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謐很不安,原因就在靳韜為了炸堤這個差事,已經連續好幾日早出晚歸,有時甚至只是回來梳洗一下,換過衣服,就又出門了。
她能體恤他的辛勞,但這幾日始終提心吊膽,坐立難安,深怕他發生危險。
也許是知道今日就要炸堤的緣故,她的心特別慌亂,在她心緒難安、恍恍惚惚又過了半日之時,靳綺急慌的沖進白虎殿的舉動,讓她的擔憂終于潰堤。
慕容謐無法置信的看著靳綺,蒼白的臉色在瞬間有如死灰,慘白的唇瓣微微顫動。「墜……墜河?」
靳綺點頭,將事情發生的經過詳細的說了一遍。
慕容謐雙眼含淚,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靳綺趕忙將她攙扶起來,安慰的說︰「三王嫂,你放心,雁尹說已經派人沿著河道走向,全力展開搜救……」
「帶我去。」她深呼吸,凝定心急如焚的情緒。
靳綺楞了楞,一時之間沒意會過來。「去……去哪?」
「我要到堤邊去等。」
「可是……那里一片混亂……」
「我知道,可是我不要守在這里等消息,我想即刻知道搜救的狀況。」
慕容謐心頭大亂,使得等待的時間太難熬、太漫長,她不要一個人留在這里,苦苦的巴望著等人回傳消息給她。
靳綺為難的看著她。「但……颶風暴雨就快來襲了,那一區會很危險……」
巫師觀天的預測沒有錯,靳韜炸堤的決定也做得及時,炸完堤後沒多久,風雲開始變色,他們都知道這是颶風暴雨要來襲的前兆。
「那我就去官衙等。」
如果颶風暴雨真如靳綺所言就快來襲了,那靳韜的處境不就更危險?一想到這里,慕容謐更加無法安下心來。
眼看她眸中有淚、臉上毫無血色,態度卻十分堅定,靳綺遲疑了片刻,才點頭答應。
兩個時辰後,慕容謐被安置在靳韜在官衙里休息的院落里等候消息。
看著靳綺離開,慕容謐放眼打量眼前整齊干淨的廂房,一眼就看到靳韜擱在房中的藏青色斗篷,不由得想起兩人初次見面的那一回。
記得初次見面時,他就是把這件藏青色斗篷披在自個兒身上,當時的她萬萬沒想到那個救她的陌生男子竟會是她未來的夫君……
兩人的情緣不僅僅如此,在兒時,他們早已相識,是天注定的情緣讓他們結為夫妻。雖然他有時對她冷漠又愛欺負她,但他不經意顯露的柔情,早已讓她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他。
在沒有辦法見面時,他……是否像她一樣,滿心滿腦掛念的全是他?
在堤上執行危險任務時,他是不是有想到,她可能會因為擔心他,為他夜不成眠,坐立難安?
在救墜河的士兵時,他是不是有想過她?
而如今,她竟然連靳韜是否平安也不知道,她覺得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掐揪住,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忍不住伸出手,拿取那件藏青色斗篷,將臉埋在其中。
當屬于他的味道沁入她的鼻腔時,淚水悄悄的模糊了雙眼,藏青布料緩緩的暈染開一片深色水漬。
「靳韜……你千萬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她好怕……
自從遠離中土,嫁到這里後,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他漸漸的佔滿她的心,在她心里的分量愈來愈重。
她無法想象,失去他,她會有多麼心痛孤寂……
驀地,門外傳來輕輕的撞擊聲。
思緒被打斷,她心生不安,惶然的起身,走到門邊,微微拉開門。
門縫出現一雙黑溜溜的眼楮,她一楞,隨即用力打開門,那淋得一身濕的大黃狗朝著她搖尾巴。
「努努,外頭下著雨,你怎麼跑來了?」
「汪,汪汪汪!」
因為太過恍惚,慕容謐一時之間有些模不著頭緒,听不懂它想要對她說什麼,又為何異常激動。
「汪汪,汪汪!汪汪汪!」像是害怕她會听不懂,它激動的重復好幾次。
慕容謐終于听懂它的話,卻是震驚不已,一時無法反應過來。「什麼?」
大黃狗看見她僵杵在原地,邊叫邊扯著她的衣裙,催促著她。
慕容謐猛地回過神來,急忙說道︰「好好,我這就跟你去。」
她將夫君的藏青色斗篷穿在身上,撐著傘,跟在大狗身後離開。
雨愈下愈大,雖然想過就這麼離開,沒交代一句,必定會讓其他人擔心,但事出緊急,她也顧不了那麼多,只能祈求靳韜能夠毫發無傷的回到她身邊。
痛楚和冷意襲來,靳韜卻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傷在何處,只覺得全身痛得僵麻,冷得讓他直打哆嗉。
他知道自己被湍急的水流沖帶到岸邊某個洞穴,洞穴旁長滿蘆葦,將他隱密的包圍藏住;若非他自己月兌困,尋找他的人根本難以發現他所在的位置。
此刻,他的身前坍塌了一堆爛泥,雙腿被深埋在其中,所幸頭上的土質還算堅固,否則他早就被活埋了。
隨著雨勢加大,洞穴內逐漸積水,他不知道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撐多久。
思及這點,他強撐起意識,緩緩的睜開眼,視線卻怎麼也無法集中。
再這麼下去,他會死在這里,若他死了,他的怪娘子怎麼辦?
