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老點頭後,鳳佳從昨日開始就忙著打包收拾東西,而春芸姝這會則是獨自坐在院子里吹著風。
當一切都靜下來,再無外事打擾後,她心中的情傷才逐漸開始蔓延開來。
她真與那男人劃清界線了,若再帶著一家人消失,兩人就真的徹底無瓜葛了。
從此,她的生命再不會有他出現……
思及此,她忽然胸口一陣劇痛。
許緹兒說,他愛她,若不是如此,又怎容得下李興坐皇位,他早早將那廝拉下自己坐上去了。
可不是,那男人是有實力奪取那位置的,端看他要不要而已,可他為了許緹兒竟甘願蟄伏。
如今許緹兒肚里有了他的孩子,那便是將來的皇帝,自己的兒子做皇帝,他應當更甘心退居輔佐之位吧?
他與許緹兒用他們的方式在一起,哪有她介入的空間,就算有,她能擁有的也只是一個攝政王寵妃的空名,而她要空名做什麼?
況且,他寵她,難道不是為了掩人耳目,讓他與許緹兒的事不被提起,兩人能更隱密的在一起?
心酸啊,她竟淪落到為人作嫁的地步,枉她是真對他付出了心思,想與他好好過這輩子的。
她想到便黯然神傷。
「二小姐,大小姐與少爺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大小姐讓奴婢先跟您說一聲,奴婢待會再去瞧瞧老爺和夫人那兒,若他們也拾掇好了,晚些咱們就可以上路了。」娟秀奉命過來傳話。
她回神。「大家動作這麼快,若爹娘他們那兒也好了,就……出發吧。」終究要走了,這一走就斷得干淨了吧。
「好,那奴婢這就去老爺和夫人那兒問問。」
娟秀正要離開,春開平忽然急忙忙地沖過來了,經過娟秀時煞不住腳地撞上了,幸虧春芸姝眼明手快扶了娟秀一把,要不娟秀真會摔到地上去。
「開平,都幾歲人了,走路還莽莽撞撞的,都差點撞傷人了。」春芸姝扶娟秀站好後,馬上數落起弟弟來。
「二小姐,別怪少爺了,他可能有急事吧。」娟秀瞧春開平神色焦急,忙替他說話。
「娟秀,對不住了,但你說得對,我是真有緊急的事找二姊!」春開平慌道。
春芸姝皺眉。「什麼事這麼急?」
「不好了,那人……那人到了!」
「哪個人到了?」
「還有哪個人?殿下,是殿下來了!」
她愣了半晌。「你胡說什麼,他怎麼可能親自來,就是要逮我,派蘇槽來就夠了……」
「蘇槽也這麼說,可是殿下沒同意,說春側妃難馴,得親自出馬才行。」
罷說起蘇槽,他就真的出現了。
春芸姝倏然轉身朝蘇槽望去,見蘇槽不懷好意一笑後,身子往一旁退開,赫然出現頭戴金冠、身穿繡金外袍,完全彰顯皇家貴氣與威嚴的男人,她的鬼見愁——驀允!
她渾身一僵,臉上血色倏退。
春開平夠義氣,春芸姝沒白疼他了,馬上挺身到姊姊前面去擋人。
但他這動作可說是徒勞無功,不用驀允動手,蘇槽就自動幫主子清除障礙了,蘇槽只用一只手就將春開平提到一旁去,還順道押著讓他沒法繼續壞主子的事。
「本王一路進府,瞧見一片凌亂,像是正準備倉促離去的樣子,不知你們一家要上哪去?」驀允信步來到她面前,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問。
她咽了咽口水,艱難的說不出話。「我們……我們……」
「嗯?」
「出、出游……」
「是嗎?這時候你還能這麼痛快愜意的出游,本王倒是佩服。」他聲音冷得仿佛結層冰霜了。
她多日沒見到他,見他冷峻依舊,但眼窩底下似有青影,不會是趕了幾天幾夜的路來找她算帳的吧?
她眯眼瞧了他一會後,終于牙一咬。「好吧,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是帶著一家要逃命,既然你親自來拿人,我逃也來不及,想怎麼樣,說吧?」她已從乍見他的震驚與慌張中回過神,又恢復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干脆爽利的問。
他見她這麼壯烈赴義的模樣,冷冷一笑。「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你認了是嗎?」
「不認能怎麼樣?您都放話要我好看了。」
「你不怕死?」
「誰不怕死,是您不給活路。」
「既知得罪本王活不了,你還敢出走?!」他聲音轉厲。
她瞬間鼻酸眼澀起來。「您心中有人,我還留著做什麼?我寧死不受辱!」
他臉一沉。「你這死性不改的女人,對著本王就敢大聲嚷嚷要獨一無二、要絕對擁有,遇事卻先逃之夭夭了。本王今日若不鎮壓鎮壓你這氣焰,你還不知要怎麼胡鬧下去!」
「鎮壓?只是鎮壓,您不殺我?」她把淚抹去,訝然的問。
「你想死還不容易,本王現在一掌就能劈了你!」他勃然大怒,還真舉高了手掌。
春冬山夫婦與春湘茹聞訊趕來時正好見到這一幕,謝玉娘嚇得差點沒昏過去。
春湘茹趕緊上前跪下道︰「殿下息怒,若姝兒有得罪之處請饒恕她!」
他仍怒著,手未放下。
春冬山夫婦也趕了過來。「殿下,小女不肖,咱們夫妻願意代女受過。」春冬山帶著謝玉娘也要跪下。
兩人腿才剛屈,驀允立即伸手扶他們起來。「兩老不必這樣,本王並未遷怒你們,只是這春芸姝,本王得給些教訓,她才會乖。」
痹?春芸姝眉毛一挑,當她是寵物了嗎?
