的男人,沈聲喚道︰「娘子!」
冬昀猛地回過神來。「什麼?我剛才沒听清楚,可否再說一遍?」
于是容子驥又把方才的話重復一次。
「那真是太好了。」冬昀垂眸笑睇著懷中的兒子。「我不求昭兒將來大富大貴,只要他平平安安、吃穿不愁就夠了。」
容子驥頷首。「這點夫人就盡避放心。」
冬昀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又環顧了下四周的奴僕,心想再不說就沒機會了,但她又不能在這麼多人面前說明白。
容子驥是何等聰明,馬上露出人畜無害的笑臉,任誰看了都不會起疑。
「下官想要為小世子做個簡單的祈福儀式,但又怕有人的生肖會沖煞到,還請國公爺、婢女和嬤嬤暫且回避,只留下夫人和小世子。」
冬昀松了口氣,心想這是個好機會。
聞言,雷天羿皺了下眉。「連我也要回避?」
「只有夫人和小世子待在這兒,恐怕不大妥當……」春蘭馬上出聲。
冬昀立即開口。「那就讓桂花留下吧!」
春蘭不免訝異,她還以為夫人會選擇自己,不過她並沒有因此懷疑桂花早有背叛之意。「好吧……桂花,你就留下來伺候夫人和小世子。」
「相公,這也是為了昭兒好,就照監正大人的意思去做吧。」冬昀朝雷天羿點了下頭,要他不必擔心。
雷天羿只好起身,暫時到外頭等候。
待其它人都出去了,容子驥便直截了當地問︰「夫人有話要對下官說?」
冬昀頷了下首,兩眼盯著對方看了又看。
「監正大人身上的能量和我有不少相似之處,讓我多了幾分親切感,原本我不該暴露自己的能力,但監正大人對待無形眾生相當友善,還無酬為它們超渡,因此結了不少善緣。今天正好有這個機會遇到,也算是種緣分,要是不幫,真的會良心不安,所以……」
容子驥覺得這番話頗有意思。「夫人但說無妨。」
「尊夫人最近幾個月盡量不要外出,尤其是比較陰的地方,這麼說大人應該懂吧,我怕會出事……」冬昀把自己接收到的訊息說出來,但是無法確定具體的時間,有時她也不是想要看到什麼就能看得到,就像她看不到自己的死期。
事關自家娘子,容子驥的表情瞬間變得嚴肅。「夫人可知會出什麼事?」
「她肚子里的孩子會保不住……」冬昀也不想危言聳听,只是希望能救一條小生命。「而且肚子里的孩子還會是個兒子。」
容子驥愣怔了下,他確實才剛得知自家娘子懷有身孕,可外人還不曉得這件事,他也還沒推算出來這孩子是男是女,此刻听這位國公夫人說得篤定,不免猜測她真的能夠未卜先知?
雖說天下事無奇不有,但他還是頭一次遇到不用卜卦,也不需觀察天象,就能預知將來會發生何事的人,又見這位國公夫人與正常人無異,並未中邪或有瘋癲之癥,著實令他大開眼界。
「信不信由你,但我還是希望監正大人能听進去。」雖然冬昀確定對方是個好人,但她也沒有把握他不會說出去,她可是冒了很大的風險。
「多謝夫人,下官謹記在心。」容子驥拱起雙手,深深一揖。
「你真的相信我說的?」
「當然相信。」容子驥毫不猶豫地回道。「下官發誓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夫人盡避放心。」
听他這麼回答,冬昀這才露出喜色。「那就好。」
接著容子驥從袖中拿出兩張符。「這是下官親手畫的護身符,一張讓小世子帶在身上,可以保他平安,另外一張則是給國公爺的。」
別花上前代冬昀接下符。
「我代他們父子謝謝你。」冬昀感激不盡。
「夫人客氣了。」容子驥說完,便開口告辭。
待他走後,桂花才不以為然地開口。「夫人這麼做真的好嗎?」
冬昀笑了笑。「如果我不說的話,那個孩子可能就真的保不住了,這樣太可憐了,我不忍心。」
「夫人連自己都顧不了了,還管別人的死活做什麼?」雖然嘴上說得難听,不過桂花內心確實受到了感動,也對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感到羞愧。
「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這樣就夠了。」她一直都是這麼想。
待雷天羿進門,冬昀便將平安符拿給他看,藉以證明剛才確實有幫兒子祈福,也順利讓所有的人相信。
而另一頭的長公主听說此事,只是冷笑兩聲。
那個小畜生能不能活到成年,雷家又是否能夠有後,得看她的心情而定,區區一張平安符能起什麼作用?罷了,為了實現自己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她還需要利用他們父子,就讓那個小畜生再多活個幾年好了。
距離昭兒的生辰已經過了好幾天,國公府內看似風平浪靜,卻又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彌漫著不安的氛圍。
這天下午,長公主親自挑的兩名小妾被送到玉華堂。
「蓉兒見過爺。」
「三娘給爺請安。」
兩名小妾來到雷天羿面前,千嬌百媚地見了禮。
雷天羿沉著一張臉,不發一語。
「爺,長公主要她們從今天起輪流侍寢。」阿保多此一舉地說。
雷天羿冷笑,他當然知道這兩個小妾是誰派來的。「沒有我的允許,不準踏進書房一步。」
兩個小妾面面相覷。
「可是長公主要咱們伺候爺……」
「要是沒伺候好,長公主怪罪下來……」
「玉華堂的主人是我!」書房是他唯一能夠定下心的地方,他絕不容許有不相干的外人打擾。
見狀,阿保連忙示意她們先出去。「書房這兒就不用你們伺候,晚上再有勞兩位姊姊服侍爺……」
阿保好說歹說,才讓兩個小妾先退下。
待他回到書房,就見主子黑著一張俊臉,他雖然同情,卻也無能為力。
很快地,小妾的事傳到了瀟湘院,也就是冬昀的耳中。
「……你說的是真的嗎?」她問向春蘭。
春蘭點頭如搗蒜。「奴婢哪敢騙夫人,當然是真的,奴婢听說這兩個小妾面貌姣好,沒有男人見了會不喜歡,還听說今晚就會開始侍寢了。」
「今晚……這麼快……」冬昀來回踱著步子。
她沒辦法接受!
只要想到自己的丈夫就在這個屋檐底下和別的女人上床,她就好想吐,而她也不可能躲在房里掉眼淚。
「男人有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何況又是爺?夫人千萬要冷靜,一定要忍耐……」春蘭勸道。
別花心里暗暗替夫人擔心,但嘴上仍沒好氣地說道︰「她們是長公主親自挑來伺候爺的,就算是夫人也不能拒絕。」
「不用你們說,我當然知道!」她就是冷靜不下來。
冬昀開門出去透了口氣,又回到房內,坐在美人榻上,連換了好幾個姿勢,還是渾身不舒服。
自從在這位國公夫人身上重生之後,她多了丈夫和兒子,還有了一個家,有了屬于自己的家人,她心里有一千、一萬個不願意和其它女人分享,他們是她的,誰都不能搶走。
眼看天色漸漸變暗,她就更加坐立不安。
不行!她做不到!
冬昀從椅子上起身,臉上的表情像是下了某種決心。
「夫人?」見夫人舉步往外走,春蘭連忙疑惑地問。「夫人要上哪兒去?」
「你們不要跟來,免得被我牽連。」丟下這句話,冬昀拿了只燈籠奔出房門。
兩個婢女互看一眼,旋即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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