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她不該用鞋子把里昂打出去。
一路上,瓦慈都在想這件事。
但是,現在才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上了車,貨車立刻啟動,持刀那家伙用牙齒把刀咬住,從口袋里抽出簡易式塑膠腕銬,將她的雙手拉到身前,緊緊的束在一起,腳踝也是。
她被迫席地坐在車廂里。「你們要帶我去哪里?」
「你該去的地方。」
「會有人來找我。」她刻意說得篤定,不讓心里的那點絕望被嗅出。「一旦他找到你們,你們就慘了。」以里昂的體格來說,絕對可以輕松KO這兩個家伙。
「誰會來找你?」兩人都笑了,「小姐,不要吹牛皮了。」
「啊,我知道了,你是說傍晚跟你回房間的男人嗎?」另一個訕笑著,「他在你房里只待了半小時。」
瓦慈窒住。他們怎麼知道里昂在她房里待了多久?難道說,回房間後,他們仍然繼續監視她?
一陣嫌惡彌漫上來。
「對啊,半小時。」持刀那個笑得很大聲,「哈哈哈,這種男人真丟臉!」
「要嘛他沒‘達陣’,要嘛他‘達陣’了,但是不夠‘持久’。不管是哪一個,為了面子,他都不會回頭找你。」
就在這時,開車司機的手滑了一下,貨車在快車道上驚險的拐了拐。
「嘿,看路!」持刀那個拍了下隔在前座與車廂之間的玻璃,扭頭對她說︰「不必虛張聲勢了,對我們來說,他不足為懼。」
另一個拿出手機,「我打電話給小阿里,告訴他任務達成,等著收‘越洋包裹’。」
「對了,還有這個。」持刀那人掏出從她那里沒收的手機。
瓦慈以為他要打勒索電話給父親,沒想到他用腳跟跺碎螢幕,在行經泰晤士河畔時,打開窄小的車窗,把手機斜拋出去。
「從今以後,你徹底消失了。」說這話時,他笑了。
她不寒而栗。
原來,要一個人消失是這麼容易的事,打包隨身行李,把人運走,再把手機處理掉,就人間蒸發了。
里昂明天會再到飯店找她嗎?在她把他趕出去之前,他要保護她的心意似乎很堅定,但會不會被她的怒火打消?
她想起幾個小時前,自己被氣到失去理智,對他又推又攘,還拿鞋子打他,盛怒之中,她仍保有一絲理智,知道他不是純然的壞人,所以只用鞋板攻擊他,而非又尖又硬的鞋跟。但是,這點微小的差異,他會發現嗎?
如果她是里昂,遇到這麼暴力的女人,絕對不回頭!
想到這里,她不禁彎子,深深的把臉埋在雙膝之間。
當時她沒料到自己會遭遇現在的事,可現在的她,也只是後悔當時對里昂的態度太差。如果事情重來一遍,她還是不會接受保護,因為她真的很想參加總公司的面談。
對,她還是想參加。
發現自己不打算放棄之後,她意識到,現在不是慌張的時候,就算勝算很低,她還是要想辦法逃走。
就在此時,小貨車緩緩減速,停到路肩。
「怎麼回事?」拿刀那人拍拍前方玻璃隔板,大聲問,「港口還沒到吧?」
司機側過臉,臉上戴著大口罩。他把右手放在頭側,邊點頭邊做出不好意思的手勢,然後又豎起一根食指,示意要他們等一下,匆匆下車。
「他想干嘛?」持刀那人問。
「想尿尿吧。」
「又要尿?不是出來前才尿過?」
「大概是膀胱太小。」
兩個男人以粗俗的字匯交談著,瓦慈一言不發,安靜的在昏暗中絞扭塑膠銬腕。
可惡,這玩意兒好堅韌!
