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電梯門口,電梯打開,閃亮的燈光照清了她眼前的黑暗。
沫沫忽然轉身,跑回到病房門口。
病房的門半開著,因為她走的時候忘記了合上門。
病房里,蕭薇的哭聲充滿怨恨︰「是安諾寒做的對不對?是他威脅你說剛才的話對不對?」
蕭誠的沉默中,沫沫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我知道是他!」蕭薇的臉上都是悲憤︰「誠,你不用怕他,我現在就去請律師,我不信這個世界沒有法律……」
「姐……」蕭誠拉住盛怒的蕭薇。「安諾寒這個人不簡單。」
「就算告不贏,我也不能讓他有好日子過。」
蕭誠死死地拉住她的手,因為用力過大,牽動了傷口,痛得他面無血色。蕭薇不敢再動,緊張萬分地問他有沒有事。
「你知不知道他跟我說什麼?」蕭誠說。
沫沫屏住呼吸听他說下去,忽然又有些害怕听見他後面的話。
「他警告我,要是我說了一句不該說的,他會要你的命!」蕭誠忽然笑了,他的笑比臉色更蒼白︰「他敢在光天化日找黑社會的人打我,還有什麼事情不敢做?」
蕭薇的臉色頓時褪下血色,冰涼的手指緊握成拳。
「他真這麼說……」
她跌坐在床邊,臉上不是驚恐,不是害怕,而是一種徹徹底底的絕望。
這時候,沫沫新買的手機響起,病房里的姐弟二人同時看向她。
她什麼都來不及細想,下意識捂住電話跑向樓梯間,在沒有人看見的角落站穩。
電話是安諾寒打來的。接通後,電話兩邊靜默一陣,兩個人的呼吸那麼清晰,又那麼遙遠。
無邊的沉默讓沫沫想起了蕭誠毫無血色的臉,想起蕭薇憔悴不堪的樣子,她並不想去責怪任何人,更不想指責安諾寒,可是她心中的不滿,不知怎麼就宣泄出來。
她知道自己說了很多不該說的。她並非存心,她只是在听見安諾寒的呼吸時,失去了該有的理智。尤其听見安諾寒口口聲聲說蕭誠傷害她,沫沫真想大聲告訴他︰
除了你沒人能傷我的心,傷我最深的人其實是你。
你不愛我,為什麼要讓對我那麼好?不想娶我,為什麼七歲時要騙我?
在我守著空空的希望,每天急切地盼著長大時,你在我眼前理所當然摟著別的女人卿卿我我。
等我,對你來說,就這麼難!
她什麼都沒說,因為她感覺到安諾寒在生氣,而且很生氣。
她不想惹他生氣,于是說︰「小安哥哥,我以後不會再見誠了!」
沒想到安諾寒不帶一絲感情地告訴她︰「沫沫,你想見誰沒人能阻止。」
他打蕭誠,他威脅蕭誠,目的不就是怕蕭誠欺騙她,傷害她。
「可是……」
不等她說完,安諾寒打斷她的話︰「你為他死都願意,誰還能阻止你!?」
「不是的……」她急切地解釋︰「我是想救他而已,我沒想過……」
越洋電話里傳來一個模糊的呼喚︰「安……」
之後,電話便掛斷了。
沫沫呆愣地听著電話里的忙音,憑著她無數次的時間換算經驗,現在是英國的凌晨,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凌晨時分會做什麼?她不想知道。
她只想知道他為什麼要掛斷電話,好像她是個偷偷模模的小三,見不得光。
她憤然再次撥電話過去,對方已經關機……
拿著手機的手失力地垂下,沫沫背靠著牆壁,笑了,這個時候好像不該笑。
可她抑制不住想要嘲笑自己!
世上有那麼多好男人,何必偏偏愛他?他值得嗎?
她捧著整顆心給他,而他在外面風流快活,把她的心蹂躪一番之後,反過來嘲笑她「沒有可以讓人愛的身體」……
「安諾寒!你就是個混蛋!我韓沫就算一輩子嫁不出去,也不嫁給你!」
喊完了,沫沫蹲在樓梯間,趴在膝蓋上,緊緊捂住心口。
心口還是很痛,很痛。滴滴答答地流著鮮血!
後來,心口不疼了,血好像流干了。她扶著樓梯扶手站起來,一步一步走下樓梯,離開醫院。
在她十五歲生日的第三天,她真的長大了!
才發現,長大不好!
五天過去了,他沒再打電話,她也不想听見他的聲音。
一點都不想!
