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此言,伊恩嘴角勾起一抹充滿自嘲的淺笑。
他與她,在外人審視的目光中,永遠是身分地位懸殊甚大的雲泥之別,就連一向最看得起他的汪瑪莉,竟也用這種傷人自尊的氣話訓斥。
「你還笑得出來!」汪瑪莉拿出已經調為震動模式的手機,氣呼呼地指著面板螢幕。「今天凌晨開始就有平面媒體的記者不斷打電話進來,要詢問你的背景來歷,現在一堆記者都在做人肉搜索,不月三天的時間,你有個酒家女媽媽的丑聞都會被連環爆出來,連對一個藝人的殺傷力有多大你知道嗎?」
伊恩撿起了那疊雜志與報紙,順手擱上玄關一側的原木色鞋櫃上,然後走進客廳,兀自抽著手中的香煙,煙霧繚繞中,俊臉看不出任何情緒變動。
汪瑪莉被他的無動于衷氣得爆走。
「你還有心情裝淡定哥!我真的會被你氣死!你到底知不知道後續的負面效應會有多大?「露思」很可能會中止代言合約,甚至要我們將之前的代言費吐出來!到那個時候,你就會被各大國際品牌封殺,只能淪落到幫一般的平價服飾代言走秀!」
「不可能。」伊恩抽了口煙,只淡淡的說了這句。
「什麼不可能?」汪瑪莉快被他的淡定活活氣死。
「黎兆雪不可能這樣做,她一定會出手幫我。」
「你算哪根蔥!」汪瑪莉冷嗤,笑他太過天真。「這個業界誰不知道高傲又難搞的黎氏家族最重視聲譽,她現在跟你撇清關系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還幫你。」
「她不會讓我出事。」
「伊恩!」
氣氛僵持不下時,伊恩的手機響了。他走近沙發,拿起那支黎兆雪特別辦給他的專屬手機,未有遲疑地接下通話鍵
「伊恩……你還好嗎?」手機那頭是她濃濃的鼻音,顯然她剛哭過。
「嗯。」心口抽痛了下,他竟然有股想立刻飛奔到她身邊的不理智沖動。
「對不起……我沒注意到有記者跟拍……對不起。」身為公眾人物,她竟然犯下如此胡涂的大錯,真的很可笑。
「沒事,過幾天就會平息了。」其實不需要安撫她低落的心情,這一切確實是因她而起,但他卻不由自主地放緩了口吻。
「我準備、在明天早上十點鐘召開記者會……」她深吸了一口氣,聲噪細弱,隱約還有些顫抖。「我不會讓你被封殺的,你放心。」
「這不重要——你還好嗎?」會不會又像那天一樣,因為情緒太激動而昏厥?
「謝謝你的關心,我很好,很好……」只是很難過,很低落。
「你的聲音听起來很糟。」伊恩皺眉。
「開完記者會後,我會回倫敦一趟,可能好幾個月都不會回台灣……」
「嗯?」他听得出她壓抑在聲音里的沮喪。
「對不起,我不該跟你說這些。」察覺到自己已經越扯越遠,她懊惱的低語。
他腦中浮現她卷扯自己長鬈發的畫面,一抹柔意驀然滑過心底,想見她一面的念頭益發強烈。
「伊恩……」失神之際,手機那頭傳來她欲言又止的甜膩喃聲。「這段時間謝謝你這樣包容我。對不起,我曾經那樣傷害了你的自尊……我掛電話了,再見。」
終究,那句「你一定要過得幸福」還是噎在喉頭,擠不出聲……黎兆雪苦澀淺笑,不等手機另一頭的男人有無回應,立即接下結束通話鍵。
「雪儂?」
听見嘟嘟聲,伊恩拿下附在耳邊的iphone,瞪著手機螢幕,不敢置信那個總是等他收線才會戀戀不舍結束通話的女人,這次竟然掛得如此干脆俐落。
不給他深入思索的時間,一旁屏著呼吸豎長雙耳的汪瑪莉焦急追問︰「黎兆雪打來的?她怎麼說?該不會是來翻臉撂狠話的吧?」
伊恩扔開手機,揉了揉皺緊的眉心。「她明天會召開記者會向媒體澄清,我們只要等消息就好,不必有任何動作。
汪瑪莉半信半疑。
「她不會在記者會上捅我們一刀吧?我們可是小蝦米,打不過黎氏這只太鯊魚。」
「她不會這樣對我。」高大身軀煩躁地往沙發一躺,他雙臂環胸,深眸半掩,心跳莫名的急躁。
汪瑪莉踱近,狐疑的目光來回打量著他。「你到底憑什麼這麼有自信?難道你跟她……」
伊恩大掌扶額,噪音沉重的低語︰「那個女人很愛我,愛到連命都可以不要,全世界最不可能傷害我的人就是她。」
全世界唯一傷得了她的人,是他。
全世界最沒資格愛她的人,是他。
他用她的愛當作籌碼,以她的愛當作武器,綁架她的心,利用她,傷害她。
如果愧疚感可以殺死一個人,對她存有的愧疚,足以讓他死上千百回。
翌日,早上十點半,「露思」集團台灣分公司的一樓會客大廳,擠滿了全台灣的媒體記者,甚至還有來自海外知名媒體的外派記者。
原先預定十點鐘的記者會,因為若干因素,推延了半個鐘頭才正式對外召開。
在汪瑪莉再三嚴聲警告之下,伊恩取消了幾十通告,待在公寓,盯著電視機,等著記者會的現場轉播。
約莫十點三十五分,身穿自家品牌藕色套裝的黎兆雪在公關人員的陪同下,神請氣爽,心定怡然的優雅現身。
伊恩握著一杯卡布奇諾,靠坐著沙發,剛沖過冷水澡的身體散發著薄荷沐浴乳清香,一雙深逮眼眸瞬也不瞬緊盯著螢幕上的美艷身影。