就在此時,小貨車的後車門突然被打開。
凌晨時分,天空深深灰藍,眼前可見的一切都被罩上一層暗光,看不真切。可即便如此,相對于車內三人,車廂外仍然是比較光亮的,這使得站在外頭的司機看起來更像一抹剪影。
「干嘛?」兩名歹徒中的一人問。
司機用拇指比了比自己後方,又沖他們招了招手。
兩人互視一眼,「好像有狀況,下去看看。」他們隨即下車,反手把車門關上。
被留在黑暗中的瓦慈覺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但是,機不可失。
她立刻褪掉鞋子,彎子抓起它。塑膠腕銬太緊了,她無法將兩手手臂分得太開,無法舉過頭頂,不過,車廂的相對位置高,利用這個優勢,等門打開時,她依然可以輕輕松松的把鞋跟敲在壞人頭上。
想到這一點,她心情大振,勉強站起來,跳到門邊。
現在,她需要的只是一個機會,一個跟中樂透一樣棒的機會,讓她一個接一個解決掉那些家伙。
這不容易,但還是要試。
她深呼吸等待,盡量不去想其中一人有一把貨真價實的刀。
不多時,小貨車外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一連兩聲。
就在她疑惑間,後車門再一次被拉開。
她不由分說往前撲去,抓著高跟鞋,死命往那人頭上敲。
然而,那人早有防備,左手一揚便格擋住她的動作。
「我早就知道你會用這一招。」他不疾不徐的奪走她手里的武器。
「混蛋!」她氣得尖叫。
仿佛嫌這還不夠,那人欺身上前,抱住她的腿。
女性房務員的制服是裙裝,淺藍色及膝裙之下,那人結實有力的右臂抱著的,是她赤果的雙腿。她的肌膚感覺得到凌晨低溫的涼風,也感覺得到在衣料之下,那屬于男人的灼熱體溫。
他想做什麼?
在這一刻,瓦慈才從女人的角度慌亂起來。難道他想……
下一秒,她的視界上下顛倒,她就像一袋馬鈴薯,被掛在那男人的肩上。
「放開我!」她大叫,想踢腿,想打他,但手腳被縛讓她毫無反抗能力,她只好不斷亂扭。
「噓,別叫。」那男人不為所動,用力拍了她的一下,轉身從車廂里拉出她的行李箱,朝路邊走去,咕噥道︰「才多久不見,你就不認得我了?虧我還以為自己總是讓女人印象深刻呢。」
听到那有點熟悉的嗓音,她怔住了,不再盲目掙扎,可也已經飆出一身汗。
隨著他往前走去的腳步,倒扣在他背上的她,看到那兩個脅迫過她的男子倒在路旁,已經失去意識。
經過他們時,他停也未停,她勉強撐起身子,直到看見他們的胸口仍有起伏,才放下心來。
把她扛到一輛四門轎車旁邊,他將她放下來。
她靠著車門勉強站好,他站在她身前,將距離壓縮得極近,防止她月兌逃。
她用力喘氣,仰起頭來,看著近在眼前的男人。
他也低頭盯著她,當她將熱息噴到脖頸間時,他昂軀微微一顫,隨即若無其事的月兌掉身上那件髒兮兮的工人外套,一臉嫌惡的甩到一旁。
「老天,這件臭外套像從來沒洗過!」他低罵道。
「……里昂?」她終于不敢置信的低喊出來,「真的是你?」
他沒回答,一手托住她的腰,一手打開車門,從副駕駛座上撈出紅毛衣。
就在她以為,他要將毛衣披在她肩上保暖時,他卻用極溫柔的手勁,將它裹在她身上,為她拉齊肩線,再用兩只袖子在她胸前打個結。
他的毛衣寬寬大大,像英雄的紅色披風一樣,完全包覆住她的後背與腰,她立刻感覺到溫暖,不禁有些懵了。
「別亂動,我幫你解開腕銬。」他從口袋里掏出小型利剪,解開縛住她的塑膠條,再低子,連同腳踝上的那條一並除去。
她模模手腕上被圈緊過的痕跡,感覺得到血流暢通後,沖往手腳末端所帶來的熱麻癢感——原來這就是自由,滋味跟她想的不一樣,但同樣很美好。
見她怔楞著,里昂將她推入副駕駛座。「走吧,美女。那兩個家伙已經被我撂倒了,難道你還想等他們醒過來?」
她獲救了!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挾持之後,她竟然奇跡似的被里昂救走。
月兌離危險後,她的腦袋變得空白。
當自己的安危掌握在壞人手里時,她一心想讓自己月兌困,強迫腦袋動個不停,想逃、想跑、想攻擊壞人。
但是,當里昂出現後,她防備的心瞬間松懈,甚至想不起自己是怎麼被他帶回他下榻的另一家飯店。
回過神來時,她已經坐在沙發上發楞。
扭頭看看四周,他訂的飯店房間比她原本住的寬敞許多。她住的是標準套房,只有房間與浴室,他的等級高了不知幾階,她此時所在的起居空間是看不到床鋪的,她坐著的沙發後有兩扇大大的拉門,睡房應該被隱藏在那之後。
