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跟蹤了。
走在倫敦街頭,瓦慈有這種感覺。
自從下午下飛機,領了行李,走出入境大廳之後,她身後就多了幾道陌生的視線。
一開始,她以為是扒手盯上了她──黑眼瞳、黃皮膚的華人女子,獨自拉著行李箱,穿越層層接機人潮,走到機場門口召車,沒有跟團,也沒有同伴互相照應,的確是心懷不軌者眼中的肥羊。
但她也不是好惹的。她暗自心想。
別人不惹她就沒事,真要來惹,她也能順手拔下高跟鞋,利落的在混蛋的腦殼上敲出一個洞──雖然從沒實踐過,不過,她早在心里演練過無數次。
麻煩不斷的單親家庭,加上獨生女的身分,讓她從小沒有太多被嬌寵的機會,她的出身環境教育她,隨時做好保護自己的準備。
她可以不好戰,但必要時,絕對不能任人宰割。
然而,她一路平安的搭著出租車,經過倫敦眼、海德公園,到達飯店,順利入住。
應該沒事了吧?那時她心想。
在房里略事休息之後,她外出用餐。
那幾道陌生的視線又出現了,從她踏出飯店後,就牢牢的跟著她,跟她穿過大街,走過小巷,即便在人潮川流不息的鬧區,也沒跟丟。
他們只是尾隨,沒有動手,就目前來說不造成危險,但這種狀況很不對。
她不喜歡被人惦記、被人窺伺,那意味著比當街行搶更大的麻煩。
心里這麼想著,她慢慢的停住腳步,欣賞起珠寶店的櫥窗。
☆
那個女人很聰明,利用珠寶店櫥窗里的鏡子,觀察跟在她後面的兩個男人。
有趣的是,那兩個跟蹤技術不差的家伙毫不知情,看她又在windowshopping,不約而同的翻了個白眼,從口袋里掏出煙,站在路邊吞雲吐霧,他幾乎可以听到他們心中那句「又來了!」的申吟。
里昂忍不住輕笑。
一路上,她走走停停,利用這一招反監視回去。
她是在前三條街,那家櫥窗內釘滿寶藍絨布的商店前,利用深底色與玻璃片造成的倒影,抓到那兩個人的身影。
而此時,她看起來像在欣賞櫥窗里的首飾,由左而右,一件接一件慢慢品味,實際上,是在用不同的角度觀察那兩個人。他敢說,稍後若是給她一位肖像繪圖師,她可以精確的把那兩人的模樣描述出來。
真不愧是瓦倫斯的女兒,腦袋絕非裝飾用。
里昂.布里克斜靠在對面的電線桿上,享受黃雀在後的樂趣。
那兩個跟蹤者是黑發黑眸的中東裔,走在街頭並不突兀,應該對倫敦不陌生。
而她,擁有一頭削得很短,幾乎跟男人差不多的短發,發尾燙鬈,使那屬于東方的淺顯輪廓變得立體許多,而染成亞麻色的頭發,少了華人一貫給人太過厚重的印象,看起來格外清爽。
就五官來說,她不是艷驚四座的大美女,但很耐看。眼楮大大的,嘴巴小小的,眉色深濃,不說話時,白皙小臉上有抹冷冷的神情,不容易被親近。
他一路跟在她後面,看到許多經驗老到的街頭小販巧妙的避開她,不向她叫賣。那些人看得出她是外地人,但不是觀光客,不可能停下來挑選紀念品,干脆不把時間浪費在她身上,彷佛她身上就掛著「別浪費我時間」的披帶。他又低笑。
而她的穿著打扮,附議了這一點。
此時的她,穿著腰間束起的卡其色風衣,咖啡色短靴,看起來率性又帥氣。
早前在餐廳用餐時,她把風衣月兌掉,里面穿著一襲米白洋裝,從領口到裙擺全無綴飾,奇妙的是不顯單調。她玲瓏有致的身材,讓單色洋裝有了非常優雅的線條,每道光灑在她身上,都呈現出豐富的光與影。
以他過人的閱歷來說,得要身材非常好的女人,才撐得起這種衣服。
這也是他覺得她耐人尋味的地方。
在發型上、衣著上、氣勢的表現上,她都避開浪漫風,他可以感覺到她想表現效率與紀律;可是,在另一方面,她的身材卻充滿了女人味,腰肢縴細,tun部挺翹,酥xiong飽滿,這種身段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擁有,他能從她的小腿線條,看出她有固定運動的習慣。
不管她有沒有意識到,她都想讓自己保有很女人的特征,這代表在內心深處,她想當一個迷人的女人,這跟她表現在外的氣勢完全矛盾。
這矛盾,讓他興起了探究的興趣。
此時,她正在看櫥窗最邊邊的一對珍珠白鑽耳環,看得很「投入」。他估量一下,那個角度的鏡子可以將他的身影映在其中。
有那麼一下子,里昂覺得自己可能被發現了。
他隨即轉身,避免跟她在鏡中對視。她很有意思,他還想多看一會,不想這麼快就引起她的警覺。
他模出手機,撥打出去。
「瓦倫斯,我看到她了。」他輕松的對忘年之交說︰「對,有人在跟蹤,不過她行動自由……別擔心,我會看著辦,保持聯絡。」
收起手機後,他注意到,她又往前走,他繼續跟上。
這時,跟蹤者之一接到電話,講了幾句後,用手肘頂了頂另一個,收起了之前散漫的調調,跟得更近。
