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莫憂任職的「D&L」廣告公司是一間外商公司,也是廣告業界的翹楚,福利和工作繁重程度同為正比。大家忙碌程度,都是用幾天沒睡或是誰的尿液已經抵達爆肝黃的程度來做評量。
其中,尤以「創意部」人員無預警倒下送醫的情況最是驚險。
錢莫憂身為「創意部」的美術助理,因為擁有倒下便能睡的特殊功力,目前算是「創意部」里最健康的一名。
這一晚是「D&L」的聚會兼慶功,慶祝他們擊敗眾多公司,搶到國際名品「男爵」副牌授權代理公司的廣告,而錢莫憂坐在角落,安慰著他們這組的伙伴--內容簡介︰朱紅。
「業務部站在第一線拉客了不起嗎?只會拿著雞毛當令箭。什麼‘客戶明天要’、‘客戶說這東西不夠有意思!’只有客戶是人嗎?我們都是不能睡的奴隸嗎?」朱紅喝了酒,一肚子的火全上來,抓著錢莫憂的手滔滔不絕了起來。
「小聲一點,給組長听到,你又要被訓一頓話。」錢莫憂說。
「你告訴你那個在業務部的好朋友‘許梅梅’,下回再敢丟來這種火燒的案子,我就拿消防栓噴她。」朱紅沒好氣地說。
「是,我一定跟她說。現在啃你的鴨舌頭吧,我殺進重圍才搶到的。」錢莫憂趕緊拿東西喂朱紅,省得她愈說愈火。
「創意部」和「業務部」的立場原本就容易對立。加上朱紅男友前陣子移情別戀,愛上「業務部」的同事,朱紅和「業務部」梁子當然愈結愈大。
可「業務部」的人就是亮眼啊!往包廂里一瞧,穿著光鮮亮麗、渾身名牌的帥男美女,哪一個不是「業務部」的人?
而臉部蠟黃、太瘦或胖、雙眼無神、縮在角落啃美食者,通常都是「創意部」的枯萎人才。
錢莫憂嘆了口氣,用眼尾余光瞄了下她的「白馬王子」紀明仁。
他今天穿著她最愛的淺藍襯衫,打著時尚藍的FENDI領帶,手拿著沛綠雅,正和她的好友許梅梅說話。
紀明仁是「資訊部」人員,負責針對商品的屬性做出市調分析及判斷。外商最重視數據,因此「資訊部」人員的專業分析,經常是決定廣告走向的重要依據。
呵呵,如果有這麼聰明的另一半,以後小孩讀理科就不用這麼吃力了。錢莫憂喝著現打果汁,忍不住微笑起來。
突然間,紀明仁的目光朝她望來。
錢莫憂偷看被抓個正著,心兒亂跳,耳朵開始辣紅,只好佯裝無事人朝他一頷,然後拿起手機撥話給妹妹,假裝很忙。
電話響了又響,但就是沒人接,直接轉到語音信箱。
「朱紅,今天幾號?」旁邊有人問道。
「九月十五日。」朱紅說。
九月十五日,錢莫憂聞言,先是皺眉,繼而整個人驚跳起身,決定一定要找到莫愁接起電話--
您的電話即將轉接到語音信箱,請在嗶一聲之後,留下您的……
打電話找不到妹妹的錢莫憂坐在KTV包廂里,皺眉看著同事拿著麥克風擺出超人的姿勢,又叫又跳地吶喊著。
想說話時,打電話給我。錢莫憂改傳APP給妹妹,並盡可能地想找到一個不讓脖子和腰這麼疼的姿勢。
媽啊,早知道會這麼痛。她就不要耍帥地跟急診室小帥哥醫生說,她不用止痛藥了。
昨晚睡覺時尤其折磨。畢竟對一個睡覺時習慣要三百六十度大翻滾的人來說,任何一個翻身姿勢都會引來她一陣慘叫,其酷刑程度,猶如將活人包成木乃伊一樣地痛苦。
不幸中的大幸是,因為她唉唉叫得很慘,莫愁妹妹好像很有靈感,坐在電腦前啪啪啪地幾小時都沒停手。
但,莫愁白天可以補眠,她還要坐在這里陪笑臉,走不得啊。
錢莫憂心急著妹妹,身體還不舒服,整個人簡直快悶壞。
想喝點酒澆愁,偏偏妹妹交代過她身上有傷口,千萬不能喝酒,還逼她用「如果喝了酒,紀明仁就永遠不會喜歡上她」來發誓,害她只能坐在原地看著朋友們喝得醉醺醺。
媽啊,她喝醉時臉皮也會像小陳那麼紅嗎?她會像小李那樣格格亂笑嗎?還是會變得像小趙一樣多話?
