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夜走入店里,不見柳老板,只見柳湘柔正在收拾。
「柳姑娘,我來拿我妹妹的衣服。」
柳湘柔朝他頷首,淺淺一笑。「孫公子,許久不見了,衣服早已做好,正等你來取,咦?怎不見姑娘?」
「她有事,不便前來,我相信柳老板的技術。」
「謝謝。既然姑娘沒來,我與她身材相似,不如由我試穿給孫公子看?」柳湘柔好心建議。
揚夜不喜歡琥珀的身上沾染其他人氣息,因此婉拒,同時他注意柳湘柔似乎以「姑娘」來稱呼琥珀,莫非她察覺到什麼?
「柳姑娘似乎有話想說?」
「雖然不清楚公子為何隱瞞那位姑娘的身份,不過湘柔看得出來那不是兄長對妹妹該有的眼神以及關懷,如果孫公子也掛心那位姑娘的話,就別讓她不安。」
「不安?」
「是啊,難道公子沒有察覺我們兩次見面,姑娘對我都充滿防備的神色嗎?她似乎很怕我會搶走你,不過是她多慮了,湘柔自知沒有那能力,因為你們之間有一道牢不可破的關系,能隔絕其他人,相信根本沒人能介入其中,而且我看那姑娘十分喜歡你,目光始終離不開你。孫公子,湘柔願你和姑娘能夠幸福。」她誠摯祝福。
揚夜對于外人不便多說,僅說了謝謝。
這時乍然一聲轟隆巨響,震得整間店里輕微搖晃。
「山崩啦!」外頭也傳來驚呼。
山崩?
揚夜第一時間便想到在山上的琥珀。
他連忙沖出去順著眾人目光的方向,神色一凜地隨即轉入一條沒有人跡的死巷,柳湘柔拿著他忘了帶走的衣服追出來,一拐彎卻不見他。
她怔在原地,一臉不解。
轉眼,揚夜回到住處外頭。
屋子已遭大量土石掩埋成了一座小土丘,完全找不到門,也瞧不見一絲縫隙。
這一瞬間,他驚得差點忘了呼吸。
他眸子閉上,再睜開時,他全身涌現了強悍的力道將眼前的土丘震飛,揚起一片飛沙走石,原本的屋子已經壓碎,難以看出原貌。
虎兒、虎兒——
他在內心喊著,卻怎麼也感覺不到半點她的氣息。
不、不可能……他的虎兒絕不會這樣就消失了,他一定要找到她。
屋梁垮、大門裂、磚牆破,沒有一處完整。
他怕再用能力會傷害到琥珀,于是改徒手挖掘,一塊磚、一塊瓦,不敢停歇地使勁搬移,就是為了盡速救出她。
「虎兒、虎兒,你在哪里,回答爹,爹來救你了,你一定要撐住,知不知道?」一時間,他想起五十年前也曾有這樣的情況,那時他單純想救虎兒,如今的感情復雜了,除了親情更有一份教他說不出口又深深埋藏心底的……感情。
「虎兒,有沒有听見爹的聲音?如果有听見就快回答!你不要怕,爹來救你了,虎兒——」
他繼續挖掘,卻始終沒有听到琥珀的回應,他的心萬般焦急,不停搬著石塊,不敢放棄。
「虎兒——」
山里只有他的回音,他急切想找的人依舊沒有回應。
餅了好一會兒,身後才傳來虛弱的呼喚。
「……爹。」
揚夜幾乎同時轉過身,果真看見琥珀完好無缺地站在自己身後,她看起來沒有什麼大礙,只是臉上有些塵土罷了,他沖上去張開雙臂牢牢抱緊她。
琥珀怔怔地不知該作何反應,因為這是她頭一次感受到爹這般激動的心情,可能是擔心她出事才有的反應,于是她連忙要爹安心。「爹,我沒事,山崩的時候,我有早一步逃出來,只是太緊張了一時撞上樹干才昏倒了。」她的頭腫起來了,到現在還疼得要命。
他不語,緊閉雙眸,用身體感覺她的存在。
為什麼總是要在失去後才懂得後悔那種痛?
為何他不能在琥珀還站在面前時就對她坦白自己的感情?
