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重哀傷的喪禮上,畢震齊一身黑色的西裝,站在大廳門口,第一次見到于悠。
會場的四周布滿華麗又沉穩的白玫瑰,空氣中流泄著輕淡柔和的音樂,除了放眼望去全是身著黑衣、前來祭悼的知名企業家與政治人物外,這里一點也讓人感受不到正在舉辦喪禮。
逝者是曾經在會界呼風喚雨近十五年的株氏商會的會長,于林美華老夫人。
十五年前,獨子與媳婦在一場火災中離開人世,留下年幼的孫女後,株氏商會從此由于老夫人接下,並在十五年內將商會擴展成數一數二的知名連鎖集團。
但是今年年底,年邁的于老夫人因為疾病而撒手人寰,讓眾人錯愕不已,不勝唏噓。
由于于老夫人生前十分喜歡白玫瑰,因此在這場為了祭悼她所舉辦的道別儀式中,她生前最疼愛也是僅剩的唯一親人,現年十五歲的于悠,特別要求將會場布置得莊嚴但不失華麗,沉穩但不過于夸張。
「小齊,你何時到的?」看到出現在會場上的年輕男子,一名神色哀傷的老人來到他的身邊。
畢震齊微微頷首,哀痛的說︰「方叔,我才剛下飛機就趕過來了。」
老人欣慰的點點頭,然後拍拍他的肩,「如果讓老夫人知道我們讓你知道這件事,又為了把你找回來而耽誤了課業,她一定會很生氣。」
「為什麼要瞞我這麼久?上個星期打電話給老夫人時,我竟然該死的沒有發現她的語氣不對勁……」畢震齊神情凝重,沉痛的低喃。
「她是故意的,難道你還不清楚她的個性?」方叔安慰的說。
「就是了解她的個性,所以我才自責。」如果他能早點發現視他如己出的老夫人不對勁,也許就不會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
「唉,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你該想想怎麼解決眼前的情況。老夫人在臨終時特地叮嚀我,要我告訴你,她的事就拜托你了。」方叔搖頭嘆氣,伸手指向站在會場最前方的年輕女孩。
畢震齊順著看過去,那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那個女孩。
「她就是于悠,老夫人最疼愛的孫女?」他有些吃驚,總覺得印象中老夫人給他看的照片,那個女孩一直是很小、很年輕,像個小女圭女圭一樣,但是現在一看,何時她已經變成大女孩了?
小齊啊!如果有一天女乃女乃走了,小悠便走孤身一人,她的年紀這麼小,誰要保護她?所以你記得,以後小悠就是你的責任,要請你多多照顧她了。
想到老夫人來美國探望他時曾經說過的話,畢震齊神色一凜,直瞅著于悠,再也無法轉移。
她一頭長及腰的黑發,清秀的臉蛋始終沒有表情,淡然無神的眸子完全不眨動,一身黑衣,抬著頭,緊盯著前方那張露出慈愛微笑的老夫人的照片,她的身子十分縴細,站得直挺挺的,看似堅強,卻又令人感覺風一吹即要倒下的脆弱。
「從老夫人離開到現在,整整五天了,她不說話,不哭也不笑,要她吃點東西,她也不願意,只是靜靜的站在老夫人的棺木前,沒日沒夜的看著,那個孩子啊……雖然大家都說最親、最疼她的老夫人死了,她竟然無情到沒有任何反應,可是我想,她比誰都還要難過。」跟在老夫人身邊,從小看著于悠長大,方叔心疼的搖頭。
那張清秀的臉龐所流露出的淡然神態……是假的,是故作堅強,是封閉自我,為的是不讓大家看到她最脆弱無助的真面目。
沒來由的,瞧著于悠,想著她年紀這麼小卻得承受從此無依無靠的喪親之痛,畢震齊心中充滿不舍。
不!不會的,他不會讓她從此無依無靠,不會讓她從此孤身一人,他會代替她失去的家人保護她,照顧她。
深吸一口氣,他隱藏所有的悲傷和哀慟,表現得堅強,「方叔,公司方面要如何解決?于悠……還這麼小。」
「你放心,這些事我已經打點好了,直到她能接任老夫人的位置前,我和其他大老們會替她撐著,絕對不讓株氏消失。」
「嗯……」是嗎?那就太好了。
望著她依然平淡無情的面容,彷佛失去靈魂,心頭傷痕累累……他知道她的心里正在哭泣。
女乃女乃走了……她又被丟下了,她……成為孤兒了,再也沒有人可以陪她了。
眾人竊竊私語,卻都入不了她的耳朵。
她的世界,成了空白虛無。
她又是孤零零一人了,疼愛她的父母和女乃女乃全都走了,把她一個人留在這里,她的世界再也沒有快樂,再也沒有人會听她說心事,再也沒有人會把她抱在懷中安慰她,再也沒有人會告訴她,別怕,我會一直保護你,待在你的身邊……
為什麼要丟下她?為什麼不帶她一塊走?為什麼……為什麼大家擁有的親情,對她來說,卻這麼難以擁有?
