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瞧……還是不要麻煩盧少爺了吧。」提到盧升,鳳佳似有話忍著不說。
「怎麼,這盧升雖是個爹寶,但好歹與我的親事還在,私下讓他幫點忙,他會不肯?」
「二小姐,奴婢有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說,這都什麼節骨眼了,有什麼話就說。」
「奴婢不說是怕您承受不住,可見您真的不一樣了,人變得果決又勇敢,想來應該受得住的……盧少爺七天前去向京城威武侯的嫡女提親了。」鳳佳終于告訴她這件事。
她微愕。「七天前,那距我被關進牢里也才十天,就迫不及待另議親事了,好個有情有義的家伙!」原來那家伙是個虛情假意的,之前對她說的都是屁話。
「其實盧少爺本是個花心的,與您訂親後還不時傳出他出入煙花之地尋歡作樂,甚至與人爭風吃醋的事,老爺出事前三個月,他才剛與家中丫頭胡來鬧出了孩子,老爺與夫人本來想退婚,是總督大人帶著盧少爺親自來認錯,還說讓那丫頭打了胎,趕出總督府了,老爺與夫人原還是不願意原諒的,是您、您說仍是想嫁……」
她青了臉。「你是說,是我喜歡那荒唐色胚,死命要嫁?」
「欸。」鳳佳點頭。「二小姐這回經歷家變又死而復生,應當不會再留戀那人了吧?」鳳佳擔心的問,就怕她腦袋不清楚,還戀著那無良的。
她翻了白眼。「放心,這等不入流的家伙我再看不上眼了,以後也別再跟我提起這人了!」她馬上說。
「那就好,那就好!」鳳佳一副松了口氣的神情。
這讓春芸姝內心唾棄起原主來,居然看上這樣的家伙,累得她也沒臉。「不提盧升了,但若不能找這小子幫忙打听舉報人的身分,還能問誰呢?」她又煩惱起來。
「不如直接去問攝政王,豈不是更快?」鳳佳忽然道。
「問他?」她一愣後,又用力點頭了。「沒錯,他定然知道舉報人是誰。」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這事都已傳開,他也允她重新徹查案子,而她既懷疑舉報人有問題,查也是應該的,他沒有不說的道理。鳳佳倒是提醒了她,她怎麼能放著驀允這尊大神不用,這豈不浪費!
「二小姐,您要上哪去,往總督府不是這個方向,二小姐——」
鳳佳與春芸姝騎著馬,本要回總督府去見驀允的,但行經一半春芸姝不知看到了什麼,突然轉頭去追前頭的兩匹馬,鳳佳驚訝的在後頭急問。
「別多問,追上那兩人就是!」春芸姝沒空多解釋,前面的兩匹馬都是腳程極快的上等好馬,而她騎的只是一般馬,追起來吃力,所幸過去她的交際圈流行名媛養馬,她還請馬術師教過騎馬,因此騎得不錯,速度雖跟不上,但勉強可以不跟丟,不過鳳佳就不行了,不久就被甩下,只來得及听主子說了句別多問,再來就只能對著主子的背影望塵莫及了。
春芸姝眼也不敢多眨,忍著馬背上的顛簸,咬牙的追,追了一段路發現他們上山去了,一進到山里,山形陡峭,樹林茂密,他們轉眼消失在林子里。
她氣惱的停下馬來,居然還是追丟了!不過話說回來,他上山做什麼?而且居然只帶了一人護衛,這擺明是機密行程,不願張揚。
她追的是驀允和蘇槽,在街上時她並沒有認出前頭一身簡單勁裝的人是誰,是後來看見蘇槽的側臉才猜出他護著的是驀允,而她正要找他,當然追了上來,可這會人消失了,山又這麼大,讓她上哪找人去?