「爹、娘、大姊,無須替我求情,這男人要殺要剮悉听尊便,就算我春芸姝愛錯人了。」
「你再說一遍!」他怒目咬牙。
「是您負我,我如何不敢說,我春芸姝就是容不下別人,您若嫌我礙事那便殺我了事,我只求您真能不遷怒我家人。」
「你以為本王做不到殺你?」
「您怎會做不到,我春芸姝又不是您心尖上的那個人,我就只是您與那人的一個障眼法、一個幌子罷了!」她哽咽委屈的說。
他神色有點松動,不再那般嚴峻。「你說愛本王,可是真話?」
「您可真會挑重點,咱們都決裂了,您還管我愛不愛您?」
「春芸姝,你最好給本王說清楚,別給本王打馬虎眼!」
「老爺,不得了了,外頭來了好多人啦!」春府管家匆忙來稟報春冬山這事。
春冬山驚訝。「自從姝兒宣告被厭棄後,咱們這已經沒人上門了,這會怎又來了人?」
「這……他們听聞殿下親臨,因此一窩蜂的趕來了。」
「啊?!」春冬山愕然了。
春芸姝冷笑道︰「這些人可真現實,見我失寵時爭相罵我妾室出身,不自量力硬要博寵,話一句說得比一句難听,連我春家老小也一並罵進去,這時見攝政王到來,居然敢再上門,不會以為我是又復寵了吧?一群蠢蛋!」她苦中作樂的笑罵。
他看她一眼。「笑人蠢,自己豈不更蠢。走,跟本王出去見見這群蠢人!」
「欸?罵我做什麼?還有,他們急著巴結的是您,我為什麼要跟您出去?您應付完他們,回頭再宰我也不遲。」
「本王宰你做什麼?要宰也得換個地方宰。」
「換什麼地方?」殺人還看風水的嗎?
「換有床的地方。」
「啥?」
他說得快,她並未听清楚他說了什麼,身子已讓他強摟著往外頭去了。
到了春府大門,果然見到人頭攢動,滿滿人潮塞在大門口,而站在最前頭的兩個人即是盧患以及李民生。
所有人一見驀允,立即跪地叩首了,一聲聲「參見殿下」的話綿延不絕,這場面就是春芸姝也看傻了,這才是大人物出現的場景,呵呵呵……
一時間她竟忘了自己是大人物的掌中螞蟻,可能待會就會被捏死在眾人面前了。
「全起來吧。」驀允清冷地說。
眾人這才敢起身,盧患與李民生更是趕緊諂笑脅肩上前。
「殿下遠道而來,未曾遠迎,卑職失職。」盧患奴顏道。
「卑職同樣有失遠迎,失禮、失禮。」李民生跟著告罪。
兩人內心都戰戰兢兢,原因無他,因為他們幾天前以為春芸姝失寵才狠狠羞辱了春家上下,可想不到攝政王竟會親自到來,此刻還在人前摟著春芸姝,教他們實在不明白到底是什麼狀況。
「本王來得倉促,你們自是事先不知,失禮之處不怪你們,但本王的女人听說回鄉期間被怠慢了?」他話鋒一轉,冷酷的問。
盧李兩人驚得流下汗來。
「卑職們日前冒失,是有對春側妃不周全之處,但純屬誤會……」盧患急著想辯解。
「不用廢話,發生的事本王沒有一件不清楚的,你盧患慶幸自己佷兒早死,沒不幸地娶了這霉星,所以換本王大倒霉了?」
盧患臉色發青,被驀允這一解釋,自己竟不知死活的連他也罵了。
「還有你李民生,笑她是人人可欺的妾,善妒失德、恬不知恥。可天下人都知,她的妒是本王寵出來的,你是怪本王昏聵嘍?」
李民生嚇得雙腳發軟。「不敢……卑職不敢……」
「你兩人好得很,都替本王教訓起女人來了。」他笑得寒風陣陣,冷風颼颼。
兩人牙齒打顫,被凍得瀕臨昏厥,春芸姝則訝異,他竟能得知兩人那天對自己說了什麼?
