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休養了好幾天,還喝了一肚子的湯藥,幸好的傷勢已經痊愈,才讓徐敏不再連坐著都很辛苦,不過由于小產對身子耗損太大,良醫正還特別囑咐,至少要像坐月子般,在床上躺二十天以上,元禮和伺候的三個丫鬟更不準她下床走動,這回她可是乖乖听話,不敢輕忽。
「夫人……」
徐敏靠坐在床頭,眼皮都快掉下來了,听到這聲叫喚,馬上驚醒,看著站在面前的寶珠,用眼神詢問她。
「世子來看你了。」寶珠輕道。
她連忙調整了下坐姿。「快請他進來。」
寶珠回了一聲是,便出去請人了。
餅了一會兒,穿著白色喪服的奕咸在兩名婢女的陪同之下走進內房,小小的身子似乎瘦了不少。
「徐夫人的身子好些了嗎?」他像個小大人似的慰問。
「托世子的福,奴婢已經好多了。」徐敏見他故作堅強,心頭頓時酸酸的。
「世子呢?這幾天有沒有好好地吃、好好地睡?」
奕咸兩手背在身後,昂起下巴。「當然有了,徐夫人不用擔心。」
「世子能不能走近一點?」她問。
他遲疑一下,這才移動腳步,來到床畔,徐敏馬上張臂將他攪進懷中,感受到他人的溫柔,強裝出大人模樣的稚女敕五官頓時崩塌。
「想哭就哭,奴婢保證不會取笑世子的。」孩子就該像個孩子,不要這麼快就急著長大,想當個大人。
「父王說……要堅強一點……再傷心也不能哭……」奕咸癟起小嘴說。
徐敏眼眶也不禁紅了。「奴婢偷偷地告訴世子,其實你父王也有哭過,只是不敢讓人家知道而已。」
「父王也有哭過?」他淚眼汪汪地問。
她頷了下首。「世子可不能告訴別人,不然你父王一定會知道是奴婢泄漏出去,那可就慘了。」
「我不會說的……」奕咸一面抽氣、一面問道︰「徐夫人,母妃死了,女乃娘也死了……為什麼她們全都死了?女乃娘平常身子很好,沒听她說過哪里不舒服,怎麼突然就病死了?」
「奴婢也不知道為什麼,生病這種事很難說,有時看起來好端端的,可是忽然就倒下了,誰也無法預料,何況老天爺做事,總是讓人模不著腦袋,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就算要找祂理論,也不知該去哪里找才好……」見世子點了點頭,似乎接受了這說法,讓她悄悄松了口氣。
「一個人的壽命長短,不是咱們能決定的,世子只要記得女乃娘生前有多關心你,感念她對你種種的好,相信女乃娘在天之靈也會很欣慰的。」她不希望有任何陰影留在這個孩子的心底。
奕咸用力點頭。「我當然不會忘記……」
「這就對了。」徐敏拍了拍他的頭。「至于娘娘,我想她若是地下有知,一定很後悔活著的時候沒有多花點時間跟世子相處,更沒機會讓世子知道,其實她是很愛你的。」
就算是謊言,只要能安慰還活著的人就好。
這番話果然溫暖了奕咸的心。「母妃只是……只是不曉得該怎麼當娘,所以我不怪她。」
即使被傷害了,他還是護著生母。
徐敏自然附和。「世子說得一點都沒錯。」
他用手背抹去頰上的淚水。「父王還說母妃是自己不小心跌進池子,不是徐夫人害死的,我也相信徐夫人不會那麼做。」
「是啊,要是有做,奴婢就會承認,如果沒做的事,可別想誣賴到奴婢頭上……」雖然還不至于想要害死王妃,不過她很想揍她一頓倒是真的。
「謝謝世子願意相信奴婢的清白。」
這句話總算讓奕咸露出小小的笑容。
就在這當口,他的肚子響起咕嚕咕嚕的聲響,小臉不由得脹紅,巴不得沒有人听到,不過徐敏強忍笑意的表情,可見得還是听見了。
徐敏看向自家丫鬟。「寶珠,我有點餓了,去下個餃子或是面條。」
「奴婢這就去。」寶珠會意過來地說。
她又問向滿臉窘迫的奕咸。「奴婢一個人吃還真有些寂寞,世子若是不嫌棄,不妨留下來一塊用。」
奕咸有些難為情,不過還是點頭了。
「多煮一些。」她交代寶珠說。
就這樣,徐敏也胃口大開,享用了一頓愉快的下午茶,見世子像是好幾天沒吃東西,吃了不少,心想一下子發生那麼多事,大人都吃不消,何況只是個孩子,加上身邊只有奴才、婢女,又真的會關心他有沒有吃飽嗎?