若回總督府去等人,又不知他什麼時候回去,她時間寶貴不容瞎耗,只能再找找了。
另一頭,驀允與蘇槽來到山頂一處精致的小禪寺,驀允在寺前下馬,將馬交給蘇槽,蘇槽見主子在寺前佇立了一會才往里走去,蘇槽將馬拴在寺外的樹干後,默默的跟著主子身後進去了。
來到寺內的一處小屋前,門口有一個中年僧人守著,一看見驀允,立即露出驚喜的表情。「您總算來了!」
驀允神色冷漠,未發一語,中年僧人漸漸收起笑容,嘆息的替他開了門,讓他獨自走進去。
然而,不到半刻他又走出來像是要離開了,中年僧人忍不住愕然的問︰「您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來過即可,本王走了。」
「允兒,允……咳咳,允……嘔——」屋內傳來老人急喚聲,接著嘔了一聲。
中年僧人聞聲趕緊進屋去瞧狀況。「侯爺,您挺住啊!」
屋外的驀允腳步未頓,繼續要走,屋里再傳來中年僧人的大喊,「殿下,侯爺有話對您說,請留步!」
驀允臉色一斂,但腳步仍未停下。
「殿下,侯爺真不行了,他有遺言……」
「既是遺言,您听听吧。」蘇槽也忍不住相勸。
「本王肯來見他最後一面已夠了,他的遺言本王不想听。」他冷酷的道。
「殿下!」蘇槽在他身後跪下了。
這一跪終于讓驀允停下了腳步,惱怒的回頭瞪人。「大膽!」
「殿下,長公主雖逝,但她到死心里對侯爺也未曾放下過,倘若她地下有知,曉得您不肯听侯爺臨終之言,必會怨怪您的。」蘇槽不顧一切的說。
他大怒。「母親愚蠢才會對他至死念念不忘,本王卻不想在這人死後還受他遺言牽絆,母親要怨就怨,而他要死就死,一切與本王無關!」他冷心冷腸的說。
「他畢竟是您的親生父親,您又何必如此狠心?」屋里傳來中年僧人悲戚的聲音。
「住口,本王不認他這個父親!」
「可是他快死了,您就不能——」
「你們說這麼多做什麼,他不听遺言,我進去替他听。」春芸姝突然跑出來了,在驀允的錯愕注視下,自己往屋里去了。
她為了尋驀允的蹤跡找得灰頭土臉,所幸老天待她不錯,讓她憑直覺一路往山頂上來發現了這座禪寺,接著瞧見拴在外頭那兩匹眼熟的馬,便知道找到人了。
只是趕進來後听到的事頗令她吃驚,原來驀允的父親沒死。她記得總督府的那兩個婢女說過,驀允的父親順意侯八年前已病死,驀允繼承侯位後,再為自己掙得攝政王一餃,讓驀氏從此成為大禧朝最尊貴的家族。
倘若順意侯沒死,豈不是欺君?可若以驀允當前的權勢,欺君又如何,誰能奈何得了他?