錢莫憂興致勃勃地觀察每個人,這才發現她喝酒時根本就沒想到這些問題,她就是喝得很快樂。
「我听許梅梅說你昨天車禍了,傷口還好嗎?」
錢莫憂抬頭,看見紀明仁一派瀟灑地站在她面前,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傷口還好,但全身酸痛。」錢莫憂心髒怦怦跳,笑容燦爛了幾分,決定待會兒要給許梅梅一個擁抱--好友真不是白當的啊。
想她當初進「D&L」時,所有人有事沒事都要提說她運氣好,剛好公司開放無相關經歷的人也能應征,她才有法子進來。只有許梅梅從沒對她說過難听話,還主動過來交她這個朋友。這份情,她是記在心上的。
「要不要吃點什麼,我去幫你拿。」紀明仁說。
「熱湯就好。謝謝。」錢莫憂對他微笑,喜歡他說話時溫文又聰明的模樣。
紀明仁微笑地點頭,轉身走開。
錢莫憂最喜歡看他走路,他的步伐就像他上台解說市調一樣地不紊不亂,有種吸引人注意的溫柔魅力。
鈴鈴鈴……
錢莫憂擱在一旁的手機震動起來,她立刻接起電話。
「喂,莫愁嗎?」她說。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冷冷地說道︰「不是。」
「你是誰?有事嗎?」她說。
「說話大聲一點。」他說。
「沒問題!」錢莫憂大喊出聲,痛苦地起身走到門外,她早已不顧形象的同事們正巧拿著麥克風大吼出聲另一條釋放壓力的歌--〈舞女〉。
啊啊!啥人能夠了解做舞女的悲哀!
酒過幾輪後,大家都瘋了,什麼歌最適合不計形象就要唱什麼歌。
錢莫憂格格笑著回頭看同事們借酒裝瘋地在總監面前裝神弄鬼的模樣,差點忘了自己正在接電話。
「你還在嗎?」對方不快地喚了一聲。
「呵呵,我還在。」錢莫憂關上包廂門,背倚著牆壁。
「抱歉。我妹妹騎車不小心撞到你。」他說。
錢莫憂听著對方冷涼而帶著磁性的嗓音,手臂起了一點雞皮疙瘩。
「沒關系,芳如她沒事了吧?」她說。
「她很好,很謝謝你在我們還沒趕到前陪她。」
「小CASE嘍,我那時行動還算方便。」不像她現在走路要扶著腰,活像即將臨盆的孕婦。
「我們會提供最完整的健康檢查,並對于造成你不便一事,提供補償。」
「補償什麼,不用了啦!我那天已經在醫院急診照過X光了。」錢莫憂听著這人帶著漠然的嗓音,她閉上眼,腦中隱約閃過一些前陣子剛做好、還在後制中的一支廣告。「總之,你好好照顧你妹妹,帶她去收驚一下。」
「嗯。你有任何問題,都可以用這支電話找到我,我叫冷……」
只專注聆听著這人聲音,完全忽略他名字的錢莫憂驀地睜開眼楮。
「等等等等--你有一個可以報答我的方法。」
「說。」男人依舊保持不疾不徐的說話速度。
「錢莫憂!你再不進來,你的歌就要被小花唱完了啦!」錢莫憂的好友許梅梅沖出來對著她大叫,包廂內張震岳的音樂隨即傳出--
爸爸,我要錢。媽媽,我要錢,我需要你的錢!