但願這場悲劇快點過去,讓生活早日恢復平靜。
就從這一天起,到了未時左右,奕咸便會自動來到西三所,嘴巴上說是來探望徐敏,不過徐敏都會命丫鬟準備點心,然後留他下來一塊吃,有人陪伴,食欲也大增,臉頰上的肉肉自然很快就養回來了。
九月中,慶王王妃的葬禮辦得相當隆重盛大,送葬的隊伍綿延了好幾里,然後安葬在位于同州縣北方的鳳凰山腳下,那里是受封隆北,歷代藩王和王妃的皇家陵墓,也是元禮的特意安排,更是他為柳氏所做的最後一件事,心想她生前最愛的就是排場和面子,應該會滿意才對。
喪事到此終于告一段落了。
這些日子,在李嬤嬤的掌理之下,王府上下井然有序,加上有劉墉這個前車之鑒,其他屬官根本不敢多坑一聲,免得被逐出王府,不得不回京覆命,皇上若是怪罪他們辦事不力,可沒人擔待得起。
徐敏身子也調養得比之前還要好,因為李嬤嬤命廚子天天炖補給她吃,一個不注意就胖了三公斤,氣色想不紅潤都很難。
「好想吃臭豆腐……」已經兩個多月沒吃到,嘴巴開始饞了,而且她也不想再吃補品,聞到味道都想吐了。
正好端茶水進來的秀珠笑嘆。「夫人就是閑不下來。」
「可是沒有豆腐,想吃也沒辦法。」她不由得想起離開王府到外頭開店的林氏,記得上回墜馬受傷期間,曾經听元禮說過她已經找好鋪子和人手,準備開張做生意,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就這麼巧,白天徐敏嘴巴還在念著,林氏下午正好上門求見,經過層層通報,最後才得以進入王府。
「……姐姐……不對!現在應該稱呼一聲林老板了。」見到相識不久但很談得來的林氏,也是徐敏在這個世界交到的第一個朋友,連忙請她坐下。
待林氏坐下,就握住她的手。「只不過是間小小的鋪子,稱呼一聲老板還真是不敢當,咱們也別再姐姐妹妹,就直接叫我盼弟好了。」
「那也叫我敏敏吧。」她也很樂意。
「好,就這麼辦。」林氏臉上的笑容可比之前待在王府時多了不少,話也多了。
「離開王府之後,成天為了鋪子的事忙到頭都昏了,幸好千歲派來的人幫了不少忙,我也是從他們口中得知娘娘過世,還真是嚇了一大跳;接著又是你小產的消息,一直想來探望,但是王府里頭又在辦喪事,實在不太方便,直到昨天結束,今天就趕緊上門,看你氣色不錯,我也放心了。」
徐敏眼眶熱熱的。「我很好,不用擔心。」
「咱們同樣都是女人,知道再多的安慰也沒用,但是你心里也別只掛念著死去的孩子,還是要把心思多放在千歲身上,免得讓其他女人有可乘之機……」就因為出自關心,才要這麼勸她。
「我有個長輩的媳婦兒就是這樣,成天只想著失去的那個孩子,總是哭哭啼啼的,相公看了就覺得心煩,便每晚都去小妾那兒過夜,過沒多久,小妾就有喜了。」
「我又不是正室。」她失笑地說。
林氏白她一眼。「別以為千歲的心目前在你身上,就以為抓得夠牢了,雖然娘娘死了,你以為朝廷不會要他再娶個王妃進府嗎?就算他不願意也不成,要知道千歲可不是普通老百姓,可以自己作主把小妾扶正,妾永遠只是妾,要是失寵,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就算有新王妃進門,相信他對我的心也不會變的。」徐敏是如此確信著,他們之間的感情不會因為外力而產生變化。
