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黑絲絨般的天空不見半顆閃爍星子,靜謐而偏僻的巷子,多適合搶劫的天時地利人和。
兩名理著光頭,手持尖刀,滿臉橫肉的混混,對他們吆喝著將錢包丟出來的威脅。
太重的口音,賴泛芋听不懂。
「他們說什麼?」她問旁邊的任揚桐。
「他們要你捐款給他們吃喝玩樂或買毒品。」這種事情听不懂也猜得出來的。
「我沒什麼錢說……」賴泛芋一臉抱歉,素手在搶匪猝不及防下,扭住對方的手腕,橫踹脛骨,直接放倒。
任揚桐見狀,不露一手似乎就要被看扁了,趁著另一個搶匪陷入未意料嬌小的東方女孩竟然會武術的錯愕時,迅速將人踹倒在地,接著,拉起賴泛芋的手就跑。
跑出寂靜的巷子,進入仍熱鬧的大街,任揚桐停下腳步了,但是身邊的女孩還是未停步,他只好跟上,手掌按上她的肩,強迫她停下。
「嘿,沒事了。」他伸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瀏海。
「他們沒有追來吧?」賴泛芋回身往後東張西望,確定搶匪的確沒有追過來。
「沒有。」他輕搖頭,盯著余悸猶存的星眸。
小手猛扇因為奔跑而發熱的臉蛋,「我今天過得太刺激,又是槍又是刀,又被搶劫又摔下樓梯,幸運成這樣,還好人還活著。」她掐掐自個兒的臉蛋,「會痛耶!萬歲!」她張臂大呼,「我還活著呀!這個城市跟我根本不對盤,想盡辦法要陷我于死地!」她忽地瞪向佇立原處不動的任揚桐。「你說,是不是你派來的?要把我趕回台灣?」
她咄咄逼人的朝他逼近,似乎企圖要戳進他眼球的長指十分刺眼,其神態動作像是發癲的瘋女人,尤其她那一頭長發在逃跑時被風吹亂,整個人像是失去理智。
但他未忽略她粉女敕的唇早失去了紅潤,細白柔女敕的肌膚透著不正常的紅,眼睫已然濕透,晶瑩的淚珠懸掛,縴細的身軀更是抖顫的。
她怕。
很怕很怕。
也許是她自己也沒察覺,或許是恐懼到了極點,人反而會失了常態。
紐約的光鮮亮麗,其隱藏在陰暗處的蠢動就更觸目驚心,生長在台灣的女孩,通常難以想象出個門就差點遇上死劫的驚悚。
包何況,她還不只一次遇上驚險場面了。
來紐約的第一天,還不到二十四小時,生命攸關的驚險就經歷兩次以上,這個人也太倒霉了。
但就算怕成這樣,她還是冷靜理智的先撂倒劫匪,待人平安,再來「怕個過癮」。
當年她就是這麼說的。
當他靠著高大的個子、健壯的身軀,想要欺負嬌小、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她,她不慌不忙的,在他措手不及時,將人摔在地上,然後一溜煙跑掉了。
他當時還想這女孩真卑鄙,偷襲他又不給他報復的機會,後來才知道她其實懼于他的強壯,當時怕得手發抖,但後來次次面對他的挑釁還是硬著頭皮接下,一次次地摔出「信心」。
所以他後來一氣之下,也去學柔道了,但從未曾告訴她,因為他不過是初學者,除非天賦異稟,不然還是每天被她摔好玩的,有啥好提的。
後來兩人關系起了變化,她才坦承告知,她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自信,當時的她是紅帶,要說是高手還差上一大截,與他體格上面的天差地別,讓她在每次出手之前都心有膽怯,但越是怕就越得正面迎對,否則一旦被看扁,就難以反擊。
她說自己是膽小表,但他卻覺得她是他見過最堅強的女孩。
她是那麼的耀眼,讓他完全沒有辦法從那張清淡如水的面容上移開目光。
任揚桐輕輕握住嚴厲指向自己的縴縴小手,將那份恐懼合于掌心,放靠于身側,大手貼上縴頸,虎口托起下顎,拇指輕磨著冰涼的粉頰。
「別怕,沒事了。」
輕柔溫潤的嗓音有著安撫的力道,似父親在床邊以童書輕哄稚兒睡眠那般細膩,溫暖的掌心是涼風中的暖陽,賴泛芋怔怔咬著下唇,直勾勾盯著溫柔帶笑的男人,感覺心頭的震顫。
他朝她靠近了一步,將受驚女孩的額頭抵上自個兒的厚實肩頭,輕拍受到驚嚇的小白兔,下巴頂著她的頭頂心。
這男人,除了精蟲沖腦以外,也可以這樣溫柔的嗎?