再見他探望順意侯時的低調,明知父親將死也無動于衷,連遺言也不想听,這表示驀允對這父親並無感情,還充滿怨恨,不願意讓人知道父親還存活于人世。
不小心撞見了他的秘密,照理說該三緘其口,不該多管閑事的,但她偏想起老爸走時她還在國外讀書,人不在老爸身邊,是事後得知噩耗才趕回送終,那股悔恨至今還揮散不去,此時見驀允這樣對待父親,便忍不住沖出來雞婆了。
她進到屋里後見到一名僧人抱著穿袈裟的人痛哭失聲,而床旁還立了個抱著藥箱的人,應該就是負責醫治的大夫了。
她趕上前去見奄奄一息被抱著的人年約五十歲,五官立體,想來年少時十分豐神雋朗,與外頭的驀允有五分神似,可惜此刻的他身形削瘦,皮膚呈棕黑色,上頭還有色素沉著斑……
她伸手欲檢查他的手部,中年僧人立刻抓住她的手,怒道︰「放肆,你是何人,竟敢擅自進來,還不滾出去——」
「羅唆!」她斥了一聲後甩開僧人,再度伸手去觸模已呈昏迷狀態的人,往他手部一瞧,眉心整個擰住。
「你——」中年僧人本是大怒,但在她眼楮一瞪之下竟發不出聲,任她檢查懷中人的狀況了。
她見昏迷的男人手和腳掌有角化過度或蛻皮的現象,手指的根部也有許多角樣的隆起,而這玩意俗稱砷疔。「他中毒挺嚴重的,不過應該還死不了。」她說。
「侯爺中毒?他不是病了嗎……你懂醫?」問話的是蘇槽,就站在驀允身後,對她的舉止極為驚訝。
驀允在她進屋後,本怒著面容也跟著進來瞧她想做什麼,卻听到這個令人詫異的消息。
她點頭。「我學的是西醫,所以能看出一些問題。」事實上她的家族是醫學世家,在台灣、美國、加拿大、中國大陸都設有大型醫院,她本身也是醫學院畢業的,只是除了實習之外,她畢業後便直接接管醫院的經營,並沒有當醫生,不過一些基本病狀她還是一看就能了然的。
「西醫?那是哪里的醫術?」蘇槽好奇不解的問。
「西醫就是……」她猛然想起自己現在的身分,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官家小姐如何學醫?且這時代又哪里听過西醫這個名詞?她話說得太快,可得轉回來才行。「呃……西醫就是西方一些國家習的醫術……我無意間得到了兩本的西方醫書,無聊之下研究了一陣子……總之,侯爺確實是中毒了。」
而當她話一說完,中年僧人立即放下侯爺,快如閃電的擋在想逃離的大夫面前。「你說侯爺是長期勞心,因此心肺不開,導致各方早衰,性命難保,原來這是謊言?」中年僧人怒不可遏。
「饒命……饒命!」大夫大驚失色,腿都癱軟了。
「說,是誰要毒死侯爺的?」中年僧人追問。
「這人是……是……」大夫嚇得正要說出受誰指使時,身子忽然一陣抽搐,一支飛刀刺穿他的心口,他當場斃命,後頭的話自是什麼也說不了了。
「什麼人?!」大夫竟當著他的面被殺,蘇槽立即轉身去追殺手。
中年僧人瞪著已死的大夫,愣了半晌才趕緊轉頭去抱回意識逐漸昏迷的侯爺。「你既知他身中劇毒,那可知救治之法?」中年僧人急問。
她搖頭。「很抱歉,我看得出他中毒,但不懂中藥的藥理,無法為他調藥解毒。」她說。這人中的是砷毒,其實就是砒霜毒,在現代慢性砷中毒可用10%的硫代硫酸鈉靜脈注射,以輔助排泄毒物,但在古代她上哪去找這些藥品?
