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我將被朝廷征召到邊塞山西右衛一帶援軍,你一人在家,諸事要謹慎小心。」
離別依依,蘇雲仙強止住如刀割般的心痛,逼迫自己要拿出笑臉來送別夫君,不願見到即將遠行的他,還得為自己操心。
「嗯!我知道了。」她勉強擠出一個微弱的笑容,原本想對他說幾句勉勵的話,可話到了嘴邊,她的眼淚就跟著冒上來了。
不爭氣的眼淚,如斷線珍珠般滴落了下來,她無聲的哭泣,教他好生不忍,隨即伸出手替她拭去雙頰上的淚珠,並將妻子深深地納擁入懷。
他擁得她那麼牢、那麼緊密,幾乎貼身無縫,借著彼此的身體表達言詞所無法描繪的濃情密意與依依不舍。
「別哭了,最多也就是三年五載,若是戰事平息,我就回來了。」
他在她耳邊輕語說著溫柔體己的話,那一句句保證平安歸來的言語,使她心頭安定,而他的力量也帶給她無限的安慰。
「答應我,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來。」她摟著他的腰,用最後的一絲絲柔情纏住了他。
「我答應你,只要戰事一結束,我立馬歸來。」他俯下頭,直到距她只余寸許,氣息吹拂著她的面頰,磁柔的嗓音具有催眠作用,「之後,我要你替我生一堆娃兒,從此我們一家人和和美美、快快樂樂的過日子。」
他的輕言軟語就像魔咒般,不一會兒便安撫了她,她凝視著他的眼眸,知道自己深愛的男人,已經在無言中對她許下承諾,永恆的承諾。
她深信,他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沒想到不到一年的光景,他人是回來了,可回來的,卻是一具戰死的尸體,令她悲痛莫名,痛不欲生。
她縴弱的身軀在寒風中簌簌地顫抖著,竭力抗拒著淚水,看著黃土漸漸掩蓋裝有他的棺槨,此刻,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哀慟,讓眼淚如雨滴似的滑過臉頰,紛紛落在襟上。
生既相愛,死亦何憾?
看著自己的愛情成了一座新墳,她露出宛如殉道者的表情,心就像燃盡的余灰,暗暗起誓,終身將不再另嫁他門,這一生一世,她只為他一人守貞。
只是命運給她的考驗,卻遠遠超乎她所能想象的殘酷,它一再無情地從她身邊強行奪走最摯愛的人,卻毫不給她轉圜的余地。
就這樣,一場瘟疫,要了她孩兒的命。
到此地步,她徹底絕望,所有存活的意識都已消磨殆盡,在親手埋葬了仍是襁褓中的嬰孩後,她的人、她的心一同漸漸枯萎,甚至失去了活下去的動力和信心,一心只求速死,且對人世間已不再有任何掛念。
于是,一日清晨,蘇雲仙比平日都還要早起,經過一番沐浴燻香後,她在衣櫃中翻找了一件最漂亮的衣裳,仔細套上穿妥之後,她又花了一些時間替自己梳妝打扮。
今天,將是她與夫君、孩兒一家團聚的好日子,她得好好裝扮一下,不教夫君笑話她,老是取笑她只懂得干活兒,都不會打扮自己了。
當她完成了這一切,嘴里輕哼著一首從前與夫君一同編曲彈唱的詞曲,「夜來人靜望星空,蒼穹茫茫銀河橫,忽聞歸雁一聲鳴,頓牽滿月復相思情……」
唱畢,她取來一條白綾,在夫君與孩兒合葬墓旁的一株松柏樹下投了環,結束她那短暫而悒郁成疾的生命,抱憾離開了人世。
「看」到這兒,韓若水的肩膀猛然抖了抖,只覺得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心中的思緒全讓紊亂所填滿,覺得自己的情緒波濤洶涌,且讓她就快窒息了。
原來,夏賢俊在蘇雲仙畫像旁題的詩,竟是蘇雲仙曾經吟唱給余映波的定情詩句。
心念于此,她鼻頭一陣泛酸,忽覺胸口處不斷發酵著一股莫名的刺痛感,難過得幾乎哭了出來。
她心底好似已能明白了一些事兒,卻又存在著一絲絲不確定感……
就在此時,眼前忽地閃過一道黑影,接著身後傳來一道踏穩實地的落地聲響,待她轉頭聞聲看去,只見一張面無表情的粗獷臉龐,以相當接近的距離,猛然映入她的眼中。
「喝!」乍見眼前這一張面孔,驚駭得韓若水心頭大震,如遭雷擊,倉皇地退了好幾步,仿佛面前見到的,是一個青面獠牙的殺人魔王,她抖顫著聲音,結結巴巴的問︰「你、你你你……不就是那個凶悍殘暴、生性冷酷、殺人如草芥的幽靈臭道士嗎?.」
只見男子濃眉倒豎,指著自己的鼻子,重復了一遍剛剛她形容他的話,「凶悍殘暴、生性冷酷、殺人如草芥……還是個‘幽靈臭道士’?」
這是指他嗎?