繼而一想,八成是他安排在自己身邊的黑衛沒撤去,這是天天八百里加急的將她在山東發生的大小事報告上去。
她不禁氣結,自己都忘了,她時時刻刻被監視著,就算帶著家人遠走高飛,他還是能了如指掌,根本逃不開他的掌握。
不過,他這會質問盧患和李民生這事,好似是在替她出氣?
但,有必要嗎?他對她不是準備要恩斷義絕了嗎,何必費心這事?
盧李兩人急忙跪下。
「殿下,咱、咱們是替您不平,遂與春側妃說說婦道,哪敢教訓,這事卑職們可萬萬不敢!」李民生說。
「你們連春家兩老都罵了,還說不敢?」驀允道。
兩人心髒差點停了,盧患搓著發抖的手解釋道︰「卑職們只是對春兄夫婦……」
「大膽,他們可是本王的長輩,春兄夫婦豈是你能叫的?」他打斷盧患的話。
盧患猛吸一口氣。「卑職糊涂……失禮失禮,叫錯了,該喚春老爺和夫人……」
「又錯,本王已替皇上擬詔,封春側妃的父親為太平侯,你該稱他們侯爺與侯爺夫人。」驀允突然宣布。
春冬山夫婦與春湘茹姊弟剛走出來便听見這話,一家人皆吃驚不已。
春芸姝也以為听錯了。「您為何給我爹爵位?」她不解的問。
他嘴角輕撇。「為了襯得上你的身分,你爹怎能還是白丁,自然得給爵位。」他說。
「我……我什麼身分?」她沒能明白過來的問。
他暗恨的盯著她的頸子,只恨自己沒能狠下心,真正扭下這縴細漂亮的頸項,既然下不了手,就只好——「蘇槽!」
「在。」蘇槽走出來應聲。
「東西呢?」
「在此。」蘇槽掏出一卷紅錦繡金絲的詔書。
「念出來。」
「是。」蘇槽將詔書展開後開始念,「春家有女春芸姝賢良淑德,入攝政王府為側妃已滿一載,其行止端正,侍夫恭謹,德才兼備,堪為正妻良配,著提為攝政王正妃!」
眾人全被這消息炸暈了,攝政王這趟回山東敢情是迎正妻的,那春芸姝不僅未被拋棄,還一躍成了能與攝政王並肩的王妃了?!
春芸姝可說咸魚翻身了!
春家人個個目瞪口呆,不明白事情是怎麼變化的,方才驀允還對著春芸姝橫眉怒目,這會卻提她為王妃了?
春芸姝也被這份詔書給弄昏頭了,之前他不屑給的東西,今日怎就掏出來了?
蘇槽恭謹的將詔書雙手遞給她,可她只是怔怔望著那卷象征她身分已然不同的詔書,遲遲沒有接下。
眾人屏息,人人都知道李興只不過是傀儡皇帝,當攝政王的王妃可比當皇帝的皇後要風光,一般女人能得到這樣一份貴不可言的詔書,鐵定馬上狂喜的接下,可這女人在猶豫什麼?她是腦袋壞了不成?
「王妃,請接詔書。」蘇槽見她不動,催促。
春芸姝這才慢慢上前一步,伸出手似要接下,這曾是她誓在必得的東西,如今真要到手了,她卻……
「不,我不收!」她驀然說。
所有人錯愕,不收?!這是多少女人想求而求不到的東西,她竟然不要?
驀允神情驟變,四周瞬時靜下,蘇槽見狀也心急的看著春芸姝,難道她不知道主子給的是多大的恩典?讓她能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站在他身側,可她卻拒絕?
「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這會殿下給了,你怎麼不要了?」蘇槽急問。
「不要就是不要,理由你主子自然清楚。」她說。
驀允俊容含霜,寒氣逼人。「春芸姝,你跟本王來!」他聲音像是滾過磨石,鋒利無比。
她想起他說宰她要挑地方,可挑什麼地方她沒听清楚,這會還真要殺人看風水了?「要殺就殺,不用挑地方了……」她話還沒說完,人已被提回府里,消失在眾人面前。
門口大批人看得愕然,面面相覷。
「蘇大人,殿下與王妃離去,那咱們是不是也該……」盧患想溜。
還有那些不長眼曾對春家白眼過的人個個心驚肉跳,誰也沒料到春芸姝能復寵,還「高升」了。側妃不比正妃,得罪側妃還有月兌罪的空間,但正妃即是皇族貴冑,這惹上了,死罪都有可能!
蘇槽負手睨著忐忑的眾人。「殿下沒說你們可以走,就全得在這候著,在殿下重新出來發落前,誰也不得離去!」
眾人慘白著臉,伏在地上動也不敢動,只盼里頭再次決裂,春芸姝二度被厭棄,這樣他們還有一點點活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