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成今日已和平無事地相處過一小陣子,戒心降低不少,因此當小小爺眨巴圓陣沖她笑,一條銀涎還滴在珍二爺發頂,穆容華不由得也笑了。
此刻,墨龍和刁玉不需什麼引誘手段,見主人到來,兩匹傲氣漂亮的大馬慢吞
吞踱來,大大馬頭傾近,墨龍末了還是很給面子地啃掉小小爺手里的甘蔗。
「老圖和螳子從關外過來辦事,今日剛抵永寧,我托他們將馬送來。」游石珍一手虛扶肩上的娃兒,一掌撫著馬頸。
「怎突然想請人送馬來?」穆容華問得隨意,有些漫不經心,雙手倒是捧著大馬頭很眷愛地揉弄,還拿額頭去頂墨龍。
「成親迎娶總得騎馬過大街。既然要騎,總得騎一匹最駿最美的高頭大馬,咳咳……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眸光倏地掠去,便見他膚底透暗紅,他臉紅,惹得她亦紅了臉。
「嗯……」她輕應,點點頭,唇難以抑制地彎起。
盡避成親一事什麼都還沒定,跟游家秀大爺的「對戰」也尚未成功,但至少贏了一次斗酒。游岩秀得願賭服輸啊,他可以百般不願,但不能阻他們倆的事,更不能揍她男人出氣。
想到昨兒的事,穆容華面頰熱燙還故作鎮定道——
「昨日醉酒後……我曉得自個兒累了你了。」
游石珍挑眉笑,聳聳寬肩,聳得小小爺扭圓屁又踢腿,以為親親阿叔同他玩。
「也還好。就把人月兌得赤條條,抱著一塊兒洗香香,這樣。」
「洗香啊香,阿叔唔唔喜歡,曜兒香香喜歡……」小小爺嘰哩咕嚕插話。
「是啊,阿叔跟曜兒最愛洗香香。」他將小小爺拎下來改挾在臂彎,讓孩子拿著蘿卜條喂馬。
穆容華探手輕搔孩子圓顎,靦眺問︰「我昨兒揪著你都說什麼了?」
游石珍眼珠溜動,想得認真。「唔,就一直喊哥哥啊扮哥……哥哥,妹妹周身無力動都動不了。哥哥,抱抱妹妹吧。哥哥,妹妹等著你呢。哥哥,不夠不夠,人家還要。哥哥,你好猛啊。這樣。」
即便沒逛過窯子,也听關外馬場一干大小漢子們哥哥長、妹妹短地笑鬧過。
穆容華傻眼。
周遭頓時響起忍笑沒忍成的悶哼聲。游石珍清朗嗓聲根本沒想壓低,馬夫大叔和大哥們又都豎耳朵竊听,自然要笑。
「你胡謅。」盡避好氣又好笑,她盡量保持淡定。
游石珍也不理她的駁斥,似記起什麼,墨眉一揚。
「啊,對了!你還說了一事,而且一直說、一直說,重復再重復,拉我的手一說再說,要不就捧住我的臉三說四說,就算醉眼朦朧,語氣依然認真得不得了。」他做足氣勢,吊足了她的胃口,慢吞吞才道——
「你說,游石珍,我會護著你,不教誰把你欺負了去。」
她眸光再次與他相餃,他瞳底的火在竄躍,熱度一下子騰進她心口。
這一次,她毫無反駁之意,只有霞暖侵膚,竟連頸子也泛紅。
「游石珍,我會護著你,不教誰把你欺負了去。」她沉靜重復,靜謐謐的容顏有種「既下決定,就篤定一輩子」的神氣。
「好。」受保護的男人露出白牙笑著,眼里的火仿佛化作流金。
「即便你肯乖乖挨揍,也得問我同不同意、肯不肯。」她望著他臉上青紫,表情益發認真,語氣益發肅穆。
「須知打在你身,痛在我心,你痛我更痛,你舍得了自己,可我舍不得你,游石珍,你可听明白了?」
「明白了。」原就豪邁的笑一下子好看三倍,也不管臂彎挾著「小人」一只以及在場其他人,他攬來她的肩就想親嘴。
也是情生意動,穆容華一時間沒想避開,而是斂下羽睫。
眼見兩人就要親上,自家二爺就要親上穆家大少,精實高大的黝漢子就要親上
秀逸清俊的佳公子,且不管佳公子底細為何,眼前瞧起來就是正宗男男親,多麼淳德,多麼禁忌,多麼刺激啊剌激,連小小爺都瞪圓圓期待,他離得最近,能看得最仔細,他最喜歡一起玩親親。
