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愛人 第6章(2)
作者︰果麗

「我……」杜映亞艱澀地開口,第一回試著將內心深處長期壓抑的悲痛說出來卻失敗了,那遠比想像中困難許多,因為那是她最真實的負面情感,是她從不曾向任何人展現過的脆弱。

「沒關系,你慢慢說,婆婆會慢慢听著,你別急。」這一回,婆婆將自己的雙手互握,把杜映亞微冷的小手包裹在其中。

杜映亞的視線忍不住落在裹著自己的那雙手上,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淚水再次涌現。

豆大的淚珠滴落,很快就被地上的泥土給吸收了。

在婆婆溫曖的關懷之下,杜映亞再一次試著開口。

「我生病了。」這一回她順利地說出了第一句話。

想說的話太多太多了,卻長期被她埋藏、壓抑在內心深處。當已膨脹到極限的悲痛被溫曖的力量所觸及,在她順利地說出第一句話之後,便再也無法克制,毫無保留的將一切傾吐。

陌生的婆婆、陌生的力量,這都是讓她毫無顧忌的原因。

婆婆不認識她,但婆婆願意听她說話,願意給她一個發泄情緒的空間,這就夠了。

或許,她能繼續看望著這世界美好的機會已經渺茫,但至少她明白這世界並不會因為少了她而失去溫曖。

「婆婆,真的、真的很謝謝你……」

「你為何還在這里呢?剛才你同學告訴我……」一下車,莫克禹便快步來到杜映亞的身前。

罷才在校門口听見她同學說她早在幾個小時前便離開了學校,而且似乎是因為身體不適,他正擔心的打算去她家里探視,卻意外的從車里看見在大樹下的她。

當那熟悉的身影進入眼簾,第一時間他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但再定楮一看,確實是她沒有錯。

不是身體不舒服嗎?這時的她應該在家里休息才是,為何還在學校附近徘徊呢?

「怎麼回事?不舒服嗎?還是誰欺負你了?」莫克禹原就略帶急切的語調在看見杜映亞紅腫的雙眼之後,更是變得緊張不已。

婆婆早就離開了,杜映亞臉上的淚水也已經干了,只是哭泣過的痕跡無法立即抹去,紅腫的雙眼讓她看起來像只兔子。

雖然她搖著頭,卻是低垂著小臉不肯看著莫克禹,這讓他更是無法心安。

她看起來很好,氣色上也不像是身體不適,那……是心底有事?

什麼事呢?

莫克禹努力地暗自回想著最近生活周遭所發生的大小事,怎麼也想不出足以讓她放在心底難過的事情。

「什麼事讓你不開心?」莫克禹小心翼翼地問著。

他拒絕用傷心難過的字眼來形容,雖然她的小臉上展現的就是這個模樣,但他一點也不想用敏感的字眼再次挑起她的負面情緒。

「沒有,我沒事。」杜映亞再一次搖頭否認。

「唉!」莫克禹忍不住地重重嘆了口氣,「小亞,看著我。」這不是請求,而是命令。

見她頭也不抬,壓根不打算理會,莫克禹也不跟她客氣了,直接伸手輕扣著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來看著他。

「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他直勾勾地望著杜映亞的雙眸,不容許她閃躲。

明白他決意要得到一個答案,杜映亞也明白自己躲不開他的注視,于是選擇正面迎上。

他要的答案她給不起,更不能給,所以她說︰「我們去海邊走走吧。」

順著杜映亞的意思,他們兩人來到了海邊。

橘紅色的夕陽照映在平靜的海面上,反射出美麗閃燦的波光,無窮延伸至粉藍色的地平線下,在灰蒙蒙的海天之際,最後一道金色火焰逐漸西沉。

望著那似是浩瀚無邊的大海,杜映亞突然覺得自己好渺小,這樣的想法讓她原就低落的心情再一次感到窒息。

她月兌下腳上的鞋,打著赤腳踏在沙灘上,讓夕陽留在細致白沙上的溫度從腳底傳至她的全身。

若是可以的話,她甚至希望這曖曖的溫度可以為她趕走佔據心底的那股冷意。

「說吧。」莫克禹跟著杜映亞的動作,也將腳上的鞋月兌去,並跟上她的腳步。

他倆肩並著肩漫步在沙灘上,莫克禹側頭望著身旁的人兒,從她那美麗的側臉上,他感受到一股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情緒。

迷離的……郁郁的……

這一瞬間,他感覺她離他好遠、好遠……當然,他深信這一切只不過是瞬間的錯覺。

「說什麼?」她無話可說。

杜映亞的態度明顯地想淡然帶過一切,佯裝今天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她不曾有過哭泣的痕跡,她的心情甚至陽光般的好……

屁!一切都是屁!她這是想欺騙誰呢?是他,還是她自己?