而且,這堅實的懷抱在溫暖中,還藏有一份異樣的熟悉,她不由自主的抬手環上粗壯的他,抬起頭,猶然濕潤的雙眸端凝任揚桐黑白分明的深邃眼眸,縴指受到莫名驅使般,順理著亂而無序的黑胡。
曖昧的氣氛在兩人之間發酵,他低首,偏向右側,靠近微啟的粉唇……
帕!
響亮巴掌聲響起,經過的路人均側目了。
「!」賴泛芋朝他身上瘋狂的一陣亂打,「安分沒個幾秒,才剛對你有一點點好感,覺得你人還不錯,馬腳立刻就露出來!」
「嘿!嘿嘿嘿!」任揚桐在混亂的巴掌攻勢中,有些狼狽的抓扣小手,一手一只。「是你主動踫觸我,我才吻你的。」
「我臉上是有寫‘請吻我’三個字嗎?」
「對!」他用力點頭。「我就是看到你的眼楮里充滿邀約!」
「屁!」這男人真沒節操,心里想著那檔子事的時候,只要是女人就可以上床了。
「爛人!爛透了!」
「好啦!」任揚桐不爽的甩開她的手。「隨便你啦!」
雙手插進外套口袋,推測了一下所在位置,他邁步往南邊走去。
「你要去哪?」賴泛芋連忙追上。
「我是喔,你再跟著我,我就強暴你!」
「你強暴我之前,我會先把你殺了!」
「我告訴你,男人力氣就是比女人強,我要動真格的,你連反抗都別想。」
「哈!」賴泛芋腿突地插進任揚桐的雙腿之間,往左側拐,他摔了個踉蹌,差點僕街。
「你真的是……」任揚桐抬起手臂想打人,磨了磨憤恨的牙後又放下。
「你沒辦法的,」她勾上他的手。「你沒那麼壞。」
「話都你在講。」一會兒罵他,一會兒又說他人沒那麼壞,這女人真是磨人。
「不管你要去哪我都要跟著去,你甩不掉我的,除非你回台灣。」
真是糾纏不休!
強力膠!
三秒膠!
黏TT!
任揚桐瞪著情緒總是說來就來,一會兒笑一會兒怒,轉換毫無邏輯的女孩,氣憤咬牙的同時,嘴角無可奈何地揚起。
一旁的賴泛芋則是陷入了困惑的沉思。
這位一直沒記起他們曾經是國中同學的國中同學,性格方面跟過往大相徑庭,原是性格暴怒的青春期叛逆男孩,現在則是個脾氣不太好的輕浮男人。
是說,經過這麼多年,加上環境的變化,人多多少少會有所改變,也沒啥好意外的,但真正讓她困惑的不是這一點,而是越與他相處,她就越是有種兩人之間,還潛藏著什麼更深沉的淵源。
小時候的事,她其實有很多都記不得了,對于這位同學除了她因為班長的職務,必須催他的作業、注意他的品行,解決他跟別班或自己班上同學打架的事情……等等一堆狗皮倒灶的鳥事外,也沒有什麼特殊印象了,那莫名其妙浮現的奇怪感覺是打哪來的呢?
最奇妙的就是,她的腦子在抗拒著他,但是她的身體卻是想要接近他,所以她第一次挽上他的手,不只是因為怕他逃走,同時也是一種不自覺的動作。
到底是為什麼呢?