她低頭,赫然發現自己手上捧著一杯熱茶,回頭想想,依稀有印象,進入這房間後,里昂就安排她坐下,為她張羅了熱飲,只是她晃神晃神的,記得不是很清楚。
此時後背墊著一顆刺繡靠枕的她,被照顧得很好。
把玩著紅毛衣的袖子,她吁出一口氣,神魂終于歸位。
目光四處游蕩,她在窗邊找到里昂,他正在講電話——
「瓦慈被帶走一下子,不過我已經把她帶回來,她沒事了。她的狀況……」
里昂審視她一眼,注意到她已經回神,朝她走過來,「沒受傷。我讓她自己跟你講。」他把手機遞向她,「是瓦倫斯。」
瓦慈看了看手機,抬起頭來,對他搖搖頭。這個時候,她不想花力氣跟父親說話。沒有為什麼,就是不想。
里昂雖不認同,但也不勉強她,徑自踅到一邊,繼續低聲交談。
她隱隱約約听到他說,「小阿里派了三個人出動,身手能力不差,不過還沒到頂尖。之前,我跟其中兩個在飯店酒吧里打過照面,不過,等他們醒過來,一定搞不清楚是誰陰了他們一把,嘿嘿。」他有點得意。
為什麼?她想問,但又不情願因為這樣,坦承自己有在听。
顯然,線路那端,瓦倫斯也問了同樣的問題。
里昂自豪的笑了起來,「推論到他們會帶走瓦慈時,我就猜到廠商送貨用的小貨車將是他們代步的首選,所以刻意去找,真的讓我攔到消息。小阿里的其中一個手下充當司機,我等他拿到車以後,先打暈他,再戴他的球帽,穿他的外套,戴著個大口罩,去接另外兩個人與瓦慈。喬裝之後,從後座看起來,我跟他沒有差很多。」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只用幾個手勢就把那兩個人騙住。她不禁有點佩服,差點要贊許的點點頭,但是,下一秒,她頓住了。
她留意到一個細節,因而驚疑不定的瞪著他。
通話完了,里昂踅回來,「瓦倫斯要我轉告你,對不起。」
她搖搖頭,沒說什麼。
里昂建議,「你何不去把制服換下來?換一套你覺得舒服點的服裝。」
她想,但那得等等。「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請說。」
「為什麼你會開著那台小貨車?」
他爽快回答,「因為我把司機撂倒,取代他。」
這件事,她在听他講電話時就知道了,此時再問一遍,不過是想听他親口說出來,「也就是說,你早就知道他們要劫我?」
里昂露出大大的笑容,「那當然。我有腦子。」
「你知道他們在哪里,在謀畫什麼,你也先一步行動,所以才能取代接應的司機。」她一項一項點出事實,偏著頭問他,「是這樣沒錯吧?」
「沒錯。」
她心寒了幾分,「你之前說過,你是來保護我的?」
「我的確是。」他意態悠閑,好似已經知道她要問什麼。
「但是,剛剛你在那家飯店的電梯口,卻沒有趁機制伏那兩個要帶走我的人,反而假裝成接應司機,你讓他們覺得自己的行動很順利。」至此,她的火氣快要按捺不住。
里昂把左手放在胸口,欠了欠身,故作謙虛,「我總是盡量把我的任務做到最好。」
她眼中風暴驟起,「同時,你也讓我以為,我遇到了很大的麻煩!」
「是。」他坦言不諱。
瓦慈極力忍住在心中飆罵的一百句惡言,但陰沉的神情已經出賣了她。「這就是你保護我的方法?」
里昂帶笑的神情也跟著沉了下來,卻不是因為被戳穿。
「恕我直言,瓦小姐。」他低下頭,直勾勾的看著她,以非常確切的口吻說︰「我接受瓦倫斯的委托,保護你的自由與安全,這是我的首要目標。」
「對,但你搞砸了,你讓我被綁走!」她跳起來大叫。
她知道自己理虧,是自己拒絕了他提出的解決方案——盡避逃到曙光島假裝度假是個很爛的方案,但還是一種方案——可是,她死也不願表露恐慌,只好將它轉為怒氣,而怒氣需要一個宣泄的對象。
鑒于他就在眼前,是個該承擔起部分責任的家伙,她就朝他開炮了。
「你讓我在自己的旅館房間里,被他們挾持!」大聲痛斥時,她仍瑟瑟發抖,可見她有多怕。
「不。」里昂鏗鏘有力的反駁。
「不?」她怒極反笑,「你怎麼好意思反駁?」
「因為我辦到了。」他振振有詞。
「辦到什麼?」
「我讓你現在仍保有自由與安全,並了解到很重要的一件事——」他眉眼凝肅,斂起自見面以來,一直洋溢在臉上的笑意,分毫不留,「那些人是認真的,他們決心抓走你,所謂五星級門房與保全,不能保障你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