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琺怔怔然的看著他。
範錯為,她的前夫,曾經被她昵稱為「阿為」的男人,站在面前。
見到他,她很驚訝,又不太驚訝。驚訝的是,他竟然出現了,就在她遇險的時候;不驚訝的是他的模樣——她常見到他,借著電視,借著刊物,借著網絡,因此非常清楚他如今的長相。
罷離婚時,她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他的模樣與痛苦記憶鏈接,傷痕太新了,她甚至不願想到他。可是,矛盾的是,又會不時想到他,即便費盡力氣,終于能用理智摒除他時,夜里的夢仍對他大敞門戶。
抵抗他、抵抗叛節的自我,太辛苦了!她只好悄無聲息的,讓他繼續活在腦海中。
自從他發片之後,她不用費勁找尋,就能從媒體或歌迷的分享中,看到他的訊息。她為自己牽了線路,接收故鄉的電視訊號,以便看到他的身影。
這六年來,他對她的意義,就是無力收拾,益發泛濫的思念,以及無數平面的影像,而此刻,他的味道,淡淡的煙氣,濃郁的雄性氣息,讓他的存在變得無比真實。
她甩甩頭。無論如何,不能讓他知道這些。「他們在等什麼東西?」
「你不必知道。」
她討厭他一副自己說了算的態度,這一點,六年前後都沒變!「我……」
「現在不是爭辯的時候。听著,有機會出去時,我要你頭也不回的跑掉。右邊街角有一輛銀色面包車,那是來接應的,只管朝它跑過去,記得找掩蔽物,不要暴露在槍口下,把談判權交給我。」
「你……」她瞠目結舌。不用問也知道,他是來救她的。「你怎麼會……又是誰來接應?」想必是說來話長,不適合現在談,她決定先講重點,「你是外人,那些人不會跟你談判。」
「我有他們要的籌碼。」
「在你說完之前,他們會先殺了你。」一陣顫栗穿過她。
他倒是很冷靜,「殺人對他們沒好處。」
「也沒壞處。這里沒有法律可管。」她低語,「你真的不該來,你會搞死你自己。」至少她還比較懂那些人的思考邏輯,就算對逃跑一籌莫展,她也清楚怎麼做方能保全一命。他這麼一來,必然增加沖突。
「這是承諾。」他簡單的說。
誰對誰的承諾?什麼時候給的承諾?她暈頭轉向。「你怎麼知道他們要什麼?」
「我做了功課。」他低頭端詳她,「你還好嗎?」
她頓了下,「很累,非常累。」上的疲勞,她願意坦承,但心神上的脆弱,她絕不松口。「我已經超過三十六個小時沒睡覺了。」而此時見到他,她竟然感覺全身上下的戒備都在松懈,她不想,但無力阻止,她的自保神經竟然把他當作一道最安全的防護。
「休息一下,我們晚點再談。記住,可以跑的時候,絕對不要停。」他說著,用膝蓋擠開她的雙腿。
一定是她分神了,因為她的腿被他一踫就開。
她臉上一紅,才要再度夾住,下一秒,他便將她的臉往月復間壓去。
她馬上聯想到極度曖昧的事,速度快得連自己也阻止不了。「我不要!」她反射性的喊。
「不要什麼?」他明知故問,隨即嘆了口氣,此時不是調情的時候。「不要亂想,你需要體力,快把握時間休息。」
他終于趕上了!