「難道你還想否認?」她狠狠瞪著他,氣得漲紅了臉,怒道︰「我還記得那一日你是怎麼拿著一把鋒利大刀,用著殺豬般的吶喊,不由分說就猛追著我跑的。」
他那副凶神惡煞的模樣,至今仍教她歷歷在目,心有余悸。
听完女子一長串對自己不算中肯的惡評,隨著昆侖鏡,穿梭時空,踏世而來的尹楚樊,僅是無奈苦笑了一下,也不做任何辯解回應。
但見來人身材高大,神情儼然,滿臉的虯髯亂蓬蓬的,看起來有些不修邊幅,尤其是他那一身破爛到有點嚇人的道袍,若不細看,還以為他是不知打哪兒來的流浪漢。
除此之外,男子眼神凜冽,渾身散發著一股亦正亦邪的氣息,同時也正用著一副研究似的目光打量著她。
「嗯……看來他還是將你也給拖下水啦?」雖是一臉虯髯五大三粗的模樣,但男子說話的語氣頗為溫和,不像是個恣意妄為、大開殺戒的人。
尤其他說話間,一抹詼諧的口吻,反而給人一股親近感。
雖是如此,她還是問了一個老早就想問他的迫切問題——
「你是真人?是鬼?還是……」他其實出自于一場幻影,一場來自于她心中的恐懼想象?
他搖頭笑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誰,只要我明白你是誰,那就成了。」
咦?他這算是打啞謎還是繞口令啊?
有回答等于沒回答一樣!
「難道我沒有發問的權利嗎?」一陣微怒繃緊了她的嘴角,聲音中藏著不悅,臉上熱辣辣的,對著他大皺其眉。
見狀,尹楚樊在心中深深的一嘆。
唉……說到底,還是自己種的因,若非當初他一時心軟,在蟲蛇滿布、腥風撲面的忘川河水之中,拉了原本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徐映波一把,也不至于縱容那一條覺魂,鬧到了今日的殘局。
現在,徐映波那一條覺魂,經過數百年的修煉,除了能精神不散,還能自行將魂魄凝聚成人形。那日見他竟還能畫不撐傘,隨心所欲在光天化日下現形,一副不畏天地的模樣,宛若生人,著實令他詫異不已!
「好吧!」淺嘆了口氣,尹楚樊勉為其難的道︰「我可以回答你三個問題,但在你所有的問題當中,只要我認為不妥或不適當的,我有權利選擇不回答,可以嗎?」
男子的眉間有一道聲痕,不笑的時候顯得非常嚴肅,然而笑起來時,又是一派沉靜溫和的模樣,讓人很難拒絕他的建議。
「可以。」
「你想知道什麼?」他問。
「那日我見你明明砍劈了夏賢俊一刀,刀深入骨,為何他只是暈過去了,卻毫發未傷?」這件事兒,始終教她難以理解。
「那是因為我砍的不是夏賢俊,而是一只死了近千年的鬼魅。」他回答得干淨俐落。
「死了近千年的鬼魅?」這一句話,教她整個人都听悟了,「你的意思是,真正的夏賢俊,並不是我眼中所見到的樣子,我所看到的夏賢俊,其實是一只鬼魅,是嗎?」
「這個問題,我不便奉告。」
「好,那你告訴我,為什麼徐映波與蘇雲仙和我與夏賢俊生得一模一樣?難道我與夏賢俊即是他們兩人的轉世?」
「這個問題,我不便奉告。」
不便奉告、不便奉告……就算他不便奉告,她也大概猜得出來,她、夏賢俊、徐映波與蘇雲仙,他們四人之間,肯定有著密不可分的因果關系!
「那你直接坦白跟我說好了,既然我所見的夏賢俊不是真人,那他這會兒上哪里去了?他已經消失了一段時間了,難道是你暗地里捉走了他?」這是目前她最關心的問題。
只可惜,那個該死的大胡子,嘴巴比她想象中還謹慎嚴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