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第一篇直接揭穿自己身份而完全不同以外,後面幾篇其實大同小異,只是把他的心情說得更詳細明白,唯一不同的就是修車那件事--舊篇說是車子拋錨,但新篇卻坦承那是騙人的,是他為了讓她意識到他、擔心他,故把車子開到荒郊野外,呆候了一個多小時,才開車回民宿。
他每一個跟在她身邊的行為全都是經過算計的。
他秉持著「烈女怕纏郎」的精神,一直黏在她身邊兜轉,而她竟以為,那只是一個破殼小雞把第一眼見到的當成了母雞……
她好笨!
翻閱到後面,他開始在衡量該在什麼適當的時機要假裝恢復記憶了。
尤其當她說她不想跟漫畫家來往時,他更是小心謹慎。
日記的最後一篇時間,是昨日。
看到這篇日記,她才曉得,原來這一整本日記都是在昨天晚上熬夜寫出來的,就怕遇有萬一時好發揮作用。
他原本編了一套「失憶的荒川日」,寫好之後他就上床去睡覺,但不知為何,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
或許是一而再、再而三為了追求而說謊,良心過意不去,他決定全數劃掉,重寫了真實篇。
也許,他有著要跟她坦承的一天。
看完說明他所有心境的日記,管寧君不只未因此腦袋清明,反而更亂了。
她不知該把重點放在哪。
欺騙。
還是愛情。
為了愛的欺騙,可以原諒嗎?
她不曉得。
「寧君!」管爸的嗓音從樓梯口傳上來,「你在不在啊?」
避寧君連忙擦掉頰上的淚,清了下喉嚨後方應,「我在妹的房間。」
「寧涓打電話回來,你接一下。」
「好。」
避寧君拿起床頭櫃上的電話。
「喂?」
「姊,我跟你說,他又恢復記憶了。」妹妹興奮的嗓音傳來。
「什麼?」她懷疑自己听錯了。
「他剛才好像是因為腦子受到撞擊,清醒時有短暫的失憶,但是他現在又想起來了,你快來醫院!」
他又恢復記憶了。
避寧君松了口大氣。
至少,這荒誕的欺騙劇目,不會再來一遍……
也因他什麼都還記得,這本日記不需要拿給他翻閱了。
他,荒川日,筆名荒川聖的漫畫家。
她說過,她不想跟喜歡的漫畫家有所交集,其實最怕的是幻想遭受破滅。
而他,的確破了她的幻想。
不如不相識,那麼他在她心中的完美形象就永遠不會改變或扭曲。
避寧君放下電話,看著手上的筆記本,良久,她終于做下決定。
避寧君回到醫院,荒川日已經閉眼休息,沉沉睡去。
避媽見她來,立即朝她露出輕松愉悅的笑。
「他完全沒事了,不用擔心了。」管媽回首看著荒川日沉睡的模樣。
「嗯。」
避寧君在來醫院前已經先打過電話詢問醫師他的狀況,也曉得他情況順利的話,後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我跟你妹先回去,你在這看顧他?」管媽問。
避寧君點點頭,面無表情的。
「那我跟你妹先走了,你飯要記得吃完。」
「媽,」管寧涓小小聲問母親,「他們兩個在吵架耶,放他們單獨相處好嗎?」雖說在醫院的好處是,萬一打起來,受了傷,馬上可以救助就是。
「人都摔成這樣還能吵什麼?」管媽白了小女兒一眼後,對管寧君揮手道別,拉著管寧涓走了。
避寧君坐在病床旁的椅上,呆愣了好一會,看到一旁桌上,管媽帶來的便當盒,這才想起自己因為過度擔憂他的傷勢,飯才吃幾口就停筷了。
但她毫無食欲,完全找不到伸手拿起便當盒的。
約莫半小時後,護士過來提醒休息時間已到,並替他們將燈給關了。
這間是雙人病房,旁邊的床是空的,听說明天才會有人入住。
雖然沒人睡,但管寧君並不會因此就跑去睡那張床,寧願窩在給親友睡的窄小折迭床,委委屈屈的窩著。
她從小就是這樣,循規蹈矩的活著,連紅燈都未闖過(不是不敢,而是認為不應該),所以,她無法容忍荒川日的欺騙--不管是為了什麼理由。
窗外的路燈光線透進室內,她睜著眼望著天花板,時間太早,而且她忘了帶漫畫來--睡前沒看漫畫她是無法入睡的。
「寧君妹妹。」
以為正沉睡中的男人忽然出聲,她一骨碌坐起來,晶亮水眸直視看起來沒啥元氣的荒川日。
「原諒我,好嗎?」
她低眸,數秒後抬首。
「我打電話給你的編輯了。」她是在被遺留在客廳的聯絡人資料中,找到唯一一位姓羽鳥的人。
他在日記中寫過那位羽鳥先生就是他的編輯。
「你是說……羽鳥先生?」他訝異瞠目。
「他後天會親自或找人過來台灣帶你回去。」
「你這……你的意思是……你不會隨我回日本?」她要跟他分手?
「不會。」她堅決道。
「你知道我的心意的。」他急道,「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我的出發點都是為了愛!」
「我不想一輩子都懷疑你。」說完,她拉被背對著他躺下。
信任一旦被摧毀,就如同鏡子一樣,即使重圓裂痕依舊在。
未來他的一言一行都將受到懷疑,她不想在這樣沒有安全感中過日子。
「我發誓我以後都不會再騙你了。」他舉起手來。
她沒有回應。
「我是說真的,我也不是故意要騙你的,」他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我是順水推舟,我只是想等到你也喜歡上我時才告訴你實話,我的出發點沒有絲毫惡意。」
「不用解釋了,我心意已決。」
「但是……」
她直接拉起被子蓋住頭臉,擺明不想再跟他交談。
他咬緊牙根,這動作引發頭痛,他只好放松。
「我沒有打算一直瞞下去,就算你沒發現,我也會坦承的。」這是昨晚他寫完「失憶篇」日記後,又毀掉重寫時下的決定。
他天真的以為她知情後必能體諒跟理解他「以愛為名」的欺騙,事實證明,這只是一個蠢蛋的自以為是。
他實在是悔不當初啊!