中年僧人听了一臉的憂急,反觀身為人子的驀允根本面無表情,像是將死的不是自己親爹,完全事不關己,這態度讓春芸姝見了有些氣憤,又莫可奈何,只得再對那中年僧人道︰「侯爺中的是砒霜毒,趕快找個厲害的大夫幫他解毒,應該是還來得及的。」砒霜毒在古代並非罕見毒物,若未浸毒過深,該是有大夫能用中醫的藥草解毒的。
「好……好,我馬上去找能解毒的大夫過來!」中年僧人喜道,放下侯爺後急忙去找大夫,但跑到了門口,不放心又回過頭來對驀允說︰「小的去找大夫,侯爺就……就暫時交由殿下照顧了。」
驀允對他的話置若罔聞,連應聲也不,令中年僧人臉都急白了,不知如何是好。
「你去吧,侯爺由我照顧,暫時死不了的。」春芸姝看不過去,出聲說。
那人無奈,再看了驀允一眼,重嘆一聲。「那就麻煩姑娘了,我很快就回來。」說完快步往外去了。
中年僧人走後,屋內剩四個人,不過,大夫已死,侯爺昏迷,只有兩個清醒的此刻正對視起來。
「你好大的膽子!」驀允說。
她收回直視他的目光,逕自在他面前坐下。「小女子膽子本來就不小。」她未穿越前雖然不是公主的身分,但出身良好,也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與驀允對話並未覺得自己矮他多少,自然不像其他人那般對他唯唯諾諾,心驚膽戰。
他眯眼看她,徹底明了這丫頭是當真不怕他,且她有種威嚴氣勢,竟能讓待在父親身邊多年、見慣大小人物的靳叔都自然而然屈從,這就更奇特了。
「你跟蹤本王到此的?」他沉著聲問。
「不能說是跟蹤,只能說是巧遇,小女子在街上踫巧看見就追上來了,不過沒想到會撞見驀家的秘密,小女子無心的,還請見諒。」她說得坦蕩。
「那你有心的是什麼?」他問重點。
「小女子追來是想問您一個人。」
「何人?」
「是誰舉報我爹瀆職貪污?」
他聞言冷笑。「你難道不知舉報人受朝廷保護,不得曝光嗎?」
「小女子知道,但朝廷該保護的是真正的正義之士,倘若這人居心叵測,舉報之事另有隱情,難道不該查?」
「你怎知這人居心叵測?」
「小女子去過巡撫官宅了,那搜出藏銀的書房大有問題,這錢可能是前任巡撫留下的,原本找到前任巡撫也許就可厘清錢財的來源,偏偏他已死,唯一的獨子又于日前突然暴斃,之後我爹就被人舉報了,可見這事不單純,有必要找出舉報者查問一番。」
他听完她的話,眼神出現幾分的森然。「你比本王想像的聰明許多。」
她當即不客氣的露齒一笑。「是嗎?那殿下可願意告訴小女子這人是誰了?」
他臉色一變,陰寒的道︰「若是本王告訴你這人是誰,那以後還有誰敢向朝廷密報事情?」這丫頭異想天開!
她絲毫沒有被他鋒利的目光所懾,仍不放棄的望著他,而她不知的是,要是其他人見到他這神情,膽子早已嚇破了。「話是沒錯,但誣告也是罪,難道小女子不能舉報這人陷害忠良嗎?」
他瞪著她。「伶牙俐齒。」
「是您許小女子翻案的,若這樣事事綁手綁腳,那還翻什麼案?」
他忽然冷笑。「你該不會以為救了順意侯,就又有了底氣,敢以此邀功,要本王泄露這人給你吧?」他看了一眼床上那氣息微弱的人後問。
她挑著秀眉。「小女子倒沒這想法,不過,小女子確實接連救了您父子倆,您若知恩圖報不也是應該的——」
「你膽大包天了!」從沒人敢在他面前這麼乖張不要命的!
見他發怒,她卻依然堅定。「芸姝只想救家人,還請殿下成全。」一家人的性命捏在人家手上,她不得不再度跪下。
只是,她並沒有發覺,自己即便跪著仍是挺直了腰背,清麗至極的面容上明顯漾著不甘心。
她這分倨傲倔強驀然吸引了他,盯著她的眼神隱隱有股難言的深意。「本王若告訴你,這樣是壞了朝廷規矩,可若你答應本王一件事,本王便願意為你打壞規矩一次。」他松動了。
她眼楮倏地一亮。「答應殿下什麼?」
「若是翻案成功,本王赦了你一家老小,可唯獨你,得任本王宰割。」他一瞬間變得如鬼見愁般嚇人。
她這回真的有被驚到。「任您宰割……是什麼意思?」她吞咽口水的問清楚。
他未答,可那冷酷陰鷙的笑容已教她毛骨悚然,這不會是救了春家其他人,唯獨自己不能活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