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針對這個問題辯解,就掉入「答應瑪麗喬住進來」的陷阱了,蒂琺及時發現。
「這不只是哪個房間的問題。如果他跟我以外的人相處得好,就不會搬出範家。」強忍住雙膝的顫抖,她說,「他想跟我過‘兩人’生活,我們不想被打擾。」
她終于鼓起勇氣說出來了!
沒有得逞,瑪麗喬嘶嘶吸氣,轉身就走。
這個小小的勝利,讓蒂琺虛月兌的軟倒在地上。對她來說,勝過瑪麗喬的喜悅,並沒有強過勝過昨天的自己,她終于能勇敢的說出真心話,這才是最重要的。
但,這種事總是這麼難嗎?
她捂著心口,心跳飛速,一個小時後,才有辦法從地上爬起來。
拿著杯子接熱開水的手,仍然是顫抖的。要到什麼時候,她才能把這種生活中的小戰役視為尋常?這種事還要發生多少次,她才能完全不怕?
說真的,想到以後還有無數戰役,她一陣頭皮發麻。
當晚,她將瑪麗喬的想法轉達給範錯為。
本來已經準備要睡覺了,但他听完之後,沉默的起身。
「你去哪?」她跟了出來。
他把廚房里幾個放干料的櫃子推入空房間,再把一些收好換季衣物的大型儲存箱搬進去,動作之利落的,她簡直目瞪口呆。
弄好之後,他轉過頭,「下次她再找你問,你就說家里沒空房間了,我們不會為了把主臥室讓給她,睡在客廳里。」
她呆了下,「你怎麼知道她要主臥室?」這一點,她明明沒說呀。
範錯為轉為冷笑,「你當我今天才認識她嗎?」
啊,有他站在同一陣線的感覺真好!本來有些忐忑的她,安心的笑了。
有蒂琺的全力支持,範錯為很快便做好決定,進軍音樂界!
這是一場冒險,除了蒂琺之外,不會再有人支持,可以想見瑪麗喬得知後會氣得大吵大鬧,甚至掀起家族革命。她一直希望他問鼎範氏核心,要是知道他非但不進,還已徹底退出,絕對不會善罷干休。
想到她為蒂琺帶來的煩惱,他心中油然而生一股野蠻的快意。
但是,走向創作音樂之路,不是為了賭一口氣,這是他的夢想,也是新天地。
範氏是個大型家族企業,本身有很多上、下游合作廠商,形成緊密的人際連結。
身為範氏中生代一員,在事業上的起步雖然比一般人容易,但遇到的阻礙也更深,別人高看他,只因為他姓範,別人低看他,是因為他庶出。
他厭倦這種對待。當初玩音樂,就是為了找到一塊清靜之地,在旋律與節奏中渾然忘我,所以說音樂界是他的新天地,在這里,沒有過去那些擾人的目光,沒有既有的利益糾葛,他只是他,範錯為。
簽約這天,他帶蒂琺前往公司。這重要的一刻,他要她在場。
即將定案之際,代表公司簽約的總監問,「兩位對我們的合作還有什麼疑惑嗎?請盡量提出來。」
蒂琺想了想,「據我所知,歌手的隱私很容易被拿出來做文章。」
「我們公司以創作型歌手為主。一般來說,偶像比較會被關注私生活,創作型歌手當然也會,但兩者的操作模式完全不同,創作型歌手不賣臉也不賣肉,作風坦蕩,界線清楚,公司不會拿他們的私生活制造話題。
「再者,範錯為之前也駐唱過,廣受歡迎,但不曾有歌迷失控,這跟他本身不搞曖昧、不惹是非有關。另一方面,歌迷素質與歌手本質有很大的相關性,這種事很難解釋,總之,他的歌迷只會欣賞,不會亂來,我們也會順勢操作,讓人關注他的才華,盡力不讓歌迷騷擾到你。」
蒂琺正色,「不是我,是阿為。」
範錯為知道,她是不想有人,尤其是公司的人,拿他的背景出來吵。
她的關切讓他非常窩心,蒂琺不問走上這條路會遇到什麼困難,不在乎自己的生活會不會受到影響,一心關切他會不會被掀底,她比任何人更保護他,在乎他的程度更甚于她自己。
他還沒把合約細節全部告訴她。事實上,他跟音樂公司的關系是合作,而非雇佣,雙方的立足點是平等的,他也沒把自己簽死給公司。談定的合約里,有許多容他參與決策的空間,因此不怕公司惡搞或擺爛。
總監允諾,「我們一定優先保護歌手本人。」
談到告個段落,不再有問題,簽約之後,總監又說,「公司打算為範錯為辦一個派對,邀請同圈子的人見面聊聊,你們覺得如何?」
範錯為雙手扣起,「可以交給我太太去辦嗎?」
