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要不要告訴朵朵?」杜暖暖一臉憂心,小聲地和母親咬耳朵,怕被旁人听見。
常秋玉遲疑了一下。「還是不要好了,以你妹妹的個性,她不沖到人家家里把人宰了才怪,一遇到和我們有關的事她總是特別沖動,讓人實在拿她沒轍,她那個脾氣呀……」
十艘巡洋艦也擋不住。
「媽,你說得太夸張了,朵朵哪會把人宰了,頂多打成重傷骨折而已,她自己就是醫生,不怕救不活人。」妹妹的醫術她有信心,是少見的天才醫生,大醫院的院長都贊譽有加,極欲網羅,只是……
她惹禍的速度和她開刀的速度一樣快。
常秋玉沒好氣的瞪眼。「把人打到重傷住院還不嚴重嗎?醫生也會被告的,何況那些人她打不得。」
「那要怎麼辦,他們越來越猖狂了,不敢到家里鬧,怕撞上朵朵就在店里吵不停,趕走了我們不少客人。」少賺一點錢是無妨,她擔心鬧到最後會鬧上警局。
常秋玉苦笑著嘆氣。「先忍忍再說,他們應該鬧騰不了多久,真扯破了臉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可是我擔心的是款兒,她還小,不識人心險惡,萬一他們發狠找上她……」後果不堪設想。
綁架勒索的大多是熟人,看準了時機下手便萬無一失,因為綁匪熟悉環境且有機可趁,能在沒人料到的情況下將人綁走,自然神不知鬼不覺。
如果只是單純要錢還好,給了贖金就會放人,怕就怕綁匪擔心受害者認出自己,因此將人撕票,那就糟了。
「不會吧!你不要嚇我,款兒是我們的心肝寶貝,可不能受到一絲傷害,我想找你爸的老朋友來鎮鎮場面,真不行就先備案。」逼急了她才不管什麼遠近親疏的親戚,人家都不給她活路了,她還怕別人斷了生計不成。
「媽,找警察出面好嗎?叔叔們都不在原來的分局,找他們幫忙……」杜暖暖笑得澀然。
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父親剛死的那幾個月,他的警察同事們的確幫過她們一陣子,集資捐款湊到一筆搬家費,讓她們由警察宿舍搬到現在居住的老宅子安頓下來。
可是之後就了無訊息,再也沒有人來關心她們過得好不好,需不需要什麼協助。
「幫忙,我可以,你們有什麼困難,我來。」一顆爆炸頭靠得很近,把常秋玉母女嚇了一大跳。
「你是誰……」呃!有點面熟。
「死我啦!必關,這死假發,我戴著好碗。」他將假發往上一拉,露出關山河招牌的露齒笑容。
「喔!是你呀!戴這什麼東西,嚇死人了。」膽小的都要被嚇死了,感覺好像整顆從脖子上摘下來似的。
「伯母,我不死故衣的,因為很好碗嘛!你們剛才說要找驚察,死發生什麼事嗎?有我棒忙的地方親一定不邀客氣。」他的「伯母」發音很準,大概被糾正很多次了,畢竟討好丈母娘很重要。
「沒什麼,一點小事我們自己能處理,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杜暖暖代母婉拒,畢竟是家丑不好外揚。
「暖暖,我很……很好用,我的肩膀很寬能讓你靠,你擠管靠過來,你的事就死我的事。」他說得很慢,盡量讓發音準一點,有些口音的外國腔調慢慢在調整中。
她溫柔的笑了笑。「真的不用麻煩,你每天到店里幫忙端盤子、收拾桌面,我已經很過意不去了,你又不肯收鐘點費,讓我感覺佔了你不少便宜,你實在是個好人。」
好人卡?
