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是秘密。
既然是爹的秘密,那她也不能說了,她會替爹保守。
沒想到她真的不是爹的女兒,那爹為什麼要照顧自己?
記得自己還是小老虎的時候,不知怎地就能听得懂爹說的話,有一晚,爹抱著她,以為她已入睡便說了很多很多話,絕大多數她都听不明白,只記得爹說他並非自己的親爹,所以不太懂得照顧她,希望自己能多多包容。
她听見了,雖然有些模模糊糊,仍藏在心底,一直不敢問,直到今天才總算真相大白──她確確實實不是爹的女兒。
「小黑,你覺得呢?」她蹲在小白羊面前,歪頭望著牠,希望唯一的好朋友能給她意見,不過當然是緣木求魚。
小白羊抬起頭,嘴里仍在咀嚼翠綠女敕草,對琥珀的問題明顯置若罔聞。
昨夜,爹剛離開不久,她覺得口渴爬起來想找水喝,結果就听見這個天大的秘密,便再也睡不著了。
其實爹是不是她真的爹都無所謂,她最愛的人永遠都是爹,她的心底也只有爹一個,只是不知怎地確定爹不是爹,心中竟有一絲絲的喜悅……這樣似乎有點奇怪,照道理來說,爹不再是爹了,她應該會感到沮喪才是,怎麼竟然會覺得喜悅?
這是怎麼回事?
「小黑,我竟為了爹不是我爹而感到開心,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我病了?」她煞有其事地探探前額,確定沒有發燙。
小白羊當然不會理她,琥珀嘆了口氣,往草地一躺,望著遙遠的白雲,心頭亂得很,然而她也不曉得該問誰,因為身旁除了小黑以外就剩下爹了,她總不能去問爹吧!
「唉。」一個鷂子翻身,琥珀蹲了起來,雙手托著臉,神情無比煩惱。
罷了罷了,她不想了,反正再想也想不出所以然,那就干脆別想了,說不定會像「成精」那樣,需要一個契機才有可能領悟如此艱深的困擾。
她決定不再思考,等待契機或許還比較快一點。
「虎兒。」
「爹。」琥珀听見揚夜叫喚,三步並兩步來到他跟前,活像是個小苞班。
「爹要上街買午飯。」琥珀喜歡吃新鮮的食物,每回開飯前,他才會出門采買。「妳好好看家,別亂跑,知道嗎?」
琥珀突然很想跟著上街,雙手正想抓住揚夜的手臂,一如往常那樣撒嬌時,卻突然想起那個秘密,伸出去的手頓時縮了回來。
揚夜不是她親爹,即使是秘密,但她終究知道了,就不該像以前那樣任性,爹肯照顧自己已經是天大的恩惠,她不能逾越本分。
「怎了?」琥珀的模樣很奇怪,他同時注意到她的神情似乎在壓抑。
「虎兒能不能跟爹一塊上街?」
「當然可以,走吧,在街上看到想吃的東西就告訴爹。」以往琥珀總是嫌麻煩,寧可變成虎在山里奔跑,沒想到今天卻願意跟著自己接近人群,他其實感到很欣慰,因為他也想和女兒一同上街。「來!」
琥珀看見揚夜伸出大手,她很想握住,卻又想起兩人的身分而怯怯縮了回來。她曉得爹或許會起疑,但她總覺得自己即使真的是爹的女兒也該學著長大,不該事事都想依賴爹,她往後還想保護爹呢!
「怎麼了?」
「爹,虎兒自己走就好。」她將雙手負在身後,就怕又會不小心握住爹,就算爹的手很厚實、很溫暖,她都必須忍耐這個矛盾的心情。
她說「自己走就好」,怎會突然這麼說?