突然——
「這是‘太川行’游家地盤,我上門尋人罷了,不知國舅爺還想怎麼鬧?」隱忍的聲音從外邊傳來,話一落,此時人應該遠在江南的穆行謹竟快步走進馬廄。
馬夫大哥和大叔們同時扼腕大嘆,連小小爺也扼腕地學貓狠喵了聲,因為就要親上的「兩男」忽地定住,四目倏地投向門口。
穆容華見到穆十一帶著小廝出現已夠驚訝,再瞥見那個尾隨他們主僕倆進來的玉面少年……人真要懵了。
「我今早剛到永寧,寶綿丫頭說你被游家請去作客,一夜未歸,城里今日也傳得繪聲繪影,說你跟游家秀爺斗酒斗得風雲變色,最後兩敗俱傷讓人挾了走。」
見到穆容華,穆行謹眉色明顯一弛。「……沒事就好。」
他方才問了游家門房她的行蹤,本以為她在大宅內,結果門房指了這條路,讓他從側邊直接進到馬廄。
游石珍此時已將小小爺交給馬夫大叔帶著,自個兒雙臂盤胸杵在那兒,他目光淡淡掃過前頭半場,姿態似無害,實則蓄勢待發。
「你不是剛返家,怎又來到江北?是為生意上的事?叔父和嬸子知道嗎?」回過神,穆容華連三問,眸光不解卻也戒備地挪向站在略遠處不動的少年。
「家里知我行蹤。」穆行謹忽然撇撇嘴。「被逼煩了,所以出來走走。」
「逼煩了?」她蹙眉。
行謹的隨行小廝替主子回話。「大少爺,呃,咱是說……大小姐,咱們老爺夫人要替十一爺相親,家里送來好多大家閨秀的畫像,爺被逼煩了才離家散心,但有留書給老爺夫人。」
「……相親?」穆容華再定定神,而後頷首。「也是,你都行過弱冠之禮,合該相個好姑娘家定下。」
她驟然听到一聲冷哼,飛睫瞥去,貌美如花的少年一臉抑郁。
「倫大公子來訪永寧,所為又是何事?」
馬廄內一片沉靜,回應穆容華的僅有馬匹噴氣和踏足之聲。
沒人替自己作答,倫成淵悶了會兒終于蹭出聲音——
「我是來當他的隨從的。」
「他」指的自然是穆行謹。
听得這話,穆容華覺得仿佛昨兒個斗酒的余威猶存,頭暈腦脹又耳鳴心悸……隨從?這又是哪招?!
一個位高權重一品大官家的獨生公子,更是當朝國舅爺,還真一個、半個隨從都沒帶,自個兒卻趕著去當某位平民百姓的隨從!
「我也可以當他的小廝,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倫成淵又追加一句,听得穆十一的正宮小廝一臉悲憤。
穆容華發現自己即便想管也管不了了,尤其當她發覺此情事或許倫成淵並非一廂情願,定然有誰輕放,才會允許對方步步逼近。
她認了,莫可奈何只好垂首嘆氣。
有人用手時頂頂她,這舉動向來親昵,她抬頭給了身旁男人一個軟軟的、無奈的笑——我很好,沒事,不擔心的。她笑里如此傳達。
游石珍勾起嘴角,抬手揉揉她的頭,將她戴冠的發絲揉得微紊,卻揉得她一顆心軟乎乎,軟得跟小小爺的女敕臉有得比。
等等!
等等啊——
誰在那里?!
那軟女敕又肥美到流油的小小人兒是誰?!想干什麼?!
游家足抵萬金的小小爺不知何時擺月兌馬夫大叔的圈護,更不知他手里那顆地鼠小鞭炮是如何入手的,只知他拿的是馬夫大叔的老煙桿,填在煙斗里的煙草絲仍燃
著碎火星子,小小爺用煙草火星子點燃鞭炮,然後——
小小爺把鞭炮插在一坨馬糞里。
馬糞很大一堆,當真很大、很大一堆,是馬夫們清掃出來暫且放在一旁的。
不僅是她,游石珍亦留意到那肥美身影,但一切已然太遲。
「阿叔啊叔啊——」鞭炮燃起,小小爺興奮叫聲響徹馬廄,舉高肥臂晃著身子歪歪扭扭奔來。
游石珍瞬間出手,所有動作一氣呵成,他迎向小小爺,探臂一撈將孩子挾在腋下,回身欲撤時,另一臂把怔住的穆容華摟進懷里,跟著提氣一騰,瞬間躍進馬槽最角落的所在,那地方空著沒關馬,有草棚遮頂,更遠遠避開那堆馬糞。
砰!
