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賠你多少,還開支票給你?」曾父有些吃驚的抬起眼眸,忍不住好奇的問。
「呃……」她坐在小板凳上,側著頭想了一下,又扳動手指頭算了算,「我沒仔細看,不過好像有好幾個零……他有說要賠我二十萬,然後買一輛新的摩托車。」
「曾桂圓,你真的被撞傻了嗎?」曾父睜大眼,看著女兒,「你被撞,沒跟人家拿醫藥費就算了,連人家要賠給你的錢,你都雙手奉還?我生的女兒怎麼這麼笨……」
「爸!」她沒好氣的看著父親,「爺爺以前不是說過,我們曾家人,士可殺,不可辱嗎?嗟來食,不如不要吃……」
「厚!你爺爺都入土幾十年了,你還在遵守那跟不上時代的家訓?」曾父戳了戳她的太陽穴,「你這種憨直的個性到底是遺傳到誰?」
她皺了皺鼻子,「雖然能拿錢解決的都是小事,但我不覺得拿錢羞辱人是一種負責的態度,那種王八蛋,最好哪天讓他身無分文的流落街頭,嘗一嘗沒有錢被羞辱的滋味。」
「是啊!」一名身材圓潤的中年婦女走了過來,雙手捧著一碗飯菜,也是國語和台語交雜著說話,「騙人家沒有富有過嗎?想當初你們曾家也是有錢人,憑什麼拿幾個臭錢就要羞辱我們家圓圓?!圓圓,吃飯。」
「滿姨,謝謝。」曾桂圓笑彎了雙眸,接過飯碗,「還是滿姨最了解我,知道這輩子最不能出賣的就是自己的人格和尊嚴。」
「你們女人都站在同一國。」曾父推拿完畢,收拾地上的瓶瓶罐罐。
「不然要站在你們臭男人那邊嗎?」阿滿呿了一聲,拉了張矮凳子過來,在曾桂圓的身邊坐下。
「听我的哪里不好?你自己看看,圓仔落得什麼下場?沒拿到錢不說,連外頭那輛古董摩托車也摔得幾乎支離破碎,全身上下淤血烏青。」曾父沒好氣的啐啐念,「讀到大學有什麼用?怎麼這麼笨?至少也要討到醫藥費,去巷口找拳師伯貼個膏藥,結果什麼都沒有,只有回來找你老子推拿,有比較好嗎?」
曾父將瓶瓶罐罐收進櫃子之後,又回到女兒的面前,看著她那白皙的膝蓋烏青腫大,還是有些不舍。
听出父親是關心自己,曾桂圓將口里的飯菜吞進肚子里,連忙露出憨直的笑容。
「好啦!如果再遇到那個臭男人,我會叫他重寫一張支票給我。」
畢竟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再怎麼不是的父母,見到兒女受傷,還是會心疼。
「圓圓,我看你等等去診所,給護士敷藥好了。」阿滿低下頭,看著她的膝蓋,「都破皮了。」
「不用啦!擦傷而已。」她笑著搖頭,「而且下午我還急著去送宅配,摩托車也要送去修一下,龍頭歪歪的,很難騎。」
「我去送宅配啦!」曾父瞪了女兒一眼,「早就叫你吃過飯之後再去送,偏不听,硬要逞強,趕趕趕,還不是要送下一批!」
曾桂圓睜大眼眸,顧不得嘴里塞滿一口飯,口齒不清的說︰「阿爸,你又不會寫宅配單,我去送就好了。還有,新的訂單已經進來了,滿姨少一個幫手,你還要找借口出門……厚,你又要到公園做壞事喔?」
「好哇!你又想去旺火那里簽賭了?難怪你最近都神秘兮兮的,講電話不讓我听……你這個死老猴……」阿滿瞪大雙眸,站起身,上前揪住曾父的耳朵,「你到底要剁幾根手指才會悔悟?圓圓跟寶仔工作那麼辛苦,都是要為你還賭債,你沒看見嗎?你現在還想簽?」
「肖查某啊……」曾父痛得哀哀叫,「自從遇到你,我就戒賭了,哪還有膽子再去簽?」他現在都嘛買五十元的大樂透。
「最好是這樣,你不要讓我抓到!不準你出門,乖乖的待在家里,宅配就讓圓圓送,听到沒有?」阿滿一邊斥喝,一邊將枕邊人拖進室內,「圓圓,吃飽之後,碗放在水槽里就好,你去睡個午覺,休息一下。」
「好。」曾桂圓笑著點頭,一點也不想伸出援手救父親,眼睜睜看著他在視線範圍消失。
雖然日子過得吵吵鬧鬧,對她而言,卻是幸福的,畢竟讓人真心微笑的幸福才是難能可貴的。
至于今天被車撞的衰事,她就當自己在走衰運,過幾天再到廟里找師父收驚,去去霉氣。
反正就衰這麼一次,她應該不會再遇見那個自以為是的臭男人了。
「閻燁!」渾厚的怒吼聲在車內回蕩。
還在某個偏僻的鄉下地方尋找出口的閻燁,發誓下次再也不到這種鳥地方,原本火氣就不小,加上剛剛那段撞車小插曲,這下子又有風火來助燃,已經到達爆發的臨界點。
「干嘛?」他很不爽的朝話筒大吼。
「干嘛?你這個不肖子孫,竟然敢問你爺爺要干嘛?」電話那頭的閻家老太爺中氣十足的咆哮,「你在哪里?宴會都快開始了,訂制的西裝還掛在你的房間……你到底跑去哪里鬼混了?」
「我不會出現的。」閻燁直截了當的說。
「不會出現?」氣呼呼的老太爺不禁拔高聲調,「該死!閻燁,你再說一遍!為了今晚的宴會,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
「爺,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詭計。」閻燁不耐煩的頂嘴,「我不會如你所願,向其中一個花瓶求婚的。」絕不會!