平時最愛纏著他、昵著他的女兒,居然會說出這麼成熟的話,令他想不通,不過她既然如此堅持,他總不好強迫。
兩人便一前一後下山入鎮,來到最熱鬧的一條街。
街上左右兩邊販售各式各樣的東西,琥珀第一回看,眼花撩亂地不知該將目光放在哪個點上,走路也會因為受到吸引而歪斜,這時揚夜理所當然地牽起她的手,分心的琥珀完全沒注意到,還自然地加重力道反握,他十分滿意。
「爹,那一串紅紅的是什麼?」
「爹,那個包子好香喔!」
「爹,那里圍了很多人,我們過去瞧瞧!」
琥珀就像是靜不下來的孩子,拉著揚夜東走西逛,她的好奇心完全反映在她專心的表情上,每看到一件新奇的事物就會盯得很久,直到再次發現更新鮮的小玩意,于是一條街,他們花了一個時辰才走到盡頭,她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同時肚子也撐得飽飽的,根本不必再吃午飯。
揚夜瞧她那副笑臉就曉得她吃得很愉快,自然地模模她的下巴,這動作是打從她還是幼虎的時候就養成的習慣,一旦她吃飽就會喜歡讓人撫模她的下巴處,往往他模幾下就會讓她想睡了。
琥珀自然地稍微抬高下顎任由揚夜撫模,這是五十年的習慣,果真讓人一下難以根除,等她察覺自己快要入睡之際方醒悟這樣似乎不對,她怎麼又貪戀起爹的溫柔?
糟糕!她長大了,萬萬不可再依賴爹。
抗拒的念頭乍起,她整個人迅速逃離揚夜的撫模。
這動作太迅雷不及,揚夜的手一下子停在半空中,神情木然──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收回手,神情不禁嚴肅地問︰「虎兒,好好跟爹說,今天妳是怎麼了?」
「虎兒沒事……只是、只是覺得自己應該長大了,要學著獨立,就像小黑那樣,凡事要靠自己,虎兒要保護爹,所以不能繼續躲在爹的身後。」
原來如此……揚夜听完慢慢松開眉心,還好不是听見她說討厭自己。
「虎兒,無論妳將來長得多大,永遠都是爹的女兒,爹心頭的一塊肉,爹也會保護妳,而且爹也比較喜歡妳撒嬌的模樣,那樣比較像個……女兒。」是了,他已決定要將琥珀視為女兒,她便永遠是他的女兒。
「可是虎兒比爹強壯,應該是虎兒保護爹。」她此生最大的心願就是等爹老了以後可以馱著他繼續游山玩水,她要一直照顧爹到死,再為爹造一個墳,死後繼續陪著爹直到自己也入黃泉。
「傻孩子,妳有這份孝心,爹就滿足了。妳還想吃什麼嗎?」
琥珀搖頭,「虎兒吃得很飽了。」突然,她發現有好多人盯著他們看,眼神似乎都不懷好意,她不喜歡。「爹,我們快回去吧。」
揚夜自然是順著女兒的要求。
由于街上依舊熱鬧無比,他們準備走比較偏僻的小路,行至中途,忽聞女子的求救聲,琥珀尋聲而去,揚夜隨即跟上她的腳步。
一條死巷子里,有四名惡漢正在調戲一名姑娘。
琥珀路見不平想拔刀相助,揚夜竟伸手一擋,「爹去。」他不想讓空有蠻力卻不懂拳腳功夫的她受傷。
從沒看過揚夜展露實力,琥珀總以為爹弱不禁風,結果以一敵四,爹的身形幾乎沒什麼動作,一會兒工夫便讓四名惡漢落荒而逃,她對爹更敬佩了。
揚夜回頭看了琥珀一眼,才上前詢問似是受到驚嚇的女子。「姑娘,沒事吧?」
「多、多謝公子……若非公子搭救,我恐怕、恐怕……」女子驚魂未定,一看見揚夜走近,立刻淚流滿面,連話也說不清楚。
揚夜基于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始終與女子保持一點距離。「放心,沒事了,姑娘怎會只身來到這麼偏僻的地方?這種地方多惡徒,妳一個人會有危險。」
「我正要回府,察覺身後有人跟蹤,想甩開那些人,沒想到最後走入死巷子……」眼前的恩人挺拔俊美,她一顆芳心跳得好快。