「真是這樣就好了。」听她說得自信滿滿,林氏也只能祝福了。
她連忙又問︰「豆腐鋪子的生意好不好?」
「都是靠客人介紹,然後再經過口耳相傳,所以算是很穩定。」林氏又想到來王府的另一個目的,便主動換了個話題。
「對了!我可沒忘記當初跟你的約定,等鋪子的生意穩定之後,每天賣二十份的臭豆腐,好讓大家品嘗。」
徐敏噗哧一笑。「你還記得?」
「那是當然,所以今天是來跟你拿鹵汁回去……」
「不是鹵汁,是臭鹵水。」徐敏糾正道。
「臭鹵水多難听。」林氏馬上丟給她一顆白眼。「萬一客人問起,我也不想說用咱們林家豆腐做出來的這道菜叫臭豆腐,還是‘天下第一香’順耳多了。」
她笑到肩頭抖動。「這我倒是沒意見……」
「要是有機會的話就到鋪子里來坐坐,你之前把一些首飾給我變賣周轉,這間鋪子有一半算是你的,也因為有你,我才有今天,可以把林家豆腐傳承下去。」林氏真的很珍惜她這個朋友。
「好,我一定會去的。」就算用磨的,也要元禮同意讓自己出門。
當天晚上,元禮來到西三所,便跟他提起這件事。
「……過幾天有空,我就帶你去她的豆腐鋪子看看。」听完,他馬上同意,讓想好一大堆理由的徐敏愣住了。
她再確定一次。「你真的答應了?」
「你想去就去吧。」元禮欣賞著她錯愕的表情,好笑地說。
「元禮……」徐敏開心地摟住他的脖子。「你對我真好……」
元禮只希望她心情轉好,不要再為孩子的事難過了。「只要我能做得到的事,都願意為你做。」
「你也不要太自責,除非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否則誰也無法預料到會出這樣的事。」她知道這個男人想要補償自己,才會這麼好說話。
「我早就看出向來把禮制規矩掛在嘴邊的劉墉對你柢當不滿,卻沒有防到他會聯合審理正他們私下用刑,簡直是不把我放在眼底。」元禮只要想到就怒火中燒。
「沒有親手被我斬殺,已經算是運氣好了。」
徐敏嗔他一眼。「我听說審理正他們差點就沒命了,相信有這次教訓,以後再也不敢自作主張。」
「待他們傷勢痊愈得差不多,照樣逐出王府,讓他們自己回京覆命。」他不留無法信任的人在身邊。「就看朝廷怎麼決定,是要追究我的責任,還是再派其他人來接手審理所,我都不在乎。」
她知道這個男人正在氣頭上,跟他說什麼都沒用,還是先緩一緩。
「好了,咱們不談這個,娘娘的喪事也辦完了,不管要為她守喪多久,朝廷早晚都會要你迎娶新王妃,我知道不該過問這件事,但是世子已經失去兩個‘娘’了,希望新王妃能挑個真心待他好的女子……」見元禮盯著自己猛笑,讓她有些惱了。
「你在笑什麼?」
元禮坐在床緣,攬著她的肩。「這麼急著要我娶新王妃?」
「我是巴不得你不要再娶,要是哪個女人敢進門,我一定會半夜找棵樹,釘草人詛咒她,」徐敏用滿是嫉妒的口吻說︰「來一個就祖咒一個,來兩個便題咒一雙,直到沒人敢嫁給你。」
聞言,他不但沒生氣,反而開懷大笑,她要是一點都不吃醋,恐怕他才會不高興。
「釘草人詛咒?還有這一招?不過說得好。」
