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別墅內,依舊是陽光普照的明亮。
然而餐廳里,卻是安靜得有些嚇人的窒悶,沈斯喬做好了一桌簡單的西式早餐,把安詠心推到餐桌旁,自己在她身側的主位坐下。
他看著她笑了,卻含著許多苦澀,一個晚上……她似乎又變回了原來那個不聲不響的安詠心,任由他幫她穿衣洗漱,順從無比,是的,她很乖讓他似乎不操心,可是……他要的不是這樣的她。
淺嘆了口氣,沈斯喬對樓上輕喚了一聲︰「微微,下來吃早餐。」
「嗯。」軟膩的答應聲由遠而近,沈天微慢慢的走進餐廳,小臉帶著些許緊張,似乎還因為昨天安詠心的失控而心有余悸。
看到沈天微這副模樣,沈斯喬心疼,溫柔的招手︰「微微,過來,在媽媽的對面坐下。」
「嗯。」沈天微小小的身子繞過沈斯喬的背後,爬上了椅子安坐,她一雙圓溜溜的大眼不安的看著對面的安詠心,不知道該怎麼辦。
「來。」沈斯喬拿起烤面包,涂上草莓醬遞給微微,再倒了杯熱牛女乃放在她的面前︰「快吃。」
「謝謝爸爸。」
這樣的畫面,溫馨無比,卻讓猶如活死人般的安詠心猛地全身有些顫抖,沈斯喬轉頭準備讓安詠心用餐,卻真真實實看到了她眼珠忽而轉動了一下,她……在看微微,目不轉楮,慢慢的,流露出一種近乎厭惡而嗜血的神色。
「詠心!」沈斯喬輕聲叫了一句,握住她的雙手,發現冰涼得可怕︰「你怎麼了?冷嗎?哪里不舒服?」
而安詠心好像听不見沈斯喬的聲音般,仍舊盯著沈天微,看著她乖巧的一口、一口吃著烤面包,喝著牛女乃,呼吸開始有些凝重。
微微慢慢停下來了吃東西的動作,大眼含著有些害怕的水澤,她撇著小嘴喊了一聲︰「爸爸,媽媽怎麼了?」
沈天微懂事早熟,卻仍舊改變不了她是個孩子這個事實,她潛意識知道這個媽媽不喜歡她,甚至討厭她,所以她害怕、不知所措。
「啊……」
又是因為沈天微一句話,安詠心忽然變臉尖叫了一聲,掙開沈斯喬的盈握,伸手打翻了裝著熱牛女乃的玻璃杯。
玻璃摔碎在大理石地板上的清亮聲音充斥在整個餐廳內,顯得有些淒厲,熱牛女乃濺起,一片狼籍。
沈斯喬嚇了一跳,看看沈天微猛地縮成一團害怕地防備,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再轉頭看著安詠心急促地呼吸著,急忙問︰「詠心,你到底想做什麼?」
安詠心輕輕顫抖著,一雙大眼泛紅盯著沈天微,斷斷續續地說︰「滾,讓她滾,我不要看見她,不要、不要!」
終于,這麼長的時間以來,他听到了安詠心連成句的話語,卻是這樣不近人情而可怕,他不敢相信這是他的詠心,那個可愛、獨立而善良的安詠心。
「爸爸。」沈天微的淚水溢出,無助的看著沈斯喬。
「閉嘴、閉嘴!」安詠心神志不清的搖著頭,看著沈天微大吼︰「不準叫、不準叫。」
她……似乎從一個很遙遠、很遙遠的夢中醒來,她不知道自己是誰、這里是哪里?只知道眼前的人讓她頭痛,頭痛欲裂。
「乖乖坐在這兒。」沈斯喬疲憊的囑咐沈天微,這次,微微不能再走,他不準詠心再逃避。
「詠心,看著我,不要再躲起來,你看著我,你告訴我,我是誰?」沈斯喬狠狠攫住了安詠心的肩膀,逼迫她看著自己。
安詠心驚恐的看著沈斯喬,倒抽了一口涼氣,她蒼白著唇,只能憑借自己的感覺顫抖著聲線大吼︰「我不認識你、我不認識你,啊啊……」
她說,她不認識他?
沈斯喬听見思緒碎裂的聲音,究竟是她真的不認識他,還是寧願從來沒有認識過他?
殘忍地搖著她,沈斯喬也紅了眼︰「不準你不認識我,你必須認識我,我是沈斯喬,沈斯喬!」
「不……你是魔鬼!你們都是魔鬼!」安詠心大叫,對的,他們都要害她。
「到底誰是魔鬼!」沈斯喬絕望的低吼︰「安詠心!你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認清楚現實,那個孩子不屬于我們,他根本沒有活下來的機會,你為什麼要折磨自己、折磨我,要到什麼地步你才滿意、你才開心!是不是我們一起去死你才會覺得痛快,是不是?」
「啊……」淒厲的慘叫了一聲,安詠心似乎被強烈刺激到,她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了沈斯喬,自己也重心不穩的從輪椅上摔了下去,在沈斯喬還來不及反應的當下,雙手不偏不倚的撲上了那堆混著牛女乃的碎玻璃。
「詠心!」沈斯喬看著妖冶的血幕緩緩浸染著牛女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心撕裂地滯疼,他蹲下抱起安詠心,小心翼翼執起她的雙手,看著那雙柔白無骨的雙手扎滿了玻璃,慘不忍睹。
他摟著她,垂眸痛苦的低語︰「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這樣的,我一定是瘋了才會跟你說這些話,你說的對,我是魔鬼,我是……」
他到底是怎麼了?明明知道她病了,自己在做什麼都不清楚,他為什麼會跟她說這樣殘忍可怕的話,他不是早就做到彼此折磨的心理準備了嗎?
