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恆來得很快,幾乎是一路飆車來到,等他把車子停好走過去,看到的就是季舒顏沒精打采的坐在小花園邊的樣子。
看著眼前的季舒顏,許知恆突然想到她十歲左右時候的模樣。
記得那時候,這個女孩還是喜歡糾纏在自己身後的小苞班,每次他和兄弟們去打球,季舒顏總會硬要跟著一起過去,那時候的他,心里只想著玩,哪里喜歡身後跟著個人,所以就算真的帶她去了,也會凶她一頓。
每當那個時候,季舒顏就是現在這個模樣,抱著他的衣服坐在一邊,可憐兮兮的模樣。
那時的他年輕氣盛,絲毫不認為凶巴巴有什麼錯,反正覺得自己比較委屈,身邊總帶著一個小苞班。
可現在再看到她這個樣子,許知恆一下子覺得整顆心都軟了,很不是滋味,縱有再大的怒氣這會兒也都煙消雲散。
生平第一次,他開始思考季舒顏躲避自己,是不是他的態度造成的,一個不能讓她覺得安心的人,顏顏當然不會愛上他。
「你在這里做什麼?」
對于許知恆的到來不感到意外,季舒顏看他一眼,又低下頭,「沒什麼?」
看她沒精打采的樣子,許知恆突然有一種想要吸煙的沖動,因為只有那樣才能讓他暫時不去想這些事情,「為什麼不接我電話?一大早跑到哪里去了?」
季舒顏偷看一眼自己放在一旁的東西,依舊選擇什麼都不說,「剛開機,不想說。」
此刻許知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季舒顏身上,她的一舉一動都逃不出眼楮,手臂一伸就毫不費力把那包東西拿到自己面前,許知恆故作得意的笑,「不告訴我,那我自己看。」
「別亂拿我的東西。」季舒顏著急了去搶,可惜身高不夠,屢屢失敗,干脆就不管不顧的任由他打開來看。
打開那堆東西的一剎那,許知恆的臉色有些古怪,「你一大早跑出去是為了這些吃的?」
怒瞪他一眼,季舒顏氣呼呼的說道︰「我餓了買東西吃不可以嗎?誰知道你家里的冰箱什麼都沒有,害我餓了幾個小時……」
看她臉上又急又惱的表情,許知恆一下子樂了,突然湊到她耳邊,「運動過後當然會餓,以後我會記得買吃的放在冰箱,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吃我也可以。」說著把東西還給了她。
這話里面的意思曖昧十足,讓季舒顏只覺得腦袋里一熱,臉轟的一下就紅了,就連耳朵都染了紅暈。
「下流。」她羞窘的指著許知恆罵道,再看看路人的目光都看她,簡直羞得想要找個地洞鑽進下去。
「那你給我個不下流的解釋。」看她要跑,一把拉住她的手,許知恆笑嘻嘻的問她。
「我……」季舒顏想要解釋,可話一到嘴邊又都說不出來。
她想說自己想了一個多小時,可是依舊沒有明確的答案,一大早離開那里也不是因為逃跑,而是很餓,可是等她真的從許知恆那里走出來買了東西後,自己卻沒了走回去的勇氣,總覺得那是一種主動默認了兩人關系的行為。
而她從小到大在許知恆面前已經主動了太多次,每次都只能被這個男人冷臉以對,小時候不懂事不覺得丟人,可現在的她會覺得自己太厚臉皮,于是便沒有了那樣的勇氣。
這些話都憋在心口說不出,因為無論如何解釋,都改變不了昨晚發生的事情,而許知恆又總有辦法把話題扯到男歡女愛上面去,然後讓她覺得自己是無理取鬧。
看她又變得沉默,許知恆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把季舒顏拉著坐到自己身邊,一臉鄭重其事地看她,「顏顏,我是不是經常讓你傷心?」
這話來的突兀,季舒顏轉頭看他,不敢置信他竟然會這麼問,要知道,以前的許知恆多麼驕傲,她怎麼也想不明白許大少爺怎麼會這麼想。
「看來是了。」許知恆一臉頹敗,「我還真是個混蛋啊,總是怪你這個怪你那個,怎麼沒覺得自己出錯呢。」
如果說前面那句話只是讓季舒顏疑惑的話,那這些話簡直算得上震撼了。