範錯為扶著蒂琺的後腦杓,讓她偎著自己睡一會兒。
一接到鳳凰島發生動亂的消息,他立刻放下錄唱。趕過來的航程中,得知蒂琺處于風暴中心,更讓他心驚。
心驚反而令他鎮定,他立刻聯絡動員得了的人脈,迅速掌握對峙雙方的情勢。挾持蒂琺的這方人馬率先起義,雖然搶到先機,但武器補充不足,卡了一天半,還沒辦法沖出去。
他聯絡到能幫忙的人,決定以武器放行為條件,交換蒂琺。
這一單,短兵相接是必然的,面對情緒逐漸失控,可能不講道理的粗漢,出面交涉的人,耍槍技術居于其次,膽量卻一定要夠。
沒有猶豫,他決定親自出馬。
範錯為低頭看著幾乎立刻在他肚子上睡去的女人。
蒂琺,他的妻子。
她是他法律上的前妻,可他沒說的是,她是他心中認定的今生另一半。雖然離婚了,但對他來說,她不是過去式,他們只是暫時分開。
她太會跑了,竟然在離婚後的一年內,飛越大片海洋,到鳳凰島做生意。
當初知道時,他幾乎去找夜店老板的麻煩。按照說好的協議,夜店老板應該給她一個工作,但不是遠在千里之外。
但那老板說,且讓她試試,反正暫不見面,相隔一條街跟相隔千里,有什麼不同?鳳凰島上滿是外國人,嘰哩咕嚕說些她不懂的話,她反而清閑。
他勉為其難的點頭。
幾個月後,她決定在鳳凰島定居。在震驚之余,他也為她月兌離了是非圈而松口氣。他步入音樂界後,在某人刻意的炒作之下,她被掀了個底朝天,如果她沒事先遠走,會受傷更重。
他撫著她的發。
這幾年,她愈發成熟,六年前猶豐潤的臉龐變得清瘦,以前稍嫌單薄的身子,卻因為經常勞動而結實,陽光與海風不斷為她洗禮。每隔一陣子,他就會來鳳凰島一趟,每次遠遠見到她,都會被那充滿生命力的美麗震懾。
儲藏室的門被推開,蒂琺瞬間被驚醒。
「出來吧。」來傳話的男人說,「你們可以走了。」
蒂琺站起身,投了一個極為擔憂的眼色給他。
他牽住她的手,給她心安的一笑,往外走去。
那頭頭雙腿岔開,盤著手說,「為了拿到那批東西,我只能放你們走。我不會對你們動手,但是,你們一踏出去,安危就不關我的事了。」他嘿嘿笑著,「據我所知,對方布了人馬,只要有人從這里出去,就會被掃成蜂窩。」
蒂琺臉一白,這跟她原先想的一樣。「那我們不出去了。」
「不行,現在你想留,我也不收了。」
兩個男人一左一右站在他們身後,拿槍抵著背心。「走!」
她著慌的看著範錯為,「現在怎麼辦?」
「照我剛剛說的,一出去就往右跑。」他壓低聲音,用中文說,「接應車不遠,運氣好的話,在中槍之前,就會被救。」
「運氣好的話?」她抵不住尖叫,「那如果運氣不好呢?」
「我會確保你運氣夠好。」他堅定的笑。
她就怕這樣!
蒂琺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被推到前門邊。「等等!」她突然想起一事,「我還有東西沒拿。」她藏在地磚下的錢箱!
「忘了吧!」頭頭在後面說。
不行!她正要反駁,前門被拉開,她被人踹了一腳。
「跑!」範錯為大呼。
她好怕,雙腿卻循著本能跨開。
幾乎是下一秒,槍聲驟響,她瞬間又僵住。
「槍打不跑的人,跑愈快愈平安!」範錯為往側邊用力推她。
砰砰砰的聲音響在耳邊,硝煙灰塵彌漫,她分不清楚東西南北,只能不斷往前。
靶覺中,她彷佛跑了一個世紀,前方忽然有輛車加速倒退,後門打開,一只粗壯的手伸了出來,「蒂琺,快,握住我!」
迪克?她困惑的認出這個有業務往來的人。
他來接應,她不驚訝,他本來就是出特種任務的人。令她驚訝的是,他似乎跟範錯為搭上了線?
後方忽然傳來一把推力,她往前一撲,迪克正好雙手抓在她腋下。
下一瞬間,她整個人被「拔」進車廂里,接應車瞬間加速。
她立刻回頭,「等等,阿為還沒上來!」
迪克拍拍雙手,一派瀟灑,「听說他欺負過你,趁這個機會報一箭之仇吧!」他蹲在門邊,朝範錯為揮揮手,「嘿,月兌險以後,記得匯另一半佣金給我,銘謝惠顧,Bye-bye!」
她急著扭頭去看落在後方,愈離愈遠的範錯為。
對,他欺負過她,當年一句離婚,把她從天堂扔進地獄,不讓她申辯,也不要她的保證,像直接屠宰了她的心,現在是她佔優勢,當然也可以讓他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老實說,挨幾個槍子算什麼?心死還比較痛!