徐敏見他還笑得出來,真想打人。「如果這麼做有用,我會去做,可問題是連你都作不了主不是嗎?就算貴為藩王,其實也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時候,所以就算我再怎麼不情願,也只能咬著手巾,眼睜睜地看著新王妃進門,只希望她能真心接受世子,還有心胸大一點,可以容得下我,別來找我麻煩。」
「敏敏,你真是了解我,這是不是就叫知夫莫若妻?」元禮調侃地問。
她真往他的大腿打了一下。「我在跟你說正經的。」
「是!是!」元禮一副妻管嚴的模樣。「你說得沒錯,就算要娶新王妃,對象是哪一戶人家的閨女,我既不能作主,也不能不娶。」
「嗯。」徐敏臉色黯了下,有些落寞。
元禮輕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蛋抬起。「可我還是會上奏朝廷,希望能把你扶正,成為本藩的新王妃。」
聞言,她先是一喜,不過馬上回到現實。「真有這個可能嗎?」
「若是朝廷不肯,那我便不再娶,要是還堅持把女人硬塞給我,寧可被眨為庶人,也要與你做一對平凡夫妻。」他衷心地說。
「元禮……」不論最後的結果如何,他的這份心意,已經夠讓她感動的。「只要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好了,夜已經深了,該睡了。」元禮就要起身去吹熄桌上的燭火。
徐敏挽住他的手臂,還刻意用女圭女圭音撒嬌。「元禮……」
「什麼?」他困惑地問。
她又頻送秋波,暗示眼前的男人。「我還不想睡……」
「那就把眼楮閉著,很快就會想睡了。」元禮不解風情地回道。
「可是……今晚的氣氛不錯……」徐敏嘴角抽搐,總不能老實地說她想「做」,或直接撲倒他。
元禮納悶地看了下四周。「我倒覺得跟平時沒兩樣。」
這個男人怎麼突然變這麼遲鈍了?她不禁氣惱地思忖。「我這幾天精神不錯,也可以到外頭走動,良醫正還說身子已經恢復了。」
「那很好。」他笑吟吟地點頭。
難道暗示得不夠明顯?徐敏有些焦急。「他還說……該做的事也都可以做了。」
她可是厚著臉皮偷偷地問良醫正,這樣再听不懂的話,就要懷疑眼前這個男人是有人假冒的。
他一臉不解。「什麼該做的事?」
「就是……就是……」她大聲地喊出來。「夫妻之間該做的事!我這麼說你總該听懂了吧?」
噗!的一聲,元禮已經爆笑出來。
「你……竟然假裝听不懂!」徐敏終于明白上當,真是有夠丟臉的,不由得面如火燒,舉起粉拳就要打人。
「我沒有!」他捉住她的小手。
「剛開始確實還听不懂,不過你暗示那麼多次,再不明白就不是男人了……身子真的沒事了?」
徐敏臉頰冒著熱氣。「都已經調養一個多月,應該沒問題了。」
「可我還是擔心……」女人小產是很傷身體的,元禮實在不敢輕舉妄動,唯恐又有個閃失,他可承受不起。
她嬌斥一聲,擺出大姐頭的架勢。「少說廢話,快把衣服月兌了!」
「是!我現在就月兌!」
……
「方才會不會太粗魯了?」
「不會……」徐敏輕吐地說︰「我沒事……」
他輕撫著她滑膩的手臂,輕嘆了口氣。
「咱們還會再有孩子的,你想生幾個就有幾個,所以不要再難過了……讓他好好地走吧!」
徐敏鼻頭頓時酸了。
「嗯。」
既然注定無緣,那就祝福孩子投胎到更好的人家,能擁有一對愛他的父母,過得平安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