不行,不行,他怎麼能收好人卡,美麗又善解人意的暖暖是他心目中的女神。
「我不要錢,我很……呃!有錢,誰敢傷海你,我擋在你面前,一點小死交給我,OK啦!」
听他直率的話,杜暖暖忽然有些生了好感。「不是沒辦法解決,是怕牽扯太深,你的雪中送炭讓我們很感動,很久沒遇到像你這麼好心的人,我的心里很溫暖。」
又是好人卡,他能不能拒絕呀!「暖暖,我在,你不怕,我很喜……喜歡你……做的早餐。」
必山河很想掐自己一下,明明都說出「喜歡你」三個字了,偏偏看到她甜美的笑臉又多事地添了幾個字,他真是比豬頭更豬頭,超級大豬頭,追過X個女友的他居然會口拙。
「謝謝,我會努力做出更好吃的早餐,滿足每個客人的胃。」讓客人吃得飽、吃得好是她的責任。
杜暖暖並非毫無所覺,她隱隱約約感受到沐東軒的小舅似乎對自己有那麼一點意思,但是他沒說破她也就充當不知情,不刻意去戳穿兩人之間有什麼,只當他是普通的客人。
經歷過一段失敗的婚姻後,她對愛情早已沒有任何期待,緣分是順其自然,目前她的重心放在經營好早餐店以及用心養大女兒,其他的事不容她多想,她還有母親和祖母要照顧。
雖然有妹妹願意分擔,而且也幫了她很多,可她畢竟是長女,還帶著女兒回來投奔娘家,所以日後兩老的奉養還是要她一肩扛起,已有男友的妹妹不可能一輩子不嫁人。
就算朵朵肯,沐東軒也不肯,那個男人是只老狐狸,他會把陷阱布置好,引她自動往里踩。
白雲蒼狗,歲月如梭,日子過得真快,她還記得他們倆背著書包上學的情景,眨眼間兩個吵吵鬧鬧的小男生、小女生都長大了,還出人意料地走在一起,談起戀愛。
思及此,杜暖暖有種奇怪的感覺,有點心酸,有點發澀,有點……活著真好。
如今的她一點也不後悔當初離婚的決定,因為只有離開滿口說愛她卻保護不了她的男人她才知道世界有多大,他的愛局限她,讓她以為自己不夠好但是缺陷也是另一種美,她在離開後終于。找到自己。
「為什麼堅持要我開刀,他已經是癌癥末期了,就算開了刀也于事無補,我看過檢查報告,擴散的面積太大,食道下來連同肝、肺、胃都有癌細胞分布,大腸最少要切除三分之二,還有……」
杜朵朵指著幻燈片上的一點數據,再次開口。
「他的心髒不好,這里同樣有癌細胞點狀分布,即使有五個我同時動刀也趕不上他心肺衰竭的速度,手術還沒完成前,他可能就撐不下去了。」
即使勉強維持心跳,但僅能撐一時,萬一出現腦死現象,即使救活了也是植物人,從此以後要依靠呼吸器維持身體機能,再無復原機會。
杜朵朵並不贊成為了讓病人繼續活下去而造成病人更大的痛苦,插管的難受她親身體驗過,不能言語,不能表達自己的意思,著實是種煎熬。
與其令病人面對臨死前的折磨,還不如讓病人有尊嚴的離世,在安寧病房里接受妥善的照顧,至少能帶著微笑面容離開。
這也是杜朵朵主張不開刀的原因,他們討論的病人負擔不了開刀的風險,尤其是之後的化療,恐怕連第一次也撐不過,他的身體已被摧殘得差不多了,輕輕一個小靶冒都有可能令他致命。
「沒有別的方法可想嗎?利用儀器穩定病人心肺功能,再進行癌細胞的切除,你的刀很快,盡量在時間內完成,有三成的機會……」再困難的手術她都動過,沒什麼是她辦不到的。
「院長,你說錯了,是一成也不到,我想你們都沒看到這里吧!」她指著心髒下方的小孔。「這是心血管疾病產生的病變,心血管壁變薄了,若我們把這個地方的癌細胞一並切除,那大量涌向心髒的血液會撐破此處的血管造成大出血……」
不用杜朵朵多言,各科與會的醫生和秦元澤皆面色沉重,他們都明了她的意思,一旦出血量高過輸進體內的血液,輸再多的血也沒用,病人會在瞬間瘁死。
「朵朵,我們沒得選擇,因為有人施壓,若是我們不做的話……」秦元澤的臉色比吃到黃連還苦。
「施壓?」秦綜合紀念醫院不是獨立醫院嗎?這正是她到這里任職的原因之一。
「我知道你會有所懷疑,但‘有心人士’只要把我們醫院由區域醫院降成地方醫院,或者取消什麼資格,有很多手術就不能做,否則便是違反規定,嚴重時更會被迫關閉醫院。」
他們有好的醫生,好的醫療設備及最優秀的醫護人員,可是醫院也有黑暗的一面,有些大醫院和藥廠是掌控在財團手中,若有集團高層人員從中施壓,縱是醫療最高部門也得妥協。
「意思是這個手術不做不行?」她討厭被人逼迫的感覺,比生吞了十只蟑螂還叫人作惡。
「非做不可。」秦元澤給了她肯定的答案。