茫然空洞的清冷眼眸凝望著照片,于悠的心房逐漸變得冰冷。
四周的人來來往往,她卻感到好害怕。
那些全是她不認識的人,全是陌生的臉孔,他們在她的耳邊說些什麼,她听不到,他們同情的目光,卻清晰的落進她的眼底。
她……再也沒有人陪伴了,也沒有人要她了。
「小悠。」
肩膀被沉穩的力道輕輕拍了下,卻深入她空洞冰冷的心房,好像刻意的喚醒她的思緒,故意和絕望的她進行拔河。
眼楮慢慢的有些焦距,回過神來,于悠抬起頭。
「小悠。」輕聲的呼喚再次響起。
她恢復神智,緩緩的轉頭,隨即看見一個長相有點熟悉的年輕男人,正露出溫柔安撫的笑容。
「別怕,我在這里,你不是一個人。」
他……在說什麼?她的眼眶莫名的微微發燙。
「你還有我,我會陪你。」他邊說邊輕緩的拍撫她的肩膀,揚起更大、更溫柔的笑容,然後輕撫著她的頭,就像女乃女乃常常對她做的舉動。「從明天開始……不,從現在開始,我是你的家人,我會照顧你、陪伴你,你不是一個人,你不是孤兒。」
他說的話愈來愈清晰,于悠終于听懂了。
原來她剛才說話了,她告訴他,沒有人陪她,她變成沒人要的孤兒了……
啊!她想起他是誰了,想起自己曾經看過他。
是在照片里,是女乃女乃給她看的照片。
女乃女乃說,他叫做畢震齊,是個從小沒有父母的孤兒。
對了,女乃女乃說,那年她去孤兒院義捐時,正巧看到他,發現他十分聰明,所以決定照顧他,讓他完成自己的夢想,到美國讀書。
女乃女乃說,他很乖,也很孝順,雖然因為課業繁忙不能回來,可是每年都會寫信給她,叮嚀她要照顧自己,還常常打電話給女乃女乃,常常寄好多東西給女乃女乃,他……是女乃女乃欣賞的孩子。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可是女乃女乃已經不在了,她已經離開了。
「你是……畢震齊。」她說出女乃女乃總是不斷提起的名字。
「是,我是畢震齊。」他拉起她的手,微微一笑。
「女乃女乃走了。」望著眼前的男人,于悠喃喃。
「你還有我,我會待在你的身邊。」他會接受女乃女乃的要求,為了報答她的養育之恩,決定照顧于悠,也為了于悠,這個從照片上,等于他從小看到大的女孩,他心中認定的家人,他一定要好好的陪伴她。
「你……待在我的身邊。」眼眶灼燙,她淡淡的開口,雖然哀傷,但是哭不出來。
「從現在開始,任何傷心難過的事,別怕,我替你擔。」
那輕緩卻充滿力量的堅定話語流進她的耳中,暖和她的心房,茫然的雙眼染上薄霧,于悠發不出聲音,感覺喉嚨有刺,被扎得愈來愈痛。
「打死他,這個家伙竟然腳踏兩條船,哼!耙欺負小蜜,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一群年輕男女聚在一起,圍著一個少年,拳打腳踢,不停的發出囂張的嘻笑聲和惡劣的嘲諷話語。
他們正值叛逆年紀,對于打架、鬧事,自有一番見解與認知,總覺得逞強斗狠代表正義,廝混逃課是理所當然的,讀書對他們來說,是浪費時光的無聊行為,只有混在一塊,成天找麻煩,才是最有意義的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下次不敢了,不要再打了,原諒我一次。」被眾人圍毆的少年鼻青臉腫,窩縮在地上,雙手抱著頭,不斷的求饒。
帶頭的是個女孩子,校服的上衣被她刻意修改得十分合身,裙子也是既短又緊窄,一頭長發染得火紅,眼中充滿不馴和叛逆,模樣就和眾人印象中的小太妹沒有兩樣。
「男孩子敢做敢當,既然敢做出這種行為,就要有受到教訓的心理準備。」女孩冷淡的嘲諷,冷冷的瞪著哭求不停的少年,絲毫不同情他。
「對啊!大姊頭說得對,你敢做這種事,就沒有資格說對不起。還有,你竟然敢強迫小蜜拍果照,出言威脅她,太下賤了,去死好了。」出聲的女孩站在帶頭女孩子的身旁,態度同樣十分不善,用力喘了少年一腳。
「我……我不是故意的,下次真的不敢了。」少年眼底充滿驚恐,抱著發疼的肚子,不斷的求饒。
「狠狠的教訓他,把他的下面踹爛,看他下次還敢不敢做出這種事!」帶頭的女孩子惡狠狠的下令,眼底浮現無情的殘忍。
「不,不要,我拜托你們,我真的錯了,下次真的不……不敢了。」少年嚇得大聲哭喊,眼底的恐懼加深。
這群年輕的男女摩拳擦掌,打算好好的教訓少年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