「為什麼哭?」莫克禹伸手拉著杜映亞的手臂,迫使她不得不跟著他停下腳步。他拒絕讓她回避問題。

腳步停下了,但杜映亞的目光仍是落在波光瀲一的大海之上。

「看著我,說話。」莫克禹不喜歡她那迷茫幽遠的模樣,這樣的她太陌生了。

斑大的身軀移到了杜映亞的身前,用最直接的方式阻斷她的視線,他讓她不得不看著他,只看著他。

「不要再問了,我沒什麼好說的。」杜映亞甩開莫克禹的手,轉身走到一旁隨手撿起了一根小枯枝,開始將白沙當作巨大的畫布。

他執意想得到答案,但他顯然忘了一件事一比起固執的程度,她從不曾輸給他。

她背對著他,彎著腰在細沙上先是畫著一只小白兔,接著她在小白兔的身旁畫了一只體型較大的狼。

莫克禹抿著嘴看她分別在小白兔上頭寫上他的名字,大野狼上頭則寫著她自己的。

她這是意味著吃定他就是了?

唉……

好吧,她真是吃定他了,她不肯說他也真是拿她沒辦法。除非她願意主動開口,要不他可能永遠都無法得知今天她為何難過掉淚。

他永遠也學不會如何去勉強她,也知道她是故意在沙灘上畫著這些圖案,目的不過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那麼……就轉移吧。

她想轉移他的,那麼他也來轉移她的。

「小亞,過來。」莫克禹朝著杜映亞勾勾手指,「我們來猜拳,輸的人躺下來被埋。」既然都到了海邊,怎麼能不玩玩最經典的埋沙游戲。

「直埋嗎?」杜映亞望著白沙,一臉彷佛她已經獲得了勝利的模樣。

直埋?!居然想玩這麼狠的,她以為這是拔蘿卜嗎?

「下回要來海邊時請提醒我帶一支沙鏟來,今天先「委屈」你一下,我們玩橫埋就好。」莫克禹蹲子,認命的開始徒手挖開眼前的白沙。

他花了三分鐘的時間才挖好了長約一點五公尺,深度約二十公分的沙洞。

「來吧,不羅嗦,猜拳一把定輸贏。」

語畢,莫克禹與杜映亞同時出了拳。

莫克禹勝出。

杜映亞廢話不多說,自動地躺入他挖好的沙洞之中。

「動手吧。」願賭服輸。

照理來說,贏了賭注心情該是很好的,但這一瞬間,莫克禹卻希望輸的人是他。

他開始動手埋沙,但白沙並未完全覆蓋杜映亞,他只將沙埋到她的膝蓋。

「今天就給你優待,下回我可真不會這麼手下留情了。」他終究仍是舍不得。

即便嘴上這麼說著,但他與她都明白,就算下回還是她輸了,他仍是狠不下心真將她給埋起的。

「克禹……」杜映亞伸手抓起了一把細沙,怔怔地望著那細密的白沙從自己的指縫中流瀉,感覺有什麼同時也從她的內心深處出走了,取而代之的全是負面的恐懼情感。

「嗯?」莫克禹帶著期待的神色坐在杜映亞身旁,一度以為她願意開口談及教她心情巨大起伏的原因,但他錯了。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從你眼前消失了,你會如何?」肯定會很傷心難過吧!

「不如何。」莫克禹瞪著她,故意不給任何正面的答案。既然她不打算給他想要的答案,那麼也別想他給出她要的。

「是嗎?」杜映亞低聲丟出了像是明白又似不明白的字眼之後,便開始動手將細沙繼續往自己的腳上撥,最後將自己的整個大腿也埋進了沙子里。

「如果……哪天我從你的生命中消失了,就請你忘記我吧。」

「你今天究竟怎麼回事?我不想听你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莫克禹繼續瞪著她,不明白她為何要說出似是離別的話語,但他肯定自己十分厭惡這樣的話從她口里說出,因為那是他未曾想像過的情景。

在他的未來藍圖里,他與她只有美好的共度每分每秒,沒有分離這一回事一即便有,也是在幾十年後,在他們都已經老得幾乎睜不開眼的時候。

「生命是個奇跡,但相對的,它也是無常的,不是嗎?」說完,杜映亞側過小臉望著莫克禹,朝他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微笑,一個淒涼又無力的微笑。

而她的問句不止是問句,至少听在莫克禹的耳里,它像是一個不樣的預告,還是他最討厭听見的那一類。

她現在說著剌耳的話,露出了難看的笑容,而手里撥沙的動作仍繼續著,彷怫真要將她自己深埋了一般,今天的她……很怪,怪得讓他很不安。

如果可能,他會當成今天她只是遇上了不順心的事情,這只不過是她一時的情緒反應。

對,只是一時的情緒反應,不會是別的了。

「天快黑了,我們回家吧。」莫克禹伸手抓著杜映亞的細腕,不再讓她繼續將細沙往身上撥去。

「明天會如何沒人知道,意外何時會發生也是人們無法預測及避免的,所以……若哪天我真的不在你身邊了,請你就忘了我這個人吧。」

又出現了,她又露出那悲傷與落寞的眼神。

莫克禹被她一連串反常的言語及行為給惹毛了,他再也受不了了!

他粗魯的胡亂撥開覆蓋在杜映亞雙腿上的細沙,再將她從沙灘上一把拉起。

「我告訴你,不會有那麼一天的。就算真有那麼一天,你也別想要我忘記什麼,我不會忘記你,但我肯定會恨你!」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朝著她失控地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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