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集了五條運河與三大河流的慶興港口聚集了許許多多的人民,有的是搬運工人,有的是商家代表,亦有其他鄰近國家人民前來做生意,但是約莫兩、三千人鑽動的壯觀景象中,最顯眼的就屬那群外表異于眾人、身形高大的大不列顛人。
闔易偕同秋水嵐與大不列顛商人站在船上,看著聘雇的搬運工人將一箱箱內裝瓷器的木箱小心翼翼的搬至船艙,直到最後的第一百八十箱上船後,闔易才放下心中大石。
「商品都已經清點完畢,希望你們回家的路途上能一路順風。」闔易伸出手,與各個大不列顛商人握手道別。
「我們會再回來的。」其中一名商人反手握住闔易的大掌。
「我會在這里等待你們再次探訪,那我先預祝你們聖誕節快樂。」闔易輕扯嘴角,又同商人們說了幾句話後,才與秋水嵐走下商船。
闔易與秋水嵐並肩而站,看著商船緩緩的駛離港口,直到船身成為海天一色的風景後,才準備離開。
「秋副將,本將軍要先回將軍府一趟。」闔易與秋水嵐有個共識,他們倆在外人的面前必須同以往一般用職位稱呼對方,這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畢竟按照邵國法律,女子假扮男子入朝為官,不僅是欺君犯上,還可笑的認為有辱皇室威嚴。
然而當闔易告訴秋水嵐,在他所處的年代里,女子一樣可以大大方方的選擇終生不嫁,還有一堆有能力的女子進入國家權力中心工作,更有許多女子在商場上、杏壇上和杏林等等不同的領域拼出一番好成績,這個論點讓秋水嵐非常詫異外,竟也十分向往如此開放的民風。
「屬下恐怕不能同將軍一起回將軍府了,眼下屬下有一件要事要辦,必須趕緊回宮。」
「是什麼樣重要的事情讓你必須連家都沒時間回,就得趕赴皇宮?」闔易心底可是彌漫著濃濃的失望。
他還以為皇帝特準自己與秋水嵐半天的假期,大不列顛人送行,眼下才剛過辰時,還有大半時間同愛人偷得浮生半日閑,兩人回到將軍府,一邊吃菜一邊談心,最後當然免不了來個火辣辣的限制級畫面,沒想到秋水嵐卻說要趕緊回皇宮,讓他好生失望。
「我待會兒要同闔楠大哥見面,他說有事要告訴我。」秋水嵐據實以報。
「要跟闔楠見面?你要同他說什麼事情?」闔易心底有一些些的不滿,不過既然她都已經跟別人約好了,他當然得同意。
「等晚上再告訴你,現下不好說。」秋水嵐微笑,看著前方的交叉路口,再度開口,「請將軍回府,我要走另外一條通往皇宮後門的路。」
「嗯,等會兒皇宮見了。」闔易輕扯嘴角。
兩人道別後,看著她快步離去的背影逐漸消失在人群當中,他莫名的感到不安。
這是什麼樣的感覺?闔易蹙起眉頭,對于跳動過快的心髒感到疑惑。
當秋水嵐身穿全白男子衣袍的身形終于自他的視線範圍消失後,闔易才轉過身,往另外一條通往將軍府的路走去。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闔易回到屬于他的房間,先喝了一口涼茶,然後踱步來到頂著天花板的書架前,雙手交抱胸前,仰首望著擺在最上層的書。
突然,不曉得哪來的興致,他搬張椅子,站在上頭,取了最上層的書架里一本黑色封面的書。
他來到窗前,隨意的翻閱里頭的文字,赫然發現這是驃騎大將軍的記事本,就在翻動書頁時,一張夾在書本里頭、折迭整齊的泛黃紙張掉了下來。
闔易彎腰撿起紙張,好奇的攤開,仔細一瞧,發現紙張上頭寫了一些文字。
這是一封信函,然而開頭的第一行便寫了「闔易賢佷」四字,闔易當下明了這封信是寫給驃騎大將軍的,他的視線往下移動,仔細閱讀書信。
「這……」他越看眉頭攢得越緊。
最後,闔易在信件後頭瞧見署名「秋政」兩個字,令他聯想到寫這封信的人就是秋水嵐的爹親。
一顆打從秋水嵐與他分別後便躍動得厲害的心,此刻更是毫無規律的狂烈跳動。
剎那間,闔易想起秋水嵐在分開的時候告訴他,她急著進宮就是為了去見闔楠。
不行!這一定是陷阱!