很快地,記者會現場又引起了一陣騷動。
金發藍眸的俊美男人隨後現身,坐入黎兆雪身側的座位,大掌還刻意輕搭在她肩上,不理會閃光燈瘋狂的喀嚓起落,兩人親密地交頭接耳。
「謝謝大家今天特地進來,身為「露思」集目亞洲分公司的執行長,我對前天媒體所拍攝的緋聞照片感到遺憾……」
嬌甜的音質,流暢的語速,黎兆雪風采迷人的表現鎮壓全場,守在一旁隨時準備出聲支援的公關部主任反而毫無用武之地。
「我與樊海藍先因為此次的形象代言而結識,那天的造訪只是朋友間的往來,並不涉及任何男女感情的曖昧……」簡單說明,匆匆帶過,並且技巧性地刻意略過她離開時更換了不同套服的問題,也不給媒體記者發問的時間,黎兆雪完美的掌控全場流程,展露出高度的自信與領軸氣質,始終揚在美麗無瑕臉蛋上的盈盈淺笑便是絕佳的盾牌,一舉擋下了眾媒體尖酸苛刻的質疑。
最後,黎兆雪側過美麗臉蛋,與身側的寇爾微笑對望,然後當著眾人的面宣布喜訊。
「如果說,剛才的解釋還是不足以澄清我與樊海藍先的烏龍緋聞,那麼我要很高調的通知大家,我與我交往多年的男友寇爾•強森,準備在下個月訂婚並且于隔月完婚。」
伊恩手中的卡布奇諾霎時翻倒在地板上,馬克杯應聲摔碎,他的雙眸卻還死死瞪著鎂光燈閃鑠不停而亮白一片的電視螢幕。
她靠在寇爾?強森的懷側,流露出小女人的嬌羞,垂掩著美眸,笑容宛若盛開的凝露玫瑰,彷佛目上眼深吸一口氣就能聞見她身上的甜美香氣。
她已經……不再屬于他。
她即將成為別人的專屬品,她的微笑,她的擁抱,她的親吻……都將被那個名叫寇爾•強森一人所獨佔。
她用她的婚訊,平息了一場很可能摧毀掉他模特兒前途的緋聞,也替他們之間牽扯不清的關系,徹底設下停頓點。
從今此後,他和她,將只是毫無相關的陌生人。
回倫敦遠離那場緋聞風暴已經半個多月了,黎兆雪鎮日心神恍惚的坐在花園里的長椅上,對訂婚的大小細節完全不聞不問,任由長輩們去張羅籌畫。
她的心好平靜,靜到宛若一譚死水,投再多石子也激蕩不起半圈漣漪。
離開台灣前,她還找了大堂哥訴苦,可是愛情這種事,誰幫得上忙?大堂哥終究也只能語帶嘆息與不舍地給予安慰,並且承諾一定會支持她做下的任何決定,必要時,也會向爹地媽咪做柔性勸說。
听說,伊恩在她離開台灣之後,也動身飛往米蘭,準備替一個國際知名品牌走秀。
看起來,沒有她在,他過得更好。
握緊了手中的粉紅玫瑰花,獨自坐在花園溫室中的黎兆雪牽起了一抹苦澀的淺笑。
「雪儂,天黑了,進屋吧。」
她別過頭,看見身穿三件式深色西裝的寇爾無奈地站在溫室門外。
希望落空,她低垂的目光宛若即將沒入黑暗的黃昏,落賓又郁郁寡歡。
「你的表情充滿失望,因為我不是你期望看到的那個男人。」寇爾雙手插放在西裝褲口袋,慢慢地踱入溫室。
「寇爾,對不起,我利用了你。」她掰下粉紅玫瑰的花瓣,幽幽嘆了口氣。
「我知道你不想嫁給我,但事情已經演變至此,沒辦法喊停了。」
「這些我都知道……」她看向在身側坐下來的寇爾,憔悴蒼白的臉蛋擠出一絲強顏歡笑。「所以我才會在記者會上公布,這樣一來,我也沒有後悔退縮的余地,也不會再去想……那些事。」
「那個男人究竟有什麼好?」寇爾望著被老園丁照料得美麗盛放的花叢,語重心長的問。
琴兆雪垂著脾,長卷發掩去了姣好美麗的側顏,沉默許久才啟唇︰「我也不知道……當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愛上他了。」
「他不適合你。」
「正因為這樣,所以我對他更無可自拔。」愛上他,也許將會是她此生唯一的叛逆之舉。
一直以來,她都是爹地媽咪心目中的乖乖女,從小到大不管什麼事都照著他們的計劃走,養成了高尚優稚的品味,拿取了漂亮的高學歷,拿管分公司,拓展了「露思」集團的營運版圖。
一切的一切都按部就斑,從沒有出過任何差錯。
愛上伊恩,跟他同居,這些事情連她自己偶爾回過神,都感到相當不可思議。
「雪儂,忘了他吧。!」寇爾伸長了手臂,將她擁入側懷。「即使你無法愛上我,但是我們在一起會很快樂的,我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嗯,我知道,謝謝你。」她乖順的任由寇爾擁著,像尊微笑的洋女圭女圭,美麗的大眼卻漾動著濃濃的憂傷。
上流社會的婚姻關系,往往都是建立在門當戶對上,或者是結合利益的商業聯姻,愛不愛對方根本不是重點,貌合神離三四十年的夫妻大有人在,至少應該慶幸,她與寇爾從小一塊兒長大,對彼此熟悉也感情深厚。
嫁給寇爾,什麼事情都迎刃而解了,對她,對伊恩,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最好的結果。
或許也可以……把這份愛,徹底戒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