其實他對琥珀的付出早已超過太多太多了,從不求回報到後來喜歡她專注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曾經渴望她能回應自己的感情,只是沒有勇氣承認,但經過這次的意外,他不想再有遺憾。
他推開有些錯愕的琥珀,視線停留在她琥珀色的眸上。
「你為什麼喜歡我?」他第一次不再用爹自稱。
琥珀露出為難的表情,思索良久,最後回答︰「這樣好難回答,喜歡就喜歡,為什麼還需要理由?」她只會分辨喜歡爹和喜歡天嘯叔叔有什麼不同,反正她就是喜歡爹。
揚夜笑了,不再追問。「往後別對其他男人笑。」
「我沒有。」琥珀稍稍歪了頭,因為她注意到爹的笑容似乎不同了,以前總是含蓄地包含無限寵溺的笑,這次連眼眸也藏著濃濃的笑意,不太一樣,難道是因為自己沒有出事讓爹格外高興嗎?
應該是吧……她想。
至于其他,不敢多想。
「有,你對天嘯笑了。」他不會輕易遺忘這件事。
喔,她想起來了,那一回是天嘯叔叔要她笑,但她笑不出來。
「那次是因為叔叔要我想象站在面前的是爹。」她誠實以對。
揚夜聞言,五官閃過一抹錯愕。
丙然又是天嘯設下的陷阱,這旁觀者真是看得太透徹了,不過他也不會單純以為好友是為自己著想,恐怕他也是閑得發慌了。
「糟糕,小黑呢?」琥珀急忙離開他的懷抱找尋小黑,最後終于在樹林的一處找到了它。
小白羊似乎沒受什麼影響,繼續吃草,不愧是她養的羊,非常鎮定,將來必能成大器。
「爹,今晚我們住哪?」
他們來到街上的一間客棧暫時住下。
小黑自然跟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琥珀難以成眠,不是因為飽受驚嚇,而是想著揚夜那抹有些不同的笑容。
爹竟然問自己為何喜歡他?而且爹好像是用「我」這個字來代替,這是為什麼?
爹是不是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為何喜歡他?可是喜歡就喜歡了,還需要什麼理由?
半夜,琥珀終于煩惱地爬了起來,燃起燭火,找來紙筆,伏于書案,咬著筆桿,望著空白的紙。
片刻後,她下筆了。
不知寫了多久,她抹了抹臉,終于昏昏欲睡爬回床鋪。
這時,一抹身影無聲無息來到她房里,小白羊發現對方的身影,抬起睡眼惺忪的眸子,揚夜煞有其事朝它比了噤聲的動作,小白羊果然乖乖趴回去。
他拿起桌上的紙,就著燭火閱讀——
爹︰
虎兒一直在想你問虎兒為什麼喜歡你的理由——虎兒真的很認真地在思考。
其實虎兒不是你親生女兒的事情,很早就知道了,只是當時害怕你會將虎兒趕走所以不敢說,繼續假裝是你的女兒。
之後你問我,五十年的父女之情怎可能輕易轉變,當時虎兒有說出這件事,可你不信,虎兒之所以不敢再辯駁是因為自己也不大懂什麼是男人、什麼是女人。
天嘯叔叔說虎兒對爹已經有了女人對男人的心思,會嫉妒,這點虎兒非常肯定,那個柳姑娘看你的時候,虎兒就明白柳姑娘也是喜歡爹的,這種理由不用問,就是明白,所以虎兒會嫉妒,不是一時混亂,更非誤會。
虎兒也喜歡天嘯叔叔,不過肯定不會嫉妒有多少女人喜歡他,因為虎兒分辨得出,喜歡你們兩個的不同,若和天嘯叔叔分開或許會難過,但與爹分開,爹卻會成為琥珀心底割舍不了的牽掛,這絕不可能是女兒該有的態度,對吧?
我們相處了五十年,虎兒知道你所有的一切,雖然不喜歡你愛吃素,但虎兒會包容,這也是因為喜歡。
爹……虎兒其實根本不想這樣喊你,因為這表示我們永遠不能成親,坦白說虎兒還是分辨不了女兒和女人有什麼不同,喜歡的是同樣的人,為何不同的喜歡就得區分身份?不過天嘯叔叔說女兒永遠不能和爹成親,不能嫉妒有其他姑娘喜歡爹,所以虎兒好希望能成為爹的女人。
可是你一定會很難過吧?
虎兒真的很喜歡你,喜歡到爹要虎兒只當女兒也不會違背,即使將來爹有很喜歡的人,虎兒也會忍耐,一直一直忍耐,爹不要擔心,虎兒永遠都不會讓爹為難,虎兒保證。
最後的收筆是一滴暈開的水漬。
走近床沿,凝視入睡的她,眼角殘留剛哭過的痕跡,心頭頓時擰了。
他讓她傷心了。
唉。
拿著她的心聲,他落座窗口邊的椅子。
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