他將信件折好,放進書本里,然後趕緊將書放回原先的地方,飛也似的沖出房間,差點迎面撞上前來送茶點的小蔓。
「將軍,您要出門了嗎?」小蔓不解的望著急匆匆的闔易。
「我現在沒有時間同你說話,你手上的茶點就留著自己吃吧!」闔易急切的說,隨即又想到什麼,轉身,望向小蔓,「小蔓,我問你,這幾天有沒有人來找秋副將?」
「有呀!昨天晚上闔大少爺來找過秋副將,兩人在府邸門口說了好一會兒話。」小蔓立刻回答,畢竟大少爺與二少爺從三年前就鬧不合,從此大少爺鮮少回到將軍府,因此只要他一來府邸,奴僕們就會在私下傳得沸沸揚揚。
「我知道了。」闔易朝小蔓點了點頭,邁步狂奔。
是的,他終于知道了。
是的,三年前導致闔易與闔楠兄弟情誼分崩離析的原因,一切已經了然于胸。
「可以同我說說你為什麼如此討厭驃騎大將軍嗎?」
那是在一個月圓的晚上,闔易坐在一張藤椅上頭,懷里抱著秋水嵐,一邊說話一邊賞月時,曾經這麼問過。
「我沒有討厭他,只是不諒解。」秋水嵐那時是這般回答。
然而闔易沒有回話,靜默的等著秋水嵐繼續開口。
「三年前,我剛來京城沒多久,鎮日躲在家中,足不出戶,深怕自己隨意進出爹爹的府邸會讓人起疑竇,但我當時還以為自己不出門,爹爹與我娘親的關系就不會有見光的一天……」秋水嵐的口吻里,不難听出她的難過與痛徹心扉,那種失去親人的感受,唯有受過的人才知曉會是何等心碎。
在那晚,她是這麼告訴闔易。
秋水嵐的爹親秋政與當時的宰相交情頗深,兩人時常聯手施壓皇帝做出對黎民百姓有幫助的政策,雖然皇帝總是在人前稱他們為左右手,但心底早已種下恨意的根苗。
三年前一個秋高氣爽的晚上,禁衛軍毫無預警的將秋政的將軍府團團圍住,緊接著皇帝最鐘愛的大臣譏諷的揚起嘴角,手拿聖諭,出現在秋政的面前。
聖諭上寫了,秋政利用當年鎮守邊疆之時與楚國互通有無,時常將我方軍機透露給楚國朝廷,接著禁衛軍不由得秋政辯解,便將他拉至皇帝的面前,深夜審問。
然而秋水嵐听說的是,皇帝在那晚丟了約莫十來封上頭有秋政字跡的信件,然而里頭的內容全都是關于邵國的國家大事。
然後皇帝還讓人押了五名居住在邵國與楚國邊疆的居民,他們都指稱秋政在駐守邊疆時,夜夜都會偷偷模模的進入一間地處偏遠的木房,待到天亮之際才悄聲離開,應當是秋政與楚國使者正在里頭交換情報。
皇帝那晚憤怒的大聲咆哮,人證物證俱在,秋政通敵叛國的罪證確鑿,馬上押入死牢,不到一個月便斬首示眾。
那時的秋水嵐無依無靠,在爹親被關進死牢後,不斷的請求朝廷里唯二知道她的存在的闔家兩兄弟。
闔楠一听,馬上答應替秋水嵐努力營救秋政,但是當時的闔易卻一口回絕了秋水嵐,還說皇帝早已下命處決秋政,她這麼做只是徒勞無功罷了。
就在秋政被押入死牢的二十八天後,闔易親自領著昔日恩師赴午門斬首示眾,在行刑期間,他是眼不眨、淚不流,猶如一尊木頭雕像,完全沒有依依不舍的情感。
秋水嵐恨死了闔易,就算她從前對他芳心暗動,但是他對秋家的冷血無情,讓她在那時發誓,一輩子都不再與他有任何瓜葛。
當她同闔楠說要替爹親洗刷冤屈時,闔楠馬上出了主意,要身懷絕技的秋水嵐女扮男裝,利用皇後與秋家的親戚關系進入朝廷,方便她一邊搜集到底是誰陷害秋政的資料,一邊努力在朝廷當中往上爬,只要她成為邵國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秋政的冤屈便更有洗刷的一天。
沒想到秋水嵐被編入闔易的麾下,雖然她是百般不願,但是為了爹親、為了接近權力核心,只有咬牙苦撐著。
對于闔易當年不肯出手相救的恨意,不斷的在秋水嵐胸腔里醞釀著,一直到他與他交換了靈魂,她才被這個懂得溫柔疼惜她且具人情味的闔易深深觸動。
那晚,闔易也是對驃騎大將軍恨得牙癢癢的,直到那封署名秋政的信件出現在他的眼前為止,他才赫然明白,驃騎大將軍是有口難言呀!
闔易高挺的身形飛也似的穿梭在皇宮的回廊里,長腿毫無停下來的念頭,拚命的向前奔馳,堅持一定要看到那嬌柔的身影才肯罷休。
秋水嵐……你在哪里?
秋水嵐……我不許你有任何閃失!倘若你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決計不會獨活。
那封信上的內容不斷的在闔易的腦海里快轉著,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的印在心坎上,有如緊箍咒狠狠的掐著他的心髒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