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里胡涂的也不知道昏睡了幾天,這身體好像哪里出了問題,一個勁的覺得力不從心,想醒卻醒不過來,只想放任自己繼續睡下去,腦子里全是亂七八糟的影像和不連貫的片段。
直到她被膀胱飽漲的尿意給逼醒,終于肯睜開眼楮,急著想起身解決生理需求。
她起得急,哪知道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般又重又沉,完全不听使喚,頭暈目眩,什麼也沒能看清楚,一個重心沒穩住,哎喲一聲,倒栽蔥般的摔下炕床。
背上火辣辣的痛,眼冒金星,她齜牙咧嘴的申吟出聲。
嘴巴還沒能闔起來,揚眼看去,下一刻就驚得小心肝跳了好幾下。
男人?!
眼前這把歪腳椅上面居然坐了個男人,那男人正斜著眼睨她,眼對眼,談不上什麼善意的目光。
那男人面色青白、形容枯槁,衣著髒污,看起來好幾日沒有梳洗,如同大病一場,缺人照料的樣子。
哪來的男人?一身破爛,比街友還不如,看起來還陰森森的。
她腦筋有些轉不過來,努力想厘清現狀,卻不怎麼好使,嗓子彷佛卡著東西,吶吶說不出一句話來,放肆打量的眼光更不知道要適可而止。
那男人顯然也無意和她說話,瞧著她目瞪口呆的蠢樣子,一雙利眼里簇著火苗殺向她。
她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這個素未謀面的男人怎麼對她懷抱那麼重的敵意?
還有,這是哪?
她絞盡腦汁,終于慢慢想起來,不知道幾日前她讓一個看不清面目的娘子扶進門時,曾經和他打過照面。
她那時全身痛得很,好像五髒六腑都移了位,又意識到自己穿越了,正驚疑不定,也沒能細想,一沾上床就昏睡了過去。
當時他那見鬼的表情,雖然只是一閃而過,可任何一個男人,無論俊帥美丑,要是打照面就給那種表情,都會把女子的自尊打擊得丁點不剩。
她模了模臉,她這張臉有那麼不能見人嗎?
還是他們之間有過節?譬如她問候過他的爸媽之類的。
基本上她是不會那麼粗魯的,除非他惹火了她。
第一眼,他見她像見鬼,第二眼,想把她砍了重練。
他們有什麼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嗎?
還是她剛醒過來,眼神不好,一時花了眼?
般不好喔,自己甫睜眼,看什麼都迷迷糊糊的,誤把人家的善意當惡意,把胡瓜當菜瓜也是可能。
模模自己的臉蛋手腳,再看看自己的穿著,這副身體身量瘦小,年紀應該只有十五、六歲,過腰的長發,舊短衫,粗布裙,十足的古裝扮相,十指雖然細長,但指甲短平,手心有繭,如此不夠細致的一雙手,看起來不是什麼大小姐的身份,家境也不怎麼樣。
她對自己的手沒有什麼意見,左右自己從小到大沒留長過指甲,因為興趣和其他女孩子不同也留不住,再模模身上,把裙子、褲管和袖口拉高,並沒有多余的傷口,最重的傷不過是兩個膝蓋磕破了皮。
勉強動動手腳,好像沒傷到筋骨。
這個身子應該沒什麼大毛病,不過這些天的昏睡又是為什麼?
難道是因為用了別人的身體正在適應,還是這麼個小泵娘的身子,就像穿衣服一樣,哪可能一穿就合用,總需要洗洗刷刷,等到半新不舊時穿起來才最舒服不是嗎?
她是誰?
她叫魚小閑,大學讀的是美術,副修室內設計,畢業後一頭投入家具打造,她傾盡從高中到大學全部的積蓄,和志同道合的友人開了一家室內設計工作室,除了為客戶規劃室內空間,也量身設計家具。
開了公司,這才知道不管麻雀小不小,要花的錢一樣如流水,胼手胝足的三人小堡作室,每個人都是老板兼打雜的長工,裝潢監工、和師傅溝通搏感情是一定要的,除此之外,還得到西門町各處發送廣告傳單,甚至連客戶家的抽水馬桶壞了都得去修;晚上就用無限量的咖啡和打不死蟑螂的精神繪圖,睡的是工作室的沙發,眼楮睜開看的還是工作室的時鐘,一天二十四小時,以公司為家。
這樣沒日沒夜忙下來,鐵人仨的小堡作室,七年間逐漸擴大成二十幾個人的工作團隊。
一年年過去,她們的成就讓許多同學羨慕不已,可是二十來歲的女人最應該關心的不是戀愛嗎?然而一心向著工作的人就算踫見帥哥也沒時間經營關系,常常轉眼之間,看中意的帥哥已經是別人的菜,只能眼睜睜看著別人出雙入對。
有時她也會想,自己的熱忱是不是用錯地方?