「我考慮考慮。」她不想被人掐住脖子。
「朵朵,我不是想逼你,不過你只有三天的時間。」不是考慮,而是做準備,病人指定她主刀。
指定費高達一千萬,破有史以來的紀錄。
「學長,你這不是在逼我是什麼,你看我像一臉心甘情願的樣子嗎?」根本是上斷頭台。
秦元澤苦笑,杜朵朵的表情也沒好到哪去,他們都有被人逼迫的惱怒,可是又不能不接受這存心讓他們難堪的挑戰書……
令人不快的醫學會議結束後,醫生們各自離去,心情復雜的杜朵朵滿是不甘的回到私人辦公室,她有助人的意念卻無力做到對病人最好的診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病人做無意義的垂死掙扎。
推開門,驀地感到不對勁,空氣中多了一股不屬于她的氣味,很淡很淡,卻是明顯存在。
視線落在陳放雜物的桌面,一束半人高的白色海芋橫躺其上,它的龐大幾乎擋住坐在旋轉椅上的男人。
是個男人,陌生的男人。
杜朵朵對來人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她從那三分相似沐東軒的眉宇來看,心中有了答案。
「沐東岳。」
低柔,帶著不悅的輕喚一出,看似假寐的男子神態傲然的睜開眼,不起身,也不出聲地霸佔座位,脾睨的神情高高在上,儼然當自己是唯我獨尊的王。
太狂妄,太張揚,太……太欠扁了,那拽得二五八萬的欠揍表情讓手心握成拳的杜朵朵很想打他,同時也想到所謂的「有心人士」,她當下有所了悟,那個癌癥末期病人是他弄來的,企圖威脅她。
這是沐家人一貫的手法,先以金錢誘之,再不然便是以勢壓人,利用旁人來施壓達到目的。
卑鄙,但有效,鮮少失敗。
「這一切都是你搞的。」肯定句,非疑問。
默然,頃刻,低沉如大提琴聲的渾厚嗓音響起。「你是指花?若是不夠我能堆滿一屋子,直到你滿意為止。」
「病人,整個內髒布滿癌細胞的病人。」她不喜歡雞同鴨講,浪費她寶貴的時間。
像是這才听懂她話中之意,沐東岳恍然一笑,笑聲仿佛是來自最深處的地獄。
「是呀!很棒的禮物對吧!我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還特別加快他的惡化速度,使得原本尚有一年的壽命縮短到不到一個月呢。」
「你變態!」居然拿人命來做這種事。
「我不是神,但我能做到神不敢做的事,你說過我並非無所不能,我用行動證明你是錯的,有些人確實掌控了別人的生死,即使是你也挽救不了。」他在炫耀。
炫耀他的敢出手和心狠。
「就因為我說你只是人,不是無所不能的神?!」一股怒氣由心底涌現,蔓延到杜朵朵整個胸口。
他大方且不隱瞞的點頭。「救他,你只能眼睜睜看他更痛苦的死亡;若救不了他,你零失誤的美名就會毀于一旦。」
「這就是你的目的?」他要毀了她。
杜朵朵驚訝自己居然有空前絕後的耐性听他說廢話,以她以往的作風早一腳將人踢出去,哪容許他久坐她的位子。
「我要你求我。」沐東岳冷傲的揚唇。
「求你?」呵!丙然天真的人不少。
他目光一沉,站起身,周身滿是凌厲的氣勢。「我要你低頭,當我的女人。」
「我同意了你就撤走癌癥末期病患,讓我不用陷入兩難的抉擇?」他這一招很高明,拿道德與名聲威脅她。
「沒錯,他不過是游戲中的配角,讓你屈服的道具罷了。」逼得她不得不讓步。
「游戲……」她沖到極點的怒火冉也壓抑不住,猛地宣泄而出。「你把人命當什麼了,他原本還有救的,只要在癌細胞擴散前進行切除,至少還能保住他一條命,或許還能多活五年。」
可是他卻讓病人連活下去的機會也沒有,只為了滿足他變態的私欲,其心可憎。
沐東岳因她的話過于可笑而笑出聲。「這便是人性,杜朵朵,你要多學著點。人最逃不過金錢的考驗,我告訴他用五千萬賭他的命,但他不一定會死,看他肯不肯為了錢奮力一博,你猜他做了什麼選擇。」
錢,是世上最美麗的毒藥,讓人不惜一切飛蛾撲火,那是那個人自願賭一場的。
「……你真可憐。」也很可悲。
沐東岳森冷的眼迸出厲光。「你說我可憐?你還沒認清自己目前的處境,你的起與落掌握在我手心,我可以令你一敗涂地,名聲盡毀,也能讓你聞名國際,受萬人注目。」
他一定要得到她,再徹底毀掉她天生的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