兩人交頭接耳了一陣子,又各自打了幾通電話之後,盯著她的眼神變得肆無忌憚,似乎不再怕被她發現。
大概是察覺到氣氛轉變,她也不像之前那樣東繞西繞,改走最短的距離,直接回飯店。
讓里昂感到詫異的是,那兩個跟蹤者沒有等在外面,他們也走了過去。
能擔任飯店門房的人,目光都是犀利的,能一眼看出來人是不是住客,需不需要擋下來盤詰,可在那兩個人走近時,門房仍拉開大門,躬身歡迎他們進入。
不妙!事情有了變化。
里昂匆匆跟了進去。
☆
踏入飯店後,里昂的目光在幾架電梯前梭巡。
當他以為自己慢了一步時,恰巧看到那抹卡其色身影在角落隱約閃過。
他立刻跟過去。
角落是飯店內附設的酒吧,以方方正正、磨到發亮的黑色大理石為牆,柔軟的暗紅地毯為底。在這里,一樓的來去喧鬧被攝去雜音,只留下清靜。
他進入時,瓦慈已經在吧台深處坐下。
酒吧里客人三三兩兩,那兩個跟蹤她的人也坐在吧台前,比較靠近門口的位置。
他迅速打量一圈。這里不直接對外營業,要進要出只有一個門口,就是他剛剛走進來的地方。
如果瓦慈要離開,勢必走過那兩個人身後,她的任何行動不可能逃過他們的注視,也就是說,即便機靈如她,來到這里,也被困住了。
他微微一笑。是英雄出場的時候了。
☆
瓦慈也沒想過,她會被困在酒吧里。
當她進了飯店大門,正要走向電梯時,從牆壁金屬條的反射中,看到那兩個跟蹤者也進來了。
她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沒被門房或大堂經理阻擋,但在方才那一路上,她已經反復確認過,他們是在跟蹤她。
而現在,他們跟進飯店來了。
那門房本該是保護她的第一道防線,大堂經理是第二道,但都失效了。
出于危險直覺,她改變主意,決定先不上樓。進了電梯,上了她住的樓層,客房外的走廊通常又空又靜,會發生什麼事沒有人知道,等有人發現也來不及了。她還是待在有人的地方比較保險。
對于被跟蹤,她心里有個大約的猜測,如果猜測成真,事情可以變得很糟糕。
這趟來倫敦,她有重要的公務要辦,可不願意讓糟糕的私事牽絆住。
走入吧台最深處坐下後,她點了一杯加了檸檬片的氣泡礦泉水。
選這個位置是為了便于觀察,好將酒吧內發生的所有事盡收眼底,可是,當那兩個跟蹤者也走進來,坐上吧台中段,她暗叫不妙。
比起剛才在街上,他們的眼神與行動明顯大膽了許多,不再回避她。此時的相對位置,足以讓他們看清楚對方的一舉一動。
人唯有在破釜沉舟,要做絕某些事情時,才會有這種態度。
她把手伸進包包里,握住手機,猶豫該不該打電話給臆測中的麻煩來源。
她不想驚動那個人。如果他坦承,麻煩來自于他,她會很不開心;但是如果他否認,下一個困擾將會是他想幫助她月兌困,她卻不願意。
不是人人都搞得定父女關系,她就很不行。瓦慈嘆了一口氣。
就在她拿出手機要撥號時,酒保踅過來,「打擾一下。」他放下厚紙杯墊,將一杯調酒放上去。
那是一杯……給女人喝的調酒,從底而上,橙黃、粉紅、桃紅迭加上去,色彩鮮艷,層次分明,上頭還綴著兩顆連梗櫻桃。
瓦慈驚訝的瞪著他,「我沒點這個。」而且光是用看的,就知道這酒跟她很不搭吧?
「是那邊那位先生請你的。」酒保用手示意一下。
她轉過頭,看到一個男人舉起杯子,在對她致意。
那應該是個出外差旅的商務人士吧?她猜。他坐在一般座位,面前擺著一杯黑啤酒。他的領帶已經扯下來了,成卷放在桌上,身上的粉彩襯衫合身有型,鈕扣開了幾顆,一件大紅色毛衣搭在寬闊的肩膀上,鮮明的色彩看起來很有活力。
他慵懶一笑,神情中有滿滿的自信,彷佛已經擁有了她。
太好了,這個時候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來找一夜的陌生男人。
她板起臉,轉回來,把那杯求偶用的調酒推開一些。這個拒絕夠明顯了吧?
顯然,世界上有些人不懂什麼叫識相。
「嗨,我是里昂。」那男人端著酒杯,眨眼間走過來。
他一臉魅力十足的笑容,讓那雙深藍色眼眸、那頭沙金色頭發,格外閃亮。
「介意我坐在這里嗎?」問歸問,他已經拉開高腳椅,要一**坐下去。
「等等,我的包包。」她趕緊低呼,本想假裝不會講英文的小計謀破功。
還以為他會就此閃開,可他沒有,他保持著即將入座的姿勢,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
瓦慈撐了兩秒,為了不讓心愛的包包印上他的tun印,只好先把它拿起來。
他立馬坐下來。「謝謝!」他轉過頭來,愉快的對她說。
無賴,我本來沒打算請你坐的,你這家伙真懂得得寸進尺!
她默默轉身,把包包放到靠牆的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