閻老太爺在電話線的那一端咒罵了幾句,還不時朝周圍大吼,質問到底是誰泄密。
「要怪就怪那些花瓶嘴巴不牢靠,四處張揚她們有機會成為閻家少女乃女乃。」他又不是種馬,為什麼要等著別人來駕馭他的人生?
所以他逃離台北,來到這個鳥不生蛋的鎮上,想要投靠好友,沒想到一直聯絡不上好友。
老太爺听到他一點也不在意的語氣,氣得血壓上升,破口大罵,「都怪你們把他寵壞了。」
閻燁無所謂的聳聳肩,不把爺爺的怒吼當成一回事,因為在寵壞他的名單中,爺爺排名第一個。
身為閻家的長孫,他自小養尊處優,所有的人都是以他為中心,繞著他轉。
就在眾人忙得團團轉時,他大少爺已消失在眾人的面前,卻在這個窮鄉僻壤遇上鬼打牆,迷路了。
當然,他獨自隱忍這股鳥氣,少了衛星導航加持的路痴,也沒有什麼好得意,拿出來說嘴,否則只會證明他閻燁少了閻家的庇護,顯得更加無能。
男人的自尊正被現實考驗,他後來還是選擇了尊嚴,因為他向來高高在上,只有他人看他的臉色,他可是從來沒有彎腰開口求過別人。
不一會兒,話筒被老太爺的老婆接過去,溫柔的嗓音徐徐響起,「燁兒,你現在就不能乖乖的回家嗎?」
「女乃女乃,等你們打消要我向花瓶求婚的念頭,我就會乖乖的回家。」一听到是家里老佛爺的聲音,他囂張的語氣隨即收斂了些。
「這樣呀!」閻家女乃女乃倒也沉得住氣,輕笑幾聲,「燁兒,外頭的世界很險惡,你自個兒要小心,等你哪天玩累了,再乖乖的回家相親,要不然你就得凡事靠自己,知道嗎?」
閻燁挑起眉頭,听出女乃女乃話中有話,兀自陷入思忖。
「那麼,燁兒,再見。」閻家老夫人不等他回應,掛斷了電話。
車內恢復寂靜,他因為老佛爺溫柔的一席話而全身緊繃,看向手機。
就這樣?
他疑惑的攢起眉頭,等著爺爺沉不住氣,再打電話給他。
餅了幾分鐘,手機完全沒有動靜。
就連一向把他寵得無法無天的父母也沒有打電話來關心一下,甚至連個簡訊也沒有傳來。
哼,看來是老佛爺一聲令下,全家人都不敢輕舉妄動,就是想將他逼回台北。
如果他有那麼听話,就不叫閻燁了。
不管老佛爺下了什麼懿旨給眾人,他絕對不會輕易的妥協,要他回去與一堆花瓶相處,他無法忍受。
所以他決定和女乃女乃拔河,看誰先累得放手,就是贏家。
他會贏的。
為什麼?
因為他是閻燁,從來都沒有吃過敗仗的尊貴大少爺。
只是……他何時才可以離開這個鬼打牆的小鎮?
他不爽的踩下油門,通過那無人的街道時,突然前方沖出一頭黃牛,彷佛想尋死的站在馬路中間。
當下他拚命的轉動方向盤,車子打滑好幾圈,車頭失控的沖向路旁的榕樹。
砰!
車子撞上大樹,樹凹了一個洞,安全氣囊緩沖撞擊,閻燁整個人趴在方向盤上。
除了那頭黃牛的叫聲之外,他還听到車子的引擎發出最後的喘息。
下一刻,車子冒出陣陣白煙,傳來像是冷水澆熄火焰的滋滋聲響,證明車子的壽命暫時……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