「不行!快停車!」她對迪克不顧一切的大吼。
「有什麼不行?」迪克咧嘴笑,「血債血償,才是王道。」
她想踹他!難道迪克以為人人都像他一樣,是水里來火里去的人物嗎?範錯為可沒接受過軍事訓練。
她咽下即將失去他的恐懼,「要報仇,我會親手來,絕不讓別人代勞!」
迪克撫了撫下巴,作狀思考,「有點道理。」
他拍了拍駕駛座靠背,車子急速降低時速。
蒂琺趴在車廂里,屈身伸出手。
那只手雖然結實,具備優雅滑順的肌肉線條,但比起男人,終歸是縴瘦的,在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若是面包車一甩尾,或範錯為一失手,都可能傷著她。
但她沒想過要怕,一秒都沒有。她要拉住他!
範錯為大跨步跑著,距離拉近,他的指尖先觸及到她,然後是掌心。
蒂琺往前傾出身體,扣住了他的手腕,而他的大掌在下一秒包住她。
他往前一跳,成功上車!
面包車一路奔馳,駛向私人機場,一架直升機回動螺旋槳,已在等候。
「快快快!」迪克喊,「此地不宜久留!」
範錯為拉著她,低伏身子跑過去。
要上機之前,蒂琺回頭看鳳凰島一眼。
餅去六年的心血全在這里,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忽然間,她遲疑了。
鳳凰島的一景一物,陪她度過最難過的時期。因為這里沒有她認識的人,所以可以毫無包袱的從頭開始;因為這里遍地是機會,有膽就能擁抱多金,所以她能大展拳腳,賺得盆滿缽滿,連人生經驗與體驗也豐富了。這里是有別于故鄉的神奇之地,她真的能舍下嗎?
她拂開亂發。
「蒂琺!」範錯為喊叫,指著直升機拉開的艙門。
這一刻,他看出了她的遲疑。
他不讓她遲疑!
扣住她的腰,他爬進直升機,回身將她拖進懷里。「走!」他捶了捶機身。
直升機拔地而起,一股異樣的熱焰猛地自兩人接觸的肌膚燒開來。
蒂琺愣了一秒,才想退開,他已經凶猛的罩上她的唇。
無法推開他,她用力踹他,他張開雙腿,將她夾入腿間。
面對他的氣息,她竟無法強硬多久。太可恥了,但她無法抵抗他的魅力,何況才剛從死里逃生,她很想親身感受自己還活著。
她瘋狂的回吻,將嬌小的身體挺向他,用每處肌膚揉弄他。
等他終于放開她時,她快速的喘氣,閃到一邊去。她很清楚兩人剛剛做了什麼,很清楚呼嘯在血液中的yu/望。她該死的太清醒,無法忽視自身的感覺。
想用那種方法證實自己還活著的人,不只有她。
「不準你再踫我!」她顫抖的說。
範錯為撥開瀏海,充滿威脅的凝視她的唇,「那誰來管制你踫我?」
「我才不會踫你!」她喊。
他舌忝了下嘴唇,她羞愧的想起,剛才那個吻,她的熱情不輸于他。
她的內心充滿了挫敗,「我們已經離婚了!」
「所以呢?」
「我不必再跟你上床了。」
「不‘必’?有意思的說法。」他揚起男性傲慢的笑容,「你跟我上床,沒有一次出于履行義務,從來都是因為你要我。」
可惡,這一句,她無法反駁。
這幾年經營酒吧,幾乎每個夜晚都在吧台後工作,听過無數粗俗下流的黃色笑話,以及三教九流的調情,有些很令人難堪,有些很骯髒,但她不曾臉紅過。
她可以面無表情的听侮辱女人的言論,再用機智的方式扳回一城,可是,她擋不了他的一句話,一句……真話。
她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再跟他上床,但她永遠不會對他承認。
「我不會再跟你了。」她言不由衷。
他靠過去,用手背輕輕擦過她的臉頰。「只是時候未到。」