「……我?」蒂琺指著自己的臉。
「我太太有策劃派對的經驗,正好她沒目前工作,交給她再好不過。」
「等等,我什麼時候辦過派對了?」
「夜店那邊,不是常有客人要你們幫忙辦活動嗎?」
對也不對,「我只幫忙處理過瑣碎的事,代訂食物跟酒什麼的,算什麼經驗?」
她慌了。
「至少你知道,哪些東西適合出現在派對上,多少人需要多少食物,準備多少飲料,不是嗎?」範錯為淡淡的說。
她回想一下,驚訝的發現,她好像真的估算得出來,但……「這不是一般的生日派對或玩樂派對,是你進入音樂圈的第一個見面派對,我怕搞砸。」
「派對就是派對,呈現的方式或許有不同,但原則是一樣的。」他說。
看出他很想讓妻子幫忙,總監也發話,「如果可以,請你幫忙。公司人力有限,行政人員已經加班到哀哀叫,要是再多一項工作,他們都得在公司里看日出。」
「可是……」最先提起這個點子的,明明是他啊。
宛如洞悉她的思緒,總監說,「我們的人可以辦出一個還不錯的派對,但如果要精精采采,最好還是由對他有愛的人來。放心,我們有固定的配合廠商,不會要你從頭籌劃起。」
如此這般,蒂琺也忙碌起來。
既然範錯為執意要她籌辦,她便要全力以赴,辦出一個超級棒的派對,為他加油。
「你在這里做什麼?」
抱著公文袋,坐在飯店大廳待位席上空等時,一個人影出現在她面前。
她抬起眼,既不驚訝,卻又有點擔心的看著瑪麗喬。範錯為說過,他從範氏辭職的事一定瞞不過母親,要她小心一些。
「我來談事情。」
「跟誰?」
「飯店的企畫人員。」她看了看櫃台後的復古大鐘。
「你已經等了四十分鐘。」瑪麗喬輕易指出,顯示她已經注意她很久,極有可能在她一踏進飯店就開始盯梢,「你要談什麼?」
蒂琺嘆了口氣。
她當然知道,事情不要從她這邊讓瑪麗喬知道是最好的,她不曉得瑪麗喬對兒子自範氏辭職有什麼反應,可派對的籌辦若有她插手,肯定更困難。
但是,若不老實說,她頂多慢兩天才刺探到,而這兩天,她依然會在自己周圍徘徊不去。
蒂琺有一點後悔曾對範錯為說過,要自己學會應付瑪麗喬了。這些日子以來,她發現,無論用出什麼招數,都很難勝過瑪麗喬。她明擺著要來招人煩惱,好比之前開口討要主臥室那一次,她以為自己終于敢開口駁過她,她好歹會收斂幾天不出現,可隔日,瑪麗喬又出現了,好像昨天沒居于下風一樣。
她隱隱約約察覺到,跟她交手是一場不會贏也不會輸的戰爭,可怕的是,得耗上好久好久與好多精力,卻不會有任何實質成果。
想到未來的日子,極可能每一天都有她,她已經開始疲憊了。「我要幫阿為辦個派對。」她懶得想謊言借口了。
「是嗎?」瑪麗喬的眼楮骨碌碌的轉,像心里在想什麼主意。
蒂琺起身去櫃台,「小姐,我約了企畫人員見面,請問……」
癟台小姐看了她一眼,笑容和善,笑意卻沒傳入眼里,「他們在忙,再等一下。」
她暗自跺了下腳,心里很挫敗。
婚前的她,來來去去就是工作地點、便當店、超市,在那些地方,她很自在,也不太會有人對她另眼相待。可結婚後,必須隨著範錯為參加家族活動,出席特定場合,就得盛裝打扮,華服如戰袍。
即便她照大媽要求,注重穿著,開始配戴一些首飾,可有些無形的東西是外在服飾無法補足的,比如氣勢。出入高級飯店這種場所,連她都能察覺到自己生女敕到近乎軟弱,面對別人的笑臉,即使是虛偽的,她也無法像對待李杰克那種明顯有所圖的男人一樣,冷漠而絕對的反擊。
她只會被唬回來,她沮喪的想。除了回剛才的位置上坐著等之外,她還能怎麼辦?
「等?都等了一個小時了,還等什麼等!」她身後,那熟悉的女聲嚷了起來。
蒂琺沒料到瑪麗喬突然撒潑,嚇了一跳,櫃台小姐也是。
瑪麗喬扯開她,箭步上前,往櫃台一拍,「叫企畫出來!」
她的聲音尖亢,大廳里所有人朝這邊望過來。
「那個……」蒂琺拉了拉她。
瑪麗喬對她眨了眨眼,「不然叫主管出來也行,我要申訴你們的客服太爛!」
這次,連站在外面騎樓的人也往這邊看過來。
她看錯了嗎?蒂琺不禁困惑。剛剛瑪麗喬是在對她眨眼,宛如她們是一伙的,彼此有某種默契那樣的眨眼嗎?