「安心,沒事了。」
「那個……」女子抬眼望著揚夜,稍後又似是怕被發現心情一般地垂下眼眸。「不知是否可以勞煩公子送我回府,我一個人不敢繼續走了,拜托公子!」許是真的怕了,她為了回家,竟大膽抓著陌生男子的手。
揚夜也沒有立刻拒絕,任由她抓住。
眼前這一幕英雄救美落在琥珀眼里,她的心底竟浮現一股深深的不愉快。
最後,揚夜拒絕不了,便答應女子護送她回府。
「爹……」
「小女子柳湘柔,請問公子尊姓大名?」女子離揚夜比較近,自然蓋過琥珀的輕喚。
「孫。」揚夜隨便說了一個姓氏。
「原來是孫公子,湘柔真是幸運,今日能遇上孫公子搭救,要不然湘柔真不敢想象他們會如何對我。」
「姑娘贊謬了,在下也只是踫巧經過,姑娘往後出門需多加小心。」揚夜客氣地表示,不居功。
「是,湘柔記住了。敢問公子,那位小泵娘是公子的親戚嗎?」
「她……是舍妹。」他回頭看了一眼始終靜靜走在後頭的琥珀,他想應該是耽誤回家的時間才讓她一臉不愉快。
「原來是令妹,長得很可愛,真好……湘柔是獨生女,一直想有個妹妹能夠分享心事。」柳湘柔對揚夜露出了渴望的表情。
揚夜對此卻不再有回應,因為他始終掛心的是身後默無一言的琥珀,她似乎太安靜了,若是平日的她肯定會插上一兩句。
她的安靜教他憂心,或者該說今天的她與往常有極大的不同,究竟是什麼讓她在一夜之間竟有如此劇烈的轉折?
莫非是昨夜天嘯的造訪讓她不開心?
「孫公子、孫公子?」柳湘柔連喚好幾聲才將揚夜喚回神,同時她也嚇了一跳,怎麼站在身後的姑娘眸子竟染著琥珀的顏色……她又多看一眼,猜想應是陽光刺眼的緣故。
「什麼事?」
「我家到了,不知公子有無時間可以入內一坐,讓湘柔好生招待以答謝救命之恩?」柳湘柔殷勤邀約。
揚夜尚未開口,一股力量自身後洶涌而來,隨即牽制住他。
無須回頭,他不自覺露出微笑。
「抱歉,舍妹累了,我得回去。」
「孫公子……」她再喊,不希望良緣就此結束,然而當她再次接觸到那名姑娘的雙眸後立刻噤聲不語──那是一雙著火的眸子,令人不敢再放肆。
「姑娘,路見不平罷了,無須掛在心上,告辭。」
兩人轉身離開,柳湘柔站在門口望著,見他們如此親密,恐怕不是兄妹,畢竟那雙眼透出來的絕不是單純血緣之情,看來她只能徒增遺憾了。
琥珀牢牢地抓著揚夜的手臂。
她不喜歡那姑娘看爹的眼神、不喜歡她抓著爹的手、不喜歡她看著爹微笑,她也不喜歡爹溫柔響應,爹的溫柔只能給自己,誰都不許來搶──
「爹本來還以為妳討厭爹了。」幸好不是。
琥珀抬起頭回答︰「虎兒才不會討厭爹,永遠永遠都不會。」
此時,揚夜才注意到她的眸色露了出來。
「虎兒,妳的眼楮……」希望剛才那名姑娘沒注意琥珀的粗心大意,出門前,他便叮嚀她得收斂情緒時時注意,以免身分曝光。「不要再說謊,妳今天究竟怎麼了?是不是有哪兒不舒服?」
不舒服……本來沒有,一看見那名姑娘之後就非常不舒服。
整個人不曉得怎麼回事,總覺得胸口有股怒火急著想宣泄,卻又不知怎麼處理,但說也奇怪,離開之後,她的不悅也漸漸恢復平靜,不過她的雙手始終纏著他,不肯松開,她必須要這樣做方能確定爹就在身邊不會離開。
「虎兒,回答爹。」
回答──她自己都不知該怎麼描述,要她如何回答?
況且,這是她小小的個人問題,她都認為自己已長大,當然不能因為這小事情而麻煩爹,她必須學著自己解決。
「爹,虎兒沒事,可能是走了太遠的路覺得累了,我們快回去。」適才的不舒服,必定是走太多路所致,她決定拋下。
琥珀從不說謊,他自然信了。
「那我們快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