他怎麼可以如此溫柔的,說著能傷害她的話?蒂琺閉上雙眼,不想看他充滿蠱惑的眼。
他拉過她的手,緊緊握著,她想甩月兌,他卻不讓。
不過,他所做的,也只是握住而已。「飛到科倫坡還要一段時間,休息一下。」
她保留一滴淚在眼中,不任其滴落,也不想承認,這是這幾年來,她最安心也最平靜的時刻。
但,怎麼可能?他明明是傷害她最深的那個人。
到了科倫坡,開著租來的汽車,範錯為帶蒂琺來到一間五星級飯店。
走到櫃台,她搶先說,「兩間房。」
「一間就夠了。」他氣定神閑的反駁,「豪華套房。」
鑒于信用卡是從他手上拿來的,飯店櫃台自然听從他的話。
一進房間,蒂琺便頭也不回的朝浴室走去。她已經幾天沒洗澡了,雖然沒什麼可怕的味道,但聞起來一定不清新。
她不想被他聞到不好聞的味道。雖然心里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有什麼關系?反正他不重要。但,無論如何,就是不行。
雖然這六年間,她不曾約見他,不曾巧遇他,沒想過要再面對面,但這不代表她沒幻想過重逢的場面。
在她的想象中,那個時刻,她一定艷光照人,她會極盡誘惑之能事的走過他面前,她要穿上露出整片美背的禮服,臀溝若隱若現,腰肢款擺,她要讓他鼠蹊緊繃,極度渴望她,卻得不到她。
蒂琺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蓬松的長發亂糟糟,雙眼無神,因為太久沒休息,壓力所致,神情變得憔悴。
他可曾想過,見到的她會是這樣?他以前嫌過她不好看,如今見到她這樣,他應該很開心早就跟她離婚了吧?他已經忙不迭想離開了吧?
她月兌去衣服,打開水龍頭,快速洗發跟沖澡,沐浴乳里的柑橘香好聞得令她想哭,她想念文明生活,雖然被挾持只是幾天內的事,卻長得有如一輩子。
浴室的門忽然被打開,她轉頭過去,沒想過要躲,果裎相對彷佛仍是天經地義。
範錯為已月兌去上衣,長褲還穿在身上,站在門框邊。
她看著他結實的胸膛。六年前的他,膚色比較白,體格線條不若現在的凌厲。現在的他,少了年輕時的銳氣,卻有更重的陽剛男人味。
「我處理好你的證件問題,等一拿到手,就買機票回台灣。」他說。
「謝謝。」她想不出還有什麼可以說。
自他出現之後,太多煩惱便轉移給他,下意識的,她知道他會為她處理得好好的,她只要做她想做的事,比如洗浴就好。
「那邊有另一間浴室。」他勾著褲腰,微微往下拉,露出髖骨,看著她說,「你要我過去那邊洗嗎?」
她端詳著他。
早在直升機上,他抓著她的手,一圈一圈摩挲掌心時,她就知道他想跟她上床。
她還以為,他會更積極主動,更強勢的壓倒她,卻沒想過他會把問題拋給她。
範錯為沒再多說一個字,只是等著。
她讓他等,以為他會不耐,但他沒有,像有無窮的耐心。
他沒點煙,沒讓茫茫白煙隔絕兩人,他沒直盯著她的跟腿間的黑潮,他只是看著她,沒錯漏一處,沒執著一處。
回想起來,他的情/yu總是藏得很深,不讓她用yu/望掌控他,只有在交歡的時候,那雄性的生命之火才會迸燒出來。
濕的發被她盤在腦後,水滴落下來,落在肩膀上、上,接觸那一瞬間,她才驚訝的發現,原來自己的身子那麼燙,襯得那水滴特別清涼。
她想欺騙誰?她因為太想要他而發燙。
「蒂琺,你要我過去那邊洗嗎?」他再問一次。
她一嘆,喟然接受身體的背叛,「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