那種拚命想,卻仍想不出一個答案來的感覺讓她煩躁透了。
搭乘免費渡輪,賴泛芋與任揚桐一起來到史坦頓島。
渡輪比她想象中還要巨大,途中可遠眺自由女神像,可惜現在已是深夜,無法看清楚全貌,不過燈火絢爛的曼哈頓夜景,仍是十分炫目迷人。
離了碼頭,在停車場取了車,終于,賴泛芋踏進了任揚桐另一個家。
這里不是曼哈頓上城區的豪華公寓,而是茂密樹林內的小農舍,也是賴泛芋在恐怖片中,最常見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推開窗戶,看不見鄰居家住何處的主角出事地點。
深秋的樹葉轉為枯黃,風一吹過,落葉繽紛,不去想象這樣的寂靜太過嚇人的話,是優閑度假或退休養老的好地方。
據說附近還有處湖泊,是這一帶居民夏天玩水,冬天滑冰,秋天烤肉的好去處。
是說,鄰居的住房離這有多遠呢?
她就算張大了眼也看不到半點燈光,該不會大家都已經睡下了吧?
走進屋子,任揚桐扭開了暈黃的燈,賴泛芋這才發現小農舍並不小,大概是黑暗吞噬了大部分的屋子外觀,所以從外頭看起來才會以為它比溪頭的度假小屋大上那麼一點而已。
屋舍是木制兩層樓建築,一樓是很一般的外國居家格局——客廳、開放式廚房、起居間、儲藏室跟廁所。
踏上一踩便會吱呀出聲的樓梯這小偷或搶匪想要無聲無息上樓干掉主人,恐怕得先練就輕功草上飛,否則絕對踏上第一階便露出行蹤了——來到了二樓,是全開放式空間。
她猜這里應該是任揚桐的畫室兼臥房,像積木般豎直並放的畫作是曼哈頓房子的三倍之多,右邊靠牆處有張大床,床單凌亂的卷在床角,也許是畫累了人便直接和衣躺下了。
「有房間可以讓我睡覺嗎?」
「你可以跟我一起睡。」他露出婬邪之色。
賴泛芋一掌拍掉他臉上佯裝出的猥瑣。
「我去樓下客廳睡。」她毫不客氣的直接抱走他床上的那一床羽絨被。
「暴力女!流氓!」任揚桐在她身後破口大罵。
賴泛芋沒理他,被子遮掩了視野,她得更小心地踩著階梯,免得地鐵事件重演。
任揚桐模著一點都不疼的臉頰,想想自己還真是犯賤,竟把她帶回他的私密屋子。
這兒,別說他老爸了,連朋友都不曉得。
與朋友的聚會都在上城區的豪宅,那兒有清掃婦會打理,弄得再亂也不用收拾,萬一有人玩過頭出了事,要找九一一也比較方便。
轟趴不是天天有,大部分的時候,他會躲在清靜的小屋,畫圖、發呆、看書、做模型……就連以前交往的女朋友他也沒帶來過。
「呀!」
尖叫聲突然從樓下傳來,打斷他的思緒。
「怎麼了?」他急急忙忙沖下樓。
「有尸體!」賴泛芋大叫。「天啊……死了……死了!」
不會吧,莫非有人跑來他屋子內斷氣,還是發生了凶殺案件?
任揚桐迅速沖來她身邊,直接攬上她的肩頭,保護性的往自己方向拉攏,再跟隨她的視線,落往地板上的尸體……
的確是尸體沒錯,但不是他想象中的人類尸體,而是一只松鼠。
松鼠很明顯受了外傷,也許是被它的天敵所咬,幸運月兌逃,但還是不支死亡了。
他記得廚房那邊有扇紗窗破了個洞,他一直忘了補起來,也許負傷的松鼠就是從那里爬進來。
「嗯。」他模著下巴蹲下來,指尖踫了踫那動也不動的松鼠,確定它的確已經氣絕死亡。
賴泛芋跟著蹲下,有半個身子是躲在他後頭的。
她怕死亡的動物嗎?
「你殺死了這只松鼠?」賴泛芋一手還抓著他衣服。
「對啊!」他轉過頭來猙獰的笑……
啪!
賴泛芋一掌打飛他一臉的不懷好意。
「不要這樣!我討厭死掉的東西,你干嘛這樣!」火大的吼完,她丟下他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