「你……你說什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傍她一個笑容,許知恆聲音很低沉,「我在想,我喜歡你這麼多年,你怎麼就是不相信呢?先前我以為是自己太過霸道,所以你不喜歡,可是現在我改變了自己,你還是不相信,所以我就一股腦的覺得是你的錯,責怪你。可看到剛才的你,現在仔細想想才明白,造成這種情況,壓根不是你的錯,也許不是你不願相信,而是你不敢相信。」
鄭重其事的說出這番話,許知恆誠懇的看著季舒顏的眼楮。
「顏顏,對不起!這句對不起是真的,還有,我愛你也是真的。」
震驚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季舒顏只是楞楞看著他。
從小到大,她從來沒希冀過許知恆的對不起,因為從來都是她季舒顏被喊作「許知恆的小苞班」,所以她的印象里,許知恆總是凶巴巴的,她怎麼能相信老說討厭自己的男人突然說喜歡自己呢。
但是,就在此刻,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季舒顏突然覺得許知恆很笨,一直用野蠻隱藏深情,總是在自己快要死心的時候才說出愛意,不過這一次,好像還不太晚。
雙唇翕動,季舒顏欲言又止。
許知恆看著她猶豫不決的樣子,緊張的屏住了呼吸,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破壞氣氛的手機鈴聲響起,瞬間打破了兩人間的曖昧。
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季舒顏接通電話,「喂,哪位?」
看著她緊張的樣子,許知恆郁悶得恨不得把那該死的手機摔碎,又希望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打來的電話,他們還能繼續聊天,可惜,他最後的願望也很快被打碎了。
「顧先生。」驚訝的開口,季舒顏躲開許知恆凶巴巴的目光,「你說什麼,你知道小萱去哪里了!這個消息是真的嗎?那我這就過去和你一起去找她。」
听著季舒顏的話,許知恆差點氣爆,「又是顧承喬,他又找你干嘛!」
幣斷電話,季舒顏尷尬的看他一眼,「我有急事要過去一趟,你自己回去吧。」
「我不準。」瞪大了眼楮,許知恆不滿的反抗,可惜季舒顏完全不給他機會,把手里吃的東西一股腦塞到他的懷里,慌慌張張的跑開了,徑直上了一輛停在路邊的計程車。
第一次看她跑得這麼快速,許知恆哭笑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車子越來越遠。
看那丫頭落荒而逃的樣子,他幾乎要以為是自己的示愛把她給逼走的,就算不是顧承喬打來電話,也許他也得不到一個答案吧。
想到這,許知恆感覺到一種深深的挫敗感。
把吃的東西丟到附近的垃圾桶,拿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曾遠,陪我去喝酒。」
坐上計程車的一刻,季舒顏承認自己很沒骨氣,心里覺得愧疚,可是等她坐在計程車上看著來往穿行的車輛時,她又覺得自己逃一次也沒什麼,如果許知恆真的愛她,等待一次又算什麼,她不也等了好久。
這個念頭突然冒出來的時候,季舒顏楞住了。
自己也在等嗎?她怎麼從來沒發現,或者說不敢承認?心慌的將手覆上自己的額頭,把目光轉向車窗外,想要平靜心情。
可當她不經意看到路邊大手牽小手的兩個孩子,他們手牽手走在路上,年紀大一些的男孩子身上背著兩個包包,還時不時低下頭關心自己的小伙伴。
看著這個畫面,季舒顏一瞬間想到了很多往事。
小時候的她怕黑,最喜歡糾纏著許知恆給她講故事,直到她睡著才能離開。