但是知道歸知道,從花樣年華走到輕熟女,再從輕熟女變成老處女,參加同學會時哪個沒攜家帶眷的?她卻是形單影只,苦酒滿杯。
一轉眼,她都三十出頭了,年前拿到一件跨國大案,她絞盡腦汁,終于完稿,要去比稿的途中,她的奔馳B200被一輛酒駕的卡車撞成廢鐵。
這世界上多的是那種只會喊酒後不開車,開車不喝酒,但是酒精一下肚,腦袋就成漿糊的混蛋!
還她的人生來!
她這個意外死亡的靈魂,鑽進因為被兩寸高門坎絆倒摔死的原主身體……
把蛛絲馬跡綜合起來,她雖然不是柯南,也拼湊出一個不太離譜的結果。
天下事無奇不有,有吃麻糬噎死、吃太飽撐死,有不出門被天上掉下來的飛機砸死等等各種怪異的死法,但被門坎絆倒而摔死,誰知道這樣也能死人……
她身體的原主應該就是這麼摔死的。
她從來沒想離開只靠一根手指頭滑一滑,就能買遍心里想要東西的便利世界,穿越這種流行,她壓根不想跟從。
這就叫莫非定律嗎?
事情往往會向你所想到的不好的方向發展。
她以為自己死後會像佛教說的過程那樣,讓閻王數一數她在陽間的是非善惡,然後過奈何橋,喝孟婆湯,跟著被丟去投胎轉世,重新再來。
可是這些事都沒發生。
她再不願意,合該是她這沒有喝過孟婆湯的靈魂佔了人家便宜,借尸還魂了,感覺像一出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的黑色喜劇。
這身子除了小一點,瘦了點,四肢齊全,沒聾沒啞沒傻,她無法選擇要還是不要,既然沒有任何選擇,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這位大哥,我叫魚小閑,魚就是水里游來游去的魚,閑呢就是很閑的那個閑,你呢?我的意思是……嗯,你知道……我是誰嗎?」她咳了咳,站起身,拍拍看不見的灰塵。
她想既然這男人和她同在一間屋子里,總該知道現在的自己究竟是個什麼身份。
糟,她動作一頓,她太快把自己本名說出來了……然而男人卻沒有太大的反應,或許原主跟她同名同姓吧。
這男人自從剛開始那一眼,就沒有費心在她身上多投注過目光,她的問話就像丟進空氣里,毫無反應。
她這是對牛彈琴,還是表達出了問題?難不成他听不懂她的話……她不會來到語言不通的地方吧?「又或者我們是親人?你……是我大哥?還是爹?」
他原來應該有副高大的身材,可是現在蒼白瘦弱、面頰凹陷、臉色發青,幾乎瘦月兌了形,又髒又破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掛在衣架上的一塊抹布,看起來虛弱不堪、搖搖欲墜,魚小閑覺得自己一根手指就能把他戳倒在地。
她對男人的年紀沒概念,實在不好猜,再說這年頭的人不都早婚,他能有她這種年紀的女兒也不是不可能,是吧?
男人終于轉過頭來看她,看了有兩秒鐘那麼久,眼楮黑不見底,神情既不靈活也不明亮,像一潭死水,他的唇看似有些忍不住的開闔,卻在幾度張闔後,重新緊緊抿起。
她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好啦好啦,算她說錯話好不好,雖然他什麼都沒表示,可他那目光像冰刀子,彷佛能殺人,一看也知道他不喜歡當人家的爹,哼,明明看起來有點臭老……
不是哥哥,不是老爹,難道……她搖頭,覺得匪夷所思,像被雷打到,抖簌簌的指頭差點戳到他的門面。
「該不會……我們是夫……妻吧?」
男人濃密的睫毛下,藏著天生泛著寒意的眼楮,如果說剛剛的表情只是凝了一層寒霜,這會兒看似恨不得一拳把自己打飛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
不屑還是認同?是或不是?
她有心要說些什麼,卻覺得喉頭被什麼東西堵住,讓人幾欲窒息。「你干麼瞪我,我也不想這麼想,同一個屋檐下,你有比較好的答案就說啊?」
夫妻……這是她能想象到最悲摧的答案了。
他眼睫漸掩,把頭撇開。
這人要不惜字如金,不懂待人接物,要不就是個啞巴。魚小閑一想到這里,心里冰涼,差點沒閉過氣去。
一只看似隨時都會嗝屁掛點的破病雞,還是個啞巴,她雖然沒想過自己將來的伴侶會像都敏俊教授一樣優秀,可至少要待她好,起碼要能說話吧,眼前這男人……魚小閑一整個無言,忍不住替自己哀悼,有好一陣子郁悶消沉得說不出話來。
驚悚一,她穿越了!
驚悚二,她是個有夫之婦!
驚悚三,丈夫是個啞子兼病秧子!
驚悚四,她環顧周遭,這個所謂的家,窮得連小偷都不會來光顧。
她這是好命還是歹命?
應該死于車禍的自己穿過來後有了新生命,老天卻給了她一個又病又啞的老公,老公她很缺沒錯,卻不該是這樣子的……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她只能把孟子的〈告天下〉給默念了一段,安慰自己。
嗚嗚……她如果默念一百遍心經還是金剛經可不可以不要給她這麼多驚悚?
她膽子小,真的不看恐怖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