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一聲咳嗽忽地從馮馳身後冒出來,止住馮馳到嘴邊的髒話。
馮馳身後站著的女人就是餐廳的公關經理葛心妮。
「太過分了!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余正雄跳起來拍桌子。
以他的經驗,多少名人忌憚他在新聞界的資歷跟作風,馮馳這個初出茅廬的臭小子當然也要拉下面子給他賠不是。
「原來你當自己是客人?難怪,我就想哪來這麼一個不專業的記者呢?」馮馳也站起來,高大的身影立刻籠罩住又矮又瘦的余正雄。
馮馳從來都不是吃素的,他的耐心跟溫柔一向只用在做菜上,通常忍著不發飆就是為了要一次讓對手死得難看。
余正雄咽下唾液,逞強質問︰「你憑什麼說我不專業?我不專業會坐在這里浪費我的時間采訪你?」
「誰浪費誰的時間還不知道!還有,你剛剛問的十五個問題里面,有十個是我之前的采訪都回答過的,足以見得你根本沒做功課,這還不叫不專業?剩下的五個里面有四個是盤查我的身家財產,你當你是國稅局派來的?剩下一個也就是剛剛那個,還有點創意,因為你是第一個當面問我這種問題的,的確值得嘉獎。不過你當我不知道寫我是同性戀的就是你們家的報紙?還是你主筆。」馮馳冷著臉,口氣平板地把這麼一大串話給說完,彷佛像在閑話家常一樣,不過字字句句都鏗鏘有力。
「你……你……」余正雄這下完全沒了氣勢,目瞪口呆地看著馮馳。
「我很好奇,你怎麼就這麼想知道我是不是同性戀?該不是你對我有什麼‘特別’的興趣吧?奉勸你最好不要痴心妄想,老子直得跟把尺一樣,繼續造謠生事,我可不會這麼簡單放過你。」這幾句果然成功把余正雄給氣得手腳發抖。
「你──」顫抖的指尖才剛舉起來直指馮馳的鼻尖,就被他利眼一掃安分縮了回去。
「告訴你,我最討厭人家指著我的鼻子了,這點記得寫在報導里啊!畢竟我還有個野獸的綽號,哪天說不準一個不高興就獸性大發呢!奉勸你現在趁我心情還算不錯趕快離開這里,小心走好,不送了。」馮馳現在的神情就像只蓄勢待發的猛獸,把余正雄嚇得倉皇奔出他的視野。
「你特別吩咐我一定要安排他來采訪,就是為了惹毛全台灣最有名的狗仔?」葛心妮雙手環胸,受不了地直搖頭。
就像所有的公關經理一樣,葛心妮看上去親切又自信,雖然不是什麼我見猶憐的大美女,但是笑口常開,處事圓滑周到,這點讓她在工作上更是無往不利,跟媒體打交道這方面她做得的確是可圈可點,幫了馮馳不少忙。
他跟葛心妮從小就認識,到現在兩個人的老家都還是對門的鄰居。葛心妮從小蚌性爽朗,人緣極好,可說是朋友滿天下,馮馳是其中一個,兩人的關系從來不曾往歪的方向去發展。
當馮馳即將實現長久以來的夢想,開辦屬于自己的餐廳時,公關經理的人選他第一個就想到葛心妮,而她果真沒有讓他失望。
截至目前為止,他對她唯一的不滿就是她執意安排這堆訪談。
沒錯,他也知道開門做生意不能只是孤芳自賞,就算他做的菜再好吃,沒有半個客人上門,靠著一傳十、十傳百做出口碑那也是枉然。但是他認為那群不請自來的巨星名流應該已經替這家餐廳做足了宣傳,根本不必再利用這些跟餐飲無關的傳播媒體。
但是他最後決定尊重葛心妮,一方面也是考量她待在台灣的時間比他久,應該比他更了解台灣的環境,反正怎麼樣他都不會吃虧,這才勉為其難听她的安排,一再乖乖坐在這間會議室里任人采訪。
不過這可不代表他會由著別人在他的地盤上撒野。
「他是最有名,不過那叫臭名昭彰,我還怕他?」坐下來的馮馳冷哼。
他的腦筋清楚得很,一個記者能有多少斤兩他怎麼會不知道?
「就算是這樣,你得罪他這種人也沒好處啊!不怕他把你寫成妖魔鬼怪,嚇跑你的粉絲?」葛心妮笑問。
「什麼粉絲?老子從來沒想要紅!你該不會就是因為這樣才安排這些五四三的采訪?」馮馳猛地轉身瞪著她。
「這樣才會有人慕名而來啊!以後你要是成了名人,我就當你的經紀人,怎麼樣?到時候咱倆就不用這麼辛苦啦!」葛心妮刻意規畫的美好未來,馮馳一點也不買單。
他抿著嘴看著她說︰「不、需、要!這一類的采訪我一律不接受,全都給我取消掉!老子是廚師又不是猴子,難道還上節目表演給人看?」
「你怎麼知道真的有人敲你通告?」
「你敢接就準備找工作吧!」他冷笑。
「你好意思這樣對我?別忘了你現在住的房子還是我找的呢!現在帶著豆豆住得可舒服了吧?」葛心妮大大方方討功勞。
豆豆是馮馳在法國養的斗牛犬,他回國,它自然得跟著他回來。不過他爸媽住的公寓小,離餐廳又遠,兩老不想養狗更不想搬家離開熟悉的左鄰右舍,所以他決定在餐廳開幕之前搬出來,找間離餐廳近一點的房子住下。
現在他住的那間獨門獨戶的公寓就是葛心妮幫忙物色的,他一看就滿意,果然住進去之後上下班都省了不少時間。
不過現在听她提起這件事,馮馳的神色立刻黯了下來,因為他想起了那只跟他無緣的流浪狗。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只小狽的模樣,記得它金棕色的毛發跟胖嘟嘟的小身軀,還有歪著腦袋看人的萌樣──光是回憶起來,心肝就化了!