那時候的許知恆正是十三、四歲的少年,正是最沒有耐心的時候,哪里情願做女乃媽一樣的事情,只是被她纏怕了,便硬著頭皮陪她幾次。
季舒顏清楚,當她作了惡夢醒來,已經困得趴在她床頭的許知恆,就會迷迷糊糊的拍拍她的背,說一句別怕。
還有國中的時候,時間太過久遠,她記不清楚是哪天,只是記得那是一個下雨天,學校放學後,她和同學們坐在教室里等待家長來接送回家,時間慢慢過去,身邊的同學越來越少,她開始有種不好的預感,心情變得糟糕,終于最後只剩下她和另一個頑皮的男孩子。
年幼的孩子們頑皮得很,才不管什麼你高興不高興,都要招惹一番,那男孩在班里一向頑劣,看到她愁眉苦臉,不但不安慰她倒諷刺起來,然後兩個小孩就起了口角,誰都不肯認輸。
許知恆那時候已經有了小男子漢的意識,下課後不肯讓家人來接,而是跑去買了傘,自己走回家,在經過季舒顏學校門口的時候,他鬼使神差的跑了進去,看到了爭吵的那一幕。
看她被欺負摔倒在地上時,許知恆急紅了眼,惡狠狠的恐嚇小男孩一番,警告他不準再欺負她,才心滿意足的牽著季舒顏的手走進了雨里。
這樣的事情並不算稀奇,在每個孩子的童年幾乎都有過一樣的經歷,幼稚的好笑,可回想起來的時候,心里又覺得暖洋洋的。
季舒顏此刻想起來,不是因為許知恆當時的勇猛給她留了深刻的記憶,而是突然想到,這些年自己的記憶里,怎麼會沒有這些讓她感動的事情,偏偏只想到被許知恆欺負的經歷,並且固執的以為他討厭自己……
此刻想起來,她才恍然發現,他不只欺負過自己,還保護、陪伴了自己很多年,久到她已經把那些關心、關懷當作理所當然。
想到這,季舒顏的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覺,凝視窗外的風景,回憶慢慢倒退,回到最初,回到那一場滂沱大雨中,身子瘦弱的少年緊緊攥著女孩的手,寬大的校服外套已經穿在了她的身上,明明整個人凍得都在冷風中顫栗,卻還是使勁的把雨傘往她的頭上推,任由自己淋在雨里……
一瞬間,季舒顏覺得眼眶發熱,心里突然有了深深的不安。
一直以為許知恆是幼稚不講理,原來自己才是大笨蛋,他說他愛了自己很多年,自己不但不去細想,反而覺得奇怪。
明明兩小無猜的兩個人,怎麼會變成現在的躲避和無視,究其緣由,也許是因為這些年自己的固執,或者那一夜的迷亂而無法面對,可結果如何,這些都不是抹殺許知恆對自己好的理由。
越來越多的美好回憶接踵而至,季舒顏心底一片柔軟,想到那只緊握自己的手,心里卻分外溫暖。
突然記起這麼多從未深想過的往事,她幾乎是有些貪婪的想沉浸在這溫暖的回憶里。心潮起伏。
在這安靜的懷念中,記憶急速倒退,從重逢那天許知恆的笑容,慢慢開始恍惚起來,只有許知恆的臉開始模糊,一瞬間仿佛回到從前,小時候喜歡故作老成的許知恆;十幾歲時喜歡欺負自己的少年;二十歲生日那晚意亂情迷吻住自己的俊美青年;還有此刻沉穩干練,意氣風發的成功男人。
一張張面容重迭在一起,因為時間太悠長而顯得陌生而又熟悉,穿插在自己人生的每一段路程,陪自己走過,最終變成現在的他,越來越清晰。
哀上胸口,季舒顏想,她的心為什麼跳動這麼快,難道早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他?
她只是不敢承認,不敢面對,生怕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可是,如果真的愛一個人又怎麼能完全隱瞞,如果不是愛他,她不會心甘情願成為他的女人;如果不是愛他,她不會害怕許知恆對自己的冷漠;如果不是愛他,也不會為他的一舉一動而開心、難過。
如果這樣的深情都不是愛,她還能說什麼。
想到這,季舒顏驀地笑出聲,她覺得自己好傻,為了不再受傷害而編織一個謊言,卻到最後把自己都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