鞭炮爆開!
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馬糞堆也炸開!
簡直是天女散黃花,十分的聳動有力!
熟悉小小爺作派的游家馬夫們見肥娃高叫又竄逃,即便不知發生何事,第一時間全本能地尋找躲避處,稻草堆、門板、馬車底下等等,全派上用場。
丙然平時有在練,馬夫大哥、大叔們堪稱完美地躲過一場「馬糞雪」,被噴得滿臉滿身的就那麼三人——穆行謹、無辜的穆家小廝,再加一個倫大公子。
小小爺分明是欺生。
完完全全就是欺生。無誤!
十來匹馬徒受驚嚇,猶在各自的欄柵內嘶鳴踏動。
被馬糞徹底招呼過的人也還僵愣在原地。
如此亂七八糟的,游石珍卻只想大笑。
于是笑著吁出一口氣,他寬額抵在穆大少額上,而臂彎里的小小爺絕對是不甘寂寞的,頂著肥額一直靠過來。
「阿叔啊叔,人來來嗚嚕咕嚕晤唔……」小小爺邊頂邊搶話,以明志氣。
「曜兒說得對,咱們游家的爺要團結抗侮,那些人沒頭沒腦闖進來,自當吃點苦頭。干得好啊兄弟!」珍二爺夸得毫不吝嗇。
穆容華听得也直想笑,甫要起身,腰肢被牢牢鎖回去,男人帶笑長目與小小爺圓碌碌的陣子直勾勾落在她臉上。
「穆大少,成親後,替我也生個娃兒吧。」他低語。
穆容華俊龐白了白,倏又滲紅。
她陣子忘了眨,芳口忘了合起,目瞪口呆的。
珍二爺自顧著又道︰「娃兒要女敕乎乎又軟乎乎,要肥潤肥潤的,唔……不夠肥潤也沒關系啦,只要是你生的,我定然喜愛入骨,秀秀氣氣也很好啊,若能有個如你一般模樣的俊俏女娃兒,當爹的一定愛她愛到流油。」
「嗯、嗯嗯嗯——曜兒愛愛油兒,呵呵呵……」小小爺也會愛到流油喔。點頭如搗蒜,肥臂肥腿全舉起贊同。
女圭女圭……生個娃兒……
穆容華感覺背脊竄起一陣麻栗,直竄到腦子里,思緒涌起,她努力要抓住。
生個女圭女圭……
是啊,她是女子,她有心愛的男人,她和她的男人如此要好著,以往落紅不止的女人病也因調養而轉好,她是能生個娃兒的……
她不禁顫了顫,氣息略促。
「怎麼了?」游石珍問。
她眸底如覆一層水氣,勉強了會兒才尋到聲音——
「游石珍,這陣子我覺胸房好像都……脹脹的,光貼著里衣,胸乳就怪怪的。」
「嗯?」男人目光移到她胸脯上。
目測不準,他正伸掌要去模模掂掂實際感受一下,听她又道——
「游石珍,我月事一向來期不定,可是從不曾超過兩個月了都沒來,唔……這次像是遲了,而且算算,距上回都過三個月。你說我……我是不是……有沒有可能……」她一袖掩在肚月復上,神色緊繃。
游石珍死死盯著她,盯她的陣子、她的胸脯、她被寬袖掩住的肚月復,然後再慢吞吞回到她的臉上,望進她有些惶惑卻布滿希冀的眼里。
終于,醍醐灌頂!
他融會貫通且全面復活,雷鳴般的叫喊幾要震垮棚子——
「你肚里有女圭女圭了?!」
「女圭女圭——肚肚阿娃呀——」小小爺尖叫加樂笑助陣,成大字形趴抱穆大少。
「誰有女圭女圭?!」平地又是一聲雷響。適才家丁匆匆來報,游家主爺听聞馬廄暴動這才趕來,剛踏進滿地馬大糞的馬廄,頭都還沒暈完,就傳來自家二爺炸翻天般的叫喊,外加一只小小爺湊熱鬧。
待游岩秀厘清究竟是誰肚里添了娃兒,他同樣死死瞪著。
丙然與珍二是兄弟,遭遇上此等驚天動地的「變故」,死死瞪著始作俑者有助思緒穩定。
然後,游家秀大爺終于也活起,沖著可能真有女圭女圭的穆大少怒吼——
「混帳!那你還邀我斗酒?!謗本想陷老子于不義!」
完蛋!
昨兒個喝到不醒人事,禾良氣還沒全消,再被知道此事的話……嗚……日子還要不要過啊?!
這穆大少真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