是啊,做好了,可是……真的來臨,卻無從招架。
而此時的安詠心,卻意外地乖巧起來,她垂著淚,像一個柔弱的天使般縮起,她柔柔地看著沈斯喬的眼,柔柔地說︰「好疼、好疼……」
「我們馬上處理好不好?」沈斯喬軟化的心干澀疼痛不已,他吻著她的額,哽咽︰「詠心,你告訴我,我究竟要拿你怎麼辦?」
這樣反復無常、變化莫測的安詠心,讓他精神近乎崩潰,他已經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了,抱起她,沈斯喬才想起沈天微還在,驚得轉頭,看見她還瑟縮地坐在椅子上。
深吸一口氣冷靜的說︰「微微,不要害怕,媽媽只是病發作了,你乖乖吃完早餐上樓好嗎?小心地上的玻璃。」
沈斯喬忽然不知道自己的作法究竟是對還是錯了,到底微微真的能幫到詠心,還是更加刺激她病情惡化,他不能這樣殘忍,一面讓喚起詠心痛苦的記憶,一面在微微幼小的心靈劃上傷痕,他已經模糊了,不過至少現在,他不能再刺激詠心。
看著沈天微堅強的點頭,沈斯喬抱著安詠心走向大廳的沙發。
「好了。」
杜詠維處理好安詠心手上所有的傷口,替她包扎好,才轉頭對沈斯喬吩咐︰「傷口很多很深,你要注意不能讓她的手踫水,不能吃辛辣,藥膏一天換一次。」
「我知道了,謝謝你,詠維。」
看看安詠心小心翼翼縮在沙發上的樣子,再看看沈斯喬目不轉楮守著安詠心的樣子,杜詠維輕嘆,卻幾乎快習以為常︰「這樣你覺得痛快嗎?折磨自己、折磨詠心。」
「我不知道。」沈斯喬伸手想觸踫一下安詠心,卻被她一下的瑟縮而收回手,「我只知道她必須在我身邊,不管怎麼樣,都不能離開我。」
「像這四年住在我的私人醫院不是很好嗎?有最好的看護、有我的照顧,你也會過去,這樣有什麼意外狀況發生我都來得及處理,你也不會那麼累,像你這樣今天臨時打電話給我,如果我不在國內怎麼辦?」四年了,他看著沈斯喬怎麼一步一步走過來,就算詠心如何不好,他也怪不了沈斯喬,沈斯喬所做的,已經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了。
「不一樣。」沈斯喬轉頭看著杜詠維︰「醫院永遠只是醫院,我要給她一個家、親自照顧她,每一分、每一秒……只是對不起,我又害她受傷了。」
「何必跟我說,她受傷,最難受的人是你罷了,你不是存心的。」杜詠維憐惜地伸手模模安詠心的頭,看著她乖巧而圓滾滾的雙眼看著他,心疼得無法呼吸︰「每次,就這樣看她一眼,僅僅只是一眼,我都會痛苦難當,呵,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
「只是習慣罷了。」沈斯喬搖搖頭苦笑︰「我不覺得難熬,只是詠維,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詠心好像很討厭微微,非常厭惡……」
「那是一定的,你明明知道她是……」杜詠維停頓了一下︰「因為什麼才變成這樣的,但也有好處不是嗎?不是微微,她仍舊不會動,像活死人,但現在,至少我們知道她還活著。」
良久,兩人默然不語。
像是想到什麼,杜詠維問︰「你可以照顧她嗎?不用回恆簡?」
「嗯,我有一年長假。」
蹙眉,杜詠維稀奇地道︰「邢簡恆那個千年老妖肯放人?」
這是個很好笑的話題,卻不能讓沈斯喬釋懷的笑,嘴角彎起不明顯的弧度︰「我替他做過一件事情,作為交換條件。」
眯起眼眸,杜詠維愕然︰「難道……」
「別問了。」沈斯喬似乎覺得安詠心總是有知覺的,她潛意識能听到他們的話,然而……這件事他不想讓她知道。
「好吧。」杜詠維應著,卻心底了然︰「那我走了,我還有個大手術,詠心有什麼問題馬上通知我。」
「好。」
看著杜詠維疼惜的在安詠心額上印下一吻離去,再次恢復一室安靜,良久,他看著安詠心,茫然自失。
最終,他起身端來早餐說︰「詠心,把早餐吃了。」
痹巧的安詠心,似乎食不知味的順從沈斯喬,然而只要她吃了,沈斯喬都覺得欣慰,未來是怎麼樣的,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