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開壅塞的街道,一名配備齊全的自行車者自在地在巷弄間穿梭。
他騎車的技術佳,平衡感也好,因此巷弄間的障礙一點都不會造成他的不便,仿佛就騎在康莊大道上一般。
穿出巷口,過了一個紅綠燈,自行車順著彎道停在一棟辦公大樓前。
停好車,拉拉肩上的背包,正想進入大樓大廳的自行車者已看見朝他走來的長發女子。
「古映雪小姐?」站定的他輕聲詢問。
「我是。」
「山中有水。」他打啞謎似地先開了口。
「水中有魚。」古映雪立即接口。
「魚吃蝦。」
「蝦吃蜉蝣。」
「這是給您的包裹。」啞謎對完之後,他從背包取出一只二十公分大小的金屬盒。「請簽收。」
手一抬,她握上盒子,拇指與他的拇指並排一同按下。
噠一聲,一條黑色金屬帶應聲蹦開,他松開手,使命必達。
「您辛苦了。」對她行了一個舉手禮,他跨上自行車又鑽進了小巷弄里。
看著手上泛著發絲紋的金屬盒,她美麗的眼中閃過驚奇與冷寒。
驚奇的是,組織總是有辦法變出千奇百怪的「好東西」以因應每次的任務所需;而每回都不同的「簽收」方式,久而久之竟然成為她期待「收貨」的原因之一。
冷寒的是,一旦「收貨」,代表著敵方已經開始行動,她也必須進入備戰狀態。
旋身,她走進大樓,總是上彎的唇仍是上彎著,只是其中已少了原有的溫暖笑意。
「古秘書。」
停步,她微微側首望向喊她的人。
「你……」總機小姐被她過分清冷的面容嚇了一跳。「你身體不舒服嗎?是不是‘那個’來了,要不要吃止痛藥?」
「我沒事。」笑容重新回到古映雪臉上。「剛剛在想事情,有點恍神。」
「沒事就好。」總機拍拍跳快的胸口,若不是親眼看見,她絕對不會相信,原來甜美可人的古秘書沒有笑容時會令人不自覺地感到害怕。「有關副總的信件,可以麻煩一起帶上去嗎?」
「沒問題。」古映雪伸手接信。
不料總機小姐不但握著信不放,還傾過身來並壓低音量︰「古秘書其實和戚秘書一樣,明為秘書,實為保鑣,對吧?」
聞言,古映雪輕聲笑了。「我不像秘書嗎?」
虧她還特地綁起長發、穿起套裝,雖然是褲裝,但也的的確確是正常上班族的正式服裝,都扮成這樣子了,還不行嗎?
看古映雪好像有些失望,總機小姐連忙搖頭。「也不是啦……只是覺得你跟戚秘書一樣,身上有一種特別的味道。」
「特別的味道?」什麼味道?「我可沒有狐臭喔。」
「不是啦!」總機小姐被逗笑了。「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氣質,一種跟平常人不大一樣的氣勢。有點孤傲,有點距離,總之……就是跟我們這些普通老百姓不一樣就是了。」
「這麼抽象?」偏偏又出奇的準確。「你該不會是……靈媒或乩身或巫師等等之類的吧?」古映雪滿眼好奇,對總機小姐上上下下看了好幾眼。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現在可好了,這出自一家門的人看起來全都沾染了相同的調調,明顯得連一個年紀輕輕、涉世不深的總機小姐都察覺出來了。
「喂,你那什麼眼神,小心我告你性騷擾。」
「我都還沒有動手模耶。」古映雪抗議著。
「好了,別鬧了。」總機小姐收起笑開的嘴。「古秘書有沒有開始準備東西了?」
「什麼東西?」
「關副總沒跟你說嗎?」總機小姐狐疑地看著她。「每次有大型標案時,副總不是在公司待到很晚,就是干脆睡在公司里,你最好找時間去采買糧食以備不時之需,最起碼也要先有長期抗戰的心理準備。」
「他是工作狂嗎?」古映雪嘆口氣,心里興起一絲疼惜。
「敬業。」總機小姐更正說法。「總經理說關副總就是敬業得讓人感到心疼。」
點點頭,小姨的說法她可不敢反駁。
「大家都知道他這種標案前的‘閉關’行為?」古映雪眼底抹過深意。
「是啊。不過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的關副總可不會沒人性地要求下屬跟著他這樣做。」總機小姐眼中的崇拜都快冒出燦亮的星星了。「你都不知道我們副總有多紳士、多溫柔、多體恤下屬、多公平待人呢。」
其實這些,她、都、知、道!
就是知道得太清楚了,她才煩惱的呀。
「你也是他的粉絲嗎?」依她看,全公司上下唯一對關穎熙免疫的應該只有小姨了。
「嘿嘿……」總機小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咦!方小姐?」她對著甫進門、足上三寸半高跟鞋、將拋光石英磚踩得叩叩作響的女人點了下頭。
「您找關副總嗎?」
「當然。」方綺貞微仰的下巴完全不將總機小姐放在眼里。「我直接上去找他。」
「不好意思,方小姐今天好像沒有跟關副總約好。」總機小姐翻了翻備忘錄,怎麼看就是沒有她要來訪的紀錄。
「我等一下會撥電話給他。」
「可是……」總機小姐急忙走出櫃台攔人。「抱歉,關副總正在會客,現在不方便。」
「我去他辦公室等他。」不耐地瞪了總機小姐一眼,方綺貞欲繞過她往電梯走去。
「方小姐——」手一伸,看不下去的古映雪擋住了方綺貞的去路。「我想,你還是改天約好再來吧。關副總今天的行程都排滿了,差點連用餐時間都排不出來,恐怕沒有時間見你。」
「你是誰?」方綺頁那刷著長翹睫毛膏的眼瞪得大大的,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我是關副總的秘書。」古映雪漾在唇邊的甜笑有一種天使的純真。
「秘書?」方綺貞盯著她看。「我怎麼不知道他有秘書?」
「我想,關副總有沒有秘書是本公司人事部的考量與安排,方小姐不是本公司的人,當然不會清楚了。」白話文的意思就是「人家有沒有秘書關你屁事」。
「你……」方綺貞一時氣結。「我是關副總的女朋友,沒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
「啊……」總機小姐連忙用手掩住驚呼出聲的口。今天,她听到了一個天大的八卦。
必穎熙的女朋友?古映雪又黑又圓的眼中閃過詫異。
不說她還不知道,原來她對「關副總的女朋友」這幾個字這麼反感!