所以他才重寫了日記嗎?
避寧君一直想不透既然日記也是作戲的一部分,為什麼他要重寫一份,現在她明白了,那日記是寫給她看的,等著有朝一日,他會親手送到她面前,坦白他曾有過的欺瞞。
這是為了自己良心的開月兌嗎?
「我雖然已經三十四歲,但我心底還是住著一個幼稚的男孩,為了追求喜歡的女孩,極盡所能、不擇手段。」不管她听不听,他還是堅持把想說的話說出口,「也許在你眼中這不是追求的手段,而是一種欺騙,無法原諒的過錯,但如果時光重來……時光重來我也許還是會這麼做,但若是我保持這個記憶回到過去,那我就會曉得,你會生氣我的欺騙,我就會換個方式來追求你。嗯……既然是你撞到我,那我于情于理要求一下賠償也可以吧?我就免費住在你家民宿,然後要求你當我的專屬女佣,不管什麼要求你都得听,因為朝夕相處,你也會對我日久生情,像這樣的少爺跟女佣的方式似乎也不錯。」
他竟然開始編起故事來了?
避寧君有些難以置信的眨著眼。
而且還是少爺與女僕的故事?
「不過好像俗套了點。」他很快的否決,「雖然你說過你會跟出現在現實中的漫畫家保持距離,但那是因為你沒有真正的遇到一個真正的漫畫家的關系吧?如果我直接跟你坦白,我就是荒川聖喔,說不定你反而會大大的動心!像我上一部作品改編成動畫時,女主角就是我最喜歡的聲優戶松遙配音時,我覺得我再一次愛上我的女主角,那一陣子一直處于戀愛狀態。」
你到底是愛上女主角還是聲優戶松遙啊?
避寧君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說不定我一開始就坦承我是荒川聖時,你也會對我一見鐘情。」他開始幻想,「就像木村拓哉跟他的偶像結婚,你跟你喜愛的漫畫家結婚,不也是一種幸福?」
這男人想娶她的心意到底有多堅定?
他不斷的重復重復又重復,害得她又有些動搖了。
「也許我該跟你說說我的感情路,這樣你就會知道為啥我會這麼急的原因了。」
說了太多話的他,喉嚨有些不適的輕咳了下。
「你別說了。」她忍不住阻止,「你才受重傷。」
「再重的傷還不是沒事,但你若不要我了,連醫生都沒法救。」
「……」她想她還是乖乖閉嘴好了。
「我想喝水。」他以可憐兮兮的聲調要求,「可以幫我弄點水來嗎?」
這點小忙她沒什麼好不能幫的,就算心里還是氣著他,她還是會下床去幫他倒杯水,要不她也不會留在醫院過夜了。
拿著杯子,她到調理室的飲水機倒了杯水進來,交給他時,他霍然握住她的手。
「放開,不然我就不听你說話。」她威脅。
他用小鹿般的無辜眸色瞅著她,放開的手寫滿哀怨兩字。
他還真的很會做戲。
不愧是畫漫畫的。
他該不會邊畫邊演吧?
她雖然對漫畫家生活充滿好奇,但她不會因為好奇就原諒他,然後跟他回日本去「徹底了解」。
她扶他起身喝了半杯水,他人躺下後又繼續說。
「我交了很多任女朋友。」他扳指很認真的數了數,「十七、八任應該跑不掉。」
十七……八?
他是從小到大平均兩年交一個嗎?
「打從我成為漫畫家後,大概交了十五個。」
就算他大學畢業之後才開始畫漫畫,那也是不到一年就一個。
好個花心大蘿卜。
這年頭漫畫家有空這樣花心的嗎?
她忽然覺得一股氣堵上了,讓她非常氣憤。
「交往時間最長……應該是,我知道我被甩的那一天,大概是兩個月吧。」
這……算交往?
愕愣的她幾乎要蹙起困惑的眉頭了。
「你一定覺得很納悶,兩個月就分手算哪門子的交往。」
她不得不在心中點頭。
「因為我每次想到我有個女朋友存在時,人家不是已經另結新歡,就是直接把我設為黑名單了。」他嘆氣,「我太忙,抽不出空談戀愛,所以你就知道,為什麼當我遇到你時,我會這麼急,因為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怕你跑掉。」
她知道他真的真的真的很愛一再的重復重復又重復他有多心急把她人拴在身邊。
「我印象最深的那一個喔……」
他開始講述起那些女朋友的故事,她听著听著,不知不覺把自己置身事外,就像在听床邊故事一樣,眼皮竟開始沉重了,意識逐漸無法集中,最後竟睡著了。
「……她直接把我列為黑名單,讓我好傷心……」她是不是很久都沒有變換姿勢了?「寧君妹妹?」荒川日喚她。「醒著就動一下。嗯?醒著嗎?」
荒川日屏氣凝神,靜謐的房間中隱約可以听見她規律的鼻息。
她睡著了。
唉。
他的話她听進了多少呢?
他忍著頭痛,一直想改變她的心意,有沒有起作用呢?
他心底一點把握也沒有啊。
「你可以氣我,不原諒我,但我會等你等到你接受我歉意的那一天。」他堅定的說出自己的決定,為今晚做了一個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