他會跟它相遇純屬意外。
那一天他無意間在餐廳附近轉轉,然後就看見一只金棕色的小毛球在一塊空地上踉踉蹌蹌地走著,嘴里還咬著垃圾,顯然是餓壞了,看起來實在可憐又可愛,讓他二話不說就去買了牛女乃跟餅干讓它飽餐一頓。
他越看它越可愛,就想要帶它回去跟豆豆作伴,不過當時他還得回餐廳工作,餐廳里也不好藏著一只小狽,心想著等下班就來接它回家,哪知道等他再去空地的時候,就只看到一具冰冷的尸體。
它居然被人毒死了!
誰下的毒到現在都沒有人知道,雖然附近居民都推測極有可能就是通報清潔隊獵捕流浪狗的人,那個人平常就討厭動物,看到那只幸存的小狽可能起了殺意也不一定,但苦無證據,死的又是一條狗,多數人都是不痛不癢的,不像馮馳一直到現在都難以忘懷,因為他總覺得是自己的大意,才讓這種泯滅人性的人有機可乘。
「你又想起那只小狽了?」葛心妮睇他一眼。
「我總覺得要是我當時不顧一切先把它抱回來就沒事了。」大概是愧疚感作祟,他就是對那只小狽念念不忘。
「這跟你有什麼關系?你哪知道才幾個小時它就會被人毒死?嘖嘖,不知道是哪來的變態居然毒死小狽!最傷心的就是豆豆了,少了一個共患難的同伴,你這主人的惡形惡狀還是只有它一只狗概括承受。」葛心妮前面一樣的義憤填膺,後面那幾句明顯就是在消遣馮馳。
「它傷心個屁!每天吃得肥肥、裝得槌槌,有老子替它把屎把尿,樂得嘴都歪了吧它!我這還叫惡形惡狀?那我對它更好一點,它豈不是要升天了!」他罵歸罵,眼底卻是涌上滿滿的寵愛。
他喜歡動物,尤其是狗,認為狗的確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家里的那只斗牛犬更是他的戰友,陪他一起度過歐洲的春夏秋冬,當然寶貝了。
「你不是總說它是你兒子?老子本來就該幫兒子把屎把尿不是嗎?」又一次笑起來的葛心妮接得很順口。
「就知道你會替那只蠢狗說話!」馮馳翻了個白眼。
「那當然──」葛心妮正要回話就被匆忙闖進來的身影給打斷了。
闖進來的男孩子是還在念夜校的工讀生,綽號叫阿海,平常就像這樣毛毛躁躁的。
「有事?」馮馳挑著眉,沒有教訓人的意思。
他不愛端老板的架子,對著員工的臉色比對記者明顯好上許多。
阿海拍著胸脯順順氣,才說︰「大廚要我通知你們,年家的客人已經吃到甜點了。」
「年家?」馮馳的虎目轉了一圈又危險地眯起。「就是那個專門上節目炫耀他們一家人味蕾有多敏銳的年家?他們來了干嘛要通知我?難道我還要放鞭炮歡迎他們來我的餐廳評頭論足、挑三揀四?」
連珠炮的問題把小小堡讀生轟得瑟瑟發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其實他什麼也沒做錯,錯的是年家那幾位客人。
听說來了兩大兩小,馮馳針對的是那兩個大的,也就是身為父母的年常德和歐惠敏。
他這人對于自詡為美食評論家就對食物百般挑剔的人向來很有意見,對于那些自詡為美食評論家、對食物百般挑剔,自己卻做不出像樣菜色的人就更有意見了,年家人恰恰屬于後者。
盡避他旅居國外這麼久,對于最近幾年在台灣飲食界竄紅的這兩人他也時有耳聞。
像他們這種出身富貴的大少爺跟大小姐,這輩子恐怕連顆蛋都沒煎過,還敢上遍大小節目對著廚師批評指教?這種人在他眼里就跟詐騙集團沒什麼兩樣,還不都是靠著一張嘴圖利!
「是我讓大廚這樣做的。」葛心妮邊說邊用眼神暗示阿海先下去忙。
「為什麼?」馮馳沒好氣地問道。
「難道你不好奇他們那家子會有什麼評價嗎?」葛心妮說。
「還能有什麼評價,我的菜會難吃?」馮馳從鼻孔里哼氣,人已經站起來了。
「他們吃的全是大廚做的,又不是你做的。」葛心妮點出事實。
馮馳是老板兼行政主廚,他的工作就是設計菜色和監督大廚跟副廚確實執行,想吃到他親自烹調的料理得踫運氣。
「能在我廚房里工作的沒學到我十成功夫也有九成,我會讓他們端著砸我招牌的東西出去廚房?」不放手交代給底下人去做事,他哪能樂得輕松自在,這道理他老早就懂了。
「好好好,那趕快下樓去听听那家子怎樣吹捧你的菜吧,我還得去忙呢!」葛心妮說完就先走出會議室,馮馳慢悠悠地跟上。
在他看來,年家那兩位只要夠貴就覺得好吃,加上前頭還有餐飲業龍頭的環勢集團CEO掛保證,他們這一次來吃飯不過就是趨炎附勢,哪敢說出什麼負面評論跟全勢唱反調。
這樣想的馮馳手插褲袋,自信滿滿地踱步下樓,只是他完全沒想到在樓下等著自己的,竟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