這幾個字就好像引爆炸彈的引信,一經點火便無法滅火。
「關副總的女朋友我見過。」若要比說謊,她古映雪可不會輸。「不過……怎麼看都跟你長得不像。」
「你你你……」一連三個你字讓方綺貞說得瞼紅脖子粗。「什麼像不像的!依你的狗眼能認出誰來?!」喘了好幾口氣之後,她繼續嘲諷著︰「那麼不懂事,氣焰又這麼囂張,我看你八成是沒社會歷練的新鮮人吧。」
「我看你的眼力也不怎麼好。」古映雪應答得不疾不徐。「我知道我的外貌太過年輕容易讓人誤認,其實我已經二十六歲了,而且大學時期就已經開始工作賺錢,算一算我也有七、八年的工作資歷了。」
「……」總機小姐突然滿臉通紅地偏過頭去,憋笑憋的。
听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方綺貞拉不下面子地撂下話︰「你可知道我是誰?!」可惡!她可是堂堂天威集團的董事千金,區區一個秘書竟敢這樣對她說話!
認真地打量過眼前的女人,古映雪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
這樣的「貨色」也想要得到關穎熙的青睞?慢慢等八百年吧!
「那請教一下,你知道我是誰嗎?」古映雪反問。
怒看著古映雪的方綺貞不屑地哼了聲。「不就是關穎熙新來的不長眼秘書。」
這樣啊。古映雪臉上的微笑不變。「那我知道你是誰了。」
方綺貞挺起胸,揚高下巴,高傲地等著。
「你不就是那位不懂禮貌、沒有預約還想亂闖、眼楮長在頭頂上、被寵壞的天威集團董事千金,方綺貞小姐。」
標榜禮尚往來的她,又怎能失了禮數?
「古小倩」大戰「方姥姥」的戲碼一下子就被傳得沸沸揚揚,成為辦公大樓里的新八卦話題。
「她進去多久了?」關穎熙問著守在辦公室門口的「門神」。
「二十五分三十四秒。」
「她」指的是誰,彼此心知肚明。
點點頭,關穎熙沒再開口,也沒有離開的打算,只是學著戚徜風雙手環胸倚在另一邊的牆上,一起當起門神。
五分鐘。
再過五分鐘,她若還沒有出來,他便會走進總經理辦公室將她帶出來。
「我以為你今天行程滿檔。」至少戚徜風是這麼「听說」的。
「我請沈經理先代我主持會議。」揉揉發疼的額角,他確實沒有多少時間能處理這件事。「我想听听你的補充說明。」
聞言,戚徜風挑了下眉。也對,都已傳開的事,的確不需要他再多嘴。
「方董在事發後的二十分鐘內打了兩通電話來‘關切’。」
「無論如何都要總經理給他一個交代是嗎?」有些話戚徜風不用說關穎熙也知道。
「嗯。」戚徜風哼了聲,跟聰明人說話還真輕松。「你覺得古秘書該負荊請罪嗎?」
必穎熙眼神有異地看了戚徜風一眼。「我以為你根本不在意這種事。」
「是不在意。」戚徜風無所謂地聳聳肩。「我只是好奇說實話的人會得到什麼樣的下場。」
這嘲諷的話說得還真刺耳。
從小,家長、老師所教導的都是做人要誠實。
然隨著年紀增長,這「誠實」里面不知不覺被加入了客套、虛偽、奉承、善意的謊言,甚至是言不由衷的稱贊。
漸漸的,當每個人都戴著一張假面具在過生活時,卻反倒過來指責為什麼有人沒有戴面具。
听起來可笑,卻是不爭的生存之道。
「若你是古秘書,你會怎麼做?」關穎熙突然想知道X組織的人都是怎麼處理這種事情的。
「我?」戚徜風側首望他。「組織的訓練中,光是讓人‘難堪’的方法不下百種,而古秘書用的方法根本不在這百種之內。」
必穎熙細細想著他說的話。「意思是,古秘書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完全沒有想讓對方‘難堪’的意思?」甚至沒有要對付方綺貞的意思。
「如果有人犯到我,我會讓對方摔斷自己的頸。」
抬眸,關穎熙看見了戚徜風不似說笑的眼神。
「你可知道古秘書在組織里的晉升測試中平了我創下的紀錄?」
必穎熙看著他,不發一語。
他怎麼會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古映雪是何時加入X組織的。
「所以,你可別小看她。」戚徜風唯恐天下不亂地壞壞加上一句︰「當然,我會的,她一點也不生疏。」
意思是,必要時,她的狠勁絕不輸給戚徜風嗎?
這點體認讓關穎熙突然覺得胸口熱熱、麻麻、悶悶,復雜得難以形容。
喀一聲,門開了,巴掌大的小臉在看見門外的關穎熙時自動地低垂下來。
看著只拿頭頂發心面對他的古映雪,關穎熙真不知道自己該好氣好還是該笑好。
「跟我來。」握上她手腕,他干脆直接將她帶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