當慕容謐的身影直接撞入腦中的那一瞬間,靳韜的思緒猛然一頓,驚覺嵐若魘魅般的身形不知在何時消失了。
他不再記掛當年背叛他的那個姑娘,而是他的妻子慕容謐。
慕容謐……那個單純傻氣,會和動物說話的怪姑娘……
如果他就這麼死了,她會有多傷心?如果她又傻乎乎的在其他人的面前和動物說話,會不會被當成瘋子?會不會被欺負?
不!他的女人只有他能欺負!他要在她身邊保護她……
一個個念頭浮現,靳韜命令著自己,無論如何,他都要想辦法月兌困。
可是無奈,眼前的情況遠比他之前遇過的每一次狀況都還要糟糕。
他一定是在水中被漂流木和石頭撞傷了,又不知陷在這攤爛泥堆里多久了,竟然使不出半點力氣掙月兌。
他低咒,感覺體力在一點一滴的流失,思緒愈發混亂不清。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意識再回到腦中時,靳韜發現自己不知在何時月兌困,走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
這是何處?
他放眼打量,終于適應黑暗的雙眼,率先看到的是一片絢爛鮮紅的花。
花長得很奇怪,有花無葉,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淡淡花香,幽香縈繞,充斥在闐暗的空間里。
隱隱約約中,他的腦海深處有什麼被絲絲縷縷的勾出、喚起……
他的腳步自有意識的移動,這一段路他曾經走過,在生命終結時,總是會走上這一遭,走到某一處,接受某個人的審判。
他死了嗎?
棒著陰風陣陣的川河,遙望彼岸的審判殿堂,空蕩蕩的殿堂不復之前所見。
猶記得在那個目容嚴峻的審判者身邊,總有一道玉立縴影,縴影的臉色透白,模樣絕美,表情淡然,不帶一絲情緒。
那總是不知道望向何處的淡然眸光會在審判時落在他身上,四目相接,他才驚覺那個姑娘十分面熟……面熟到讓他的心隱隱作痛。
思緒如同墜入五里迷霧之中,他不懂,為何會有如此奇怪的感受?
渡過忘川後,陽世生前很多事都被遺忘了,只有心痛的感受還是如此明顯。
每一回他想要走近她的身邊,問清楚兩人之間是怎麼一回事,卻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橫阻在兩人之間,讓他無法靠近她。
他只能在被迫帶往轉生輪回的路上,不斷的回頭看著她……
心痛的感覺隨著竄入鼻腔的香味加深,他的腦中有什麼被刻意抹掉的記憶愈發清明。
這一次不見她的倩影容顏,他卻終于想起來了,那個姑娘是他某一世的娘子……她在某一次睡下後,就再也沒醒來。
大夫說她突然斷了氣息,卻診斷不出原因,道士說她的魂被困在某一處,血肉之軀無魂入主,注定香消玉殞。
他大受打擊,抱憾而終,每一世都在黃泉路上找尋她,每一世都在審判殿堂前看見她,卻是每一次都無法靠近她,便被帶往轉生輪回的路上。
一世又一世的遺憾,深深的蕩進靈魂最深處,痛得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原來……她是他的無緣妻……卻不知為何,成了閻王身邊的冥官。
她或許早已忘了他,而他卻執意守著那一世的遺憾,不斷的尋著她,卻在找到她後,被迫再次忘記她。
一世又一世……不知她究竟在哪里?
直到這一世,他們終于再續前緣,她再次成了他的妻。
但他的生命卻終結了,他執著于另一個女子的背叛,沒有好好待她,直到他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終究是來不及了。
他們的情緣……為何總是如此淺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