「馬上進去。」錢莫憂對許梅梅點頭後,又對著手機說道︰「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
「關于金錢賠償的問題,我叫律師去跟你談……」
「我要錢做什麼?」錢莫憂打斷他的話,哇哇大叫道。「我的意思不是說錢不好,錢我可以自己賺,干嘛跟你們要?我也沒被撞到不能工作。你不要詛咒我有後遺癥,得靠你們養!呸呸呸!」
「所以?你希望我如何……」男人聲音听起來極不自在,像被人掐住喉嚨。「報答你?」
「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我是做廣告的,我們現在缺一個好聲音幫我們的汽車廣告配音,之前挑過的配音員,要不就是聲音太匠氣、要不就是不夠有氣勢。我覺得你很適合。」錢莫憂說得很興奮,因為拍片的導演大頭,正是紀明仁的好友啊!
「你要我去幫廣告配音?」對方聲音更加冷冽如冰。
「對也不對,我覺得你OK,不代表‘廣告部’那邊覺得你OK,所以要麻煩你先來試音。」她說。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
「沒關系,我不勉強啦。你妹撞到我和你來幫忙配音原本就是兩碼子事,就當我現在痛到七葷八素,胡說八道吧。」她一聳肩,又痛到齜牙咧嘴。
「時間地點用簡訊傳給我。」他說。
「沒問題沒問題。」錢莫憂眼楮一亮,聲音也燦亮了起來。「那就明天早上十一點,可以嗎?地點我再通知你。」
「嗯。」對方掛斷電話。
「耶!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這一撞為的就是要找到配音人選啊!」錢莫憂學芭蕾舞伶旋轉一圈,然後慘叫一聲--
她又忘了她全身還有多處肌肉挫傷啊。
正當她痛到一手扶腰、半邊身子貼牆慘叫時,紀明仁推門而出,對她露出燦爛笑容。
「我幫你端好湯了。你講完電話了嗎?」
錢莫憂立刻站直身子,放下扶在腰間的手,也回了他一個笑容--
她有預感,她的春天即將要到來了。
紀明仁也對著她一笑。「待會兒唱完之後,想不想跟我們一起去喝一杯?」
錢莫憂用力點頭三下,然後扶住她開始抽痛的脖子,苦笑地說︰「我很想去,但我還有事。」
沒錯,在春天來臨之前,她還是要先確定莫愁沒事的。
因為莫愁只會在一種情況下,不回她的電話--那就是難受到了極點,不想別人擔心的時候。
「啊!」許梅梅抓著皮包匆忙地走出包廂,沒預期看到他們兩人,臉色突然一僵,卻又很快地擠出一個笑容。「喔,你們兩個躲在這里幽會。」
「站在門口怎麼叫做躲?」錢莫憂說。
紀明仁大笑出聲,朝她一眨眼。「走吧,我們先進去唱歌。其他的事,我們找時間再約。」
「好。然後,我有個好消息要跟你說。我明天約了一個人來試音,可能就是廣告部大頭想找的那種聲音……」
錢莫憂笑看著身邊紀明仁驚喜的笑容,想到他說找時間再約耶、那表示她錢莫憂夢寐以求的約會即將到來,突然間腰也不痛、脖子也不需要搽藥膏了。
「梅梅,你不進去嗎?」錢莫憂朝許梅梅看去。
「我有事要先走。」許梅梅和他們揮手道別之後,快步轉身離開。
才轉身,許梅梅裝出的鎮定立刻垮台。她的手心沁出冷汗,全身不停發抖,她抓緊皮包,不顧形象地在長廊上奔跑了起來。
好難受好難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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