一種近似于愉悅的感覺悄悄的漫了上來。一伙的!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我是企畫專員,敝姓唐,」一個穿著深色套裝,年約三十五的女人快步過來,「我們這邊談。」
「……然後,那個唐小姐叫助理把筆電拿過來,讓我們挑場地,客氣得不得了,連櫃台小姐也笑得跟什麼一樣,跟之前把我晾在一邊的樣子完全不同。」
當晚,泡鴛鴦浴的時候,她忍不住把下午發生的事告訴範錯為。
他靜靜的仰靠在浴白一邊,雙目閉起,听妻子興奮猛說。
這段時間,兩種工作並行,範氏企業那邊,辭呈雖已提出,但他之前的職位不低,交接工作相對復雜,比以往更忙碌。音樂工作也緊鑼密鼓展開中,在完成一定份量的作品之前,他不會輕易的用「音樂人」三個字稱呼自己。
要做就做到最好,這是他對自己的要求。
下午發生的事超乎她意料,她急著說給他听。
「我發現,瑪麗喬的氣勢用在我身上時,我很難招架得住,但值得安慰的是,她的氣勢壓在別人身上,竟然也行得通。如果不是她出面,我不知道還要被晃點多久。」這使她產生拉扯的情緒,一方面,她依舊是害怕的抵抗瑪麗喬,另一方面,卻又佩服她能令別人乖乖听話。
如果她們能連手,將成為一個很棒的團隊,可以把範錯為的見面派對辦得有聲有色。那對她們很有意義,因為範錯為是她們共有最重要的人。
而且,在言談之中,她察覺到,瑪麗喬其實已經知道範錯為未來的動向,因此,她不但沒抓狂,反而還大力幫忙,讓她暗暗的感動。
她開始懷抱小小的期望,如果能借著這次機會,改善瑪麗喬與範錯為的母子關系,就太完美了。
「提防有詐。」他仰頭閉目,清楚的說。
她沒有注意到,他的大掌已經包覆她的臀,輕輕掐揉。
水溫暖暖,環繞周身,在稍有回音的浴室里這樣聊天,特別親密。
她扶著他的肩膀,讓自己坐好,眼神滑過那高挺的鼻梁,俊美的臉龐。
「能有什麼詐?」因為想不到,她不禁狐疑,「她不會把你的派對搞垮吧?」
「我不這樣想。」
「你對她成見這麼深,連期待她做點好事都辦不到?」她問,「為什麼你這麼恨她?」
「你可能很難相信,但我並不恨她。」範錯為睜開眼楮,「我是很了解她,不會被‘媽媽’這個頭餃、‘母子’這層關系,模糊了對她的判斷。」
「我不懂。」
「即使你父親沒親自撫養你,最後還丟了一筆債務給你,但你對雙親仍有期盼。你認為‘母親’是神聖的職務,當看到她表現良好,忍不住會幻想,她就要變成一個很棒的人,但我對她不懷抱期望。根據以往經驗,當她顯得很有幫助的時候,就是徹底毀滅你最大希望的時候。」
她好奇的問,「過去有過經驗?」
「我高中畢業之前,她加入舞會籌備會。她跟我一個同學的母親——也是小三出身,競選主席,她輸了,可她跟人家搞得交情很好,同進同出。結果舞會那天,她在對方座椅上涂了特殊黏膠,當那主席坐下來,再起身要上台致詞時,後半身的禮服整片被撕下來。」他面無表情的說,「當眾,臀部以下光溜溜。」
蒂琺一驚。「好……好幼稚!」
「但很有效。」
「也許這次她會有所不同,」她安慰他,更安慰自己,「別剝奪她表現的機會。」
「我不剝奪,但也不會期盼她做出什麼好事,她不搞鬼就好了。」
蒂琺沒再說什麼,雙腿微曲,貼靠在他胸前。他的手緩慢的在她的腰身上揉捏,右掌撫上她的背,將她往前壓。
範錯為從小到大所學到的教訓,令他不相信瑪麗喬有心幫忙,可她很難不相信瑪麗喬今天表現出來的善意。以瑪麗喬不喜歡她的程度,要忽然跟她站在同一戰線是很難的,因此她想,會讓瑪麗喬這麼做的,應該是更高貴的情操,尤其範錯為還是她的獨生子。
他的成功,應該是她的驕傲。「我願意相信她一點點……啊。」她說著,忽然發出一個小小的叫聲。
他有點不爽,她自回來後,一直在講瑪麗喬的事。他早已經明白告訴過她,以他為重,不要太把他的家人放在心上。那些話不是爭風吃醋的幼稚話,會那樣叮嚀,他自有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