沐浴後,沫沫用毛巾擦干身上的水,換上新買的黑色暗紋的裙子,拿起梳子慢慢從頭頂向下梳理糾結在一起的濕發,視線落在不遠處的手機屏幕上。
頭發糾纏在梳子上,她加重了力氣,繼續往下梳。頭發一根根硬生生被拉斷,她絲毫沒感覺到疼,一下一下……
這時,手機響了,她兩步跑到櫃子前拿起手機。
上面顯示一個陌生的號碼,她有些期待地接起,電話那邊傳來縴細的女聲。「請問,是韓沫嗎?」
「我是。」這個聲音她不止一次在電話里听見過,是蕭薇。「你找我有事嗎?」
「我能和你談談嗎?」
她剛想說我們沒有什麼可以說的,蕭薇很快補充一句︰「關于誠的。」
「好。」
這些天,她很想知道蕭誠的傷勢好些沒有。
半小時後,沫沫踩著一地的銀杏樹葉走出學校,蕭薇已經在大門口等著她。
幾日不見,蕭薇更憔悴了,名牌的衣服,閃光的首飾都無法掩飾她面容上的灰暗。沫沫下意識模了一下自己的臉,估計她的臉色不會比蕭薇好多少。
「能不能找個地方坐坐?」
「可以。」她帶著蕭薇去校園旁邊的飲品店,要了兩杯熱女乃茶,等著蕭薇說下去。
說話前,蕭薇先笑了一下,笑得很苦澀︰「誠被打的事情,警察已經查清了。」
沫沫一驚,手里的女乃茶杯子被捏的變了形。
蕭薇平淡地說︰「警察說,誠那間酒吧的老板在一間賭場輸了的很多錢,還不起,又不舍得拿酒吧出來抵債,賭場的負責人跟他交涉過很多次,都沒有結果。所以,賭場的人請了黑道幫忙。黑道的人做事從不計後果,為了警告酒吧的老板,干脆砸了酒吧,打傷了誠……」
這是沫沫听過的最童話的天方夜譚,原來澳洲的警察比希臘人還會編故事。
「酒吧老板跟誠道歉了,說他願意承擔一切責任,還說賭場的人願意賠給誠一大筆錢,作為賠償,勸他能同意庭外和解。誠除了接受別無選擇。」
「誠的傷好些了嗎?」
蕭薇搖搖頭,低頭喝了一口熱茶,薄薄的熱氣中,她睫毛上掛著水珠。「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對他,就因為他是我弟弟。」
沫沫無法回答,事實上,這個問題她也問過無數次︰為什麼要這麼對蕭誠?他做錯了什麼?
每個人給她的答案都一樣︰因為他是蕭薇的弟弟。
「你恨誠,對嗎?」蕭薇又問她。
沫沫搖搖頭,她不恨,就算他是蕭薇的弟弟,就算他為了給自己的姐姐報仇,故意接近她,她也不恨他。
沒有付出過感情,何來恨意?
「他是真心愛你的,那天,他說那些話是有苦衷的。」
「我知道……」
蕭薇抬眼看看她,接著說︰「以前,誠欣賞你天賦,也被你對音樂的執著打動,但他不想教你唱歌,因為你是搶走了我的男朋友……可你一再的堅持,一再糾纏。後來他被你糾纏的煩了,故意騙你,想讓你知難而退,放棄跟他學音樂的念頭。沒想到,你在音樂學院里找了一整天。那天,誠跟我說︰他想教你……」
沫沫想起了幾個月前的周末,她到處找蕭誠,累得精疲力盡。
那天她早知道蕭誠和蕭薇的關系,絕對不會勉強他。「如果他早點告訴我,我不會強求他。」
「誠是真的喜歡上你,他說你是個內心世界非常豐富的女孩兒。他還告訴我,你對安諾寒的感情並不比我淺,感情的事,沒有誰對誰錯,只有誰輸誰贏。為了你的事,我還跟他不止一次地爭吵過……」
蕭薇哭了,沫沫遞給她一張紙巾,蕭薇擦擦眼淚,繼續說下去︰「後來,我發現他真心的愛你,他想把自己會的都教給你,他想幫你忘記煩惱,開開心心地過好自己的生活。我明白愛一個人的感覺,也就不再怪他。」
「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因為……」蕭薇哀求地抓住她的手︰「誠需要你,除了你沒人能幫他。」
「需要我?為什麼?」
「大夫說他肺部受損,以後可能唱不了高音的部分了。」
「什麼!?」沫沫驚得打翻了手中的熱茶杯。「你說他不能再唱歌?!」
「也不是說絕對不能,醫生說︰也不是沒有恢復的可能。但誠不信,他說醫生在安慰他……他的精神狀態很差,我擔心他會出事。」
音樂是誠的生命,不能唱歌,這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
「沫沫,只有你能幫他。你去勸勸他振作起來,好好接受治療……算我求你,你一定要幫他。」
「你放心,我會的。」沫沫點點頭。在一個男人最脆弱的時候,能讓他建立信心的不是施舍,而是別人對他的欣賞與愛慕。
蕭薇離開時,特意交代她︰「別讓誠知道我來找過你,他一定會怪我……他不想打擾你。」
「我不會讓他知道。」
回到家,沫沫走到沙發前,對正在看報紙的韓濯晨說︰「爸爸,我明天要去醫院看誠。」
她的語氣不是懇求,而是堅決地陳述著事實。
韓濯晨抬眼看看她,淡淡地回了她兩個字︰「不行!」
換了是以前,沫沫一定會揚起頭,任性地大叫︰「不讓我去也行,你先打斷我的腿。」
今天她不想再這麼做了,因為那是小孩子才會用的方法。她長大了,學會選擇一種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
「爸爸……」她慢慢地屈膝跪在地上,膝蓋下的大理石地面又硬又冷。「我和小安哥哥的事,你別再管了!」
「沫沫?」韓濯晨一驚,以最快的速度伸出手,托著她的身體把她抱起來。「你這是干什麼?!」
看到爸爸眼中的心疼,她再也承受不住,趴在他的懷里失聲痛哭……
她哭了好久,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她听到爸爸說︰「好了,好了!你想去就去,每天去都行,爸爸以後什麼都不管了。」
她繼續哭,直到哭得沒有了力氣,全身虛月兌地暈在爸爸的懷里……
次日放學後,司機不等沫沫說話,直接把她載到聖教堂醫院。
她在醫院門口買了一束鮮花,捧著走進蕭誠的病房。
病房里,蕭誠半倚著枕頭坐著,蕭薇坐在他身邊喂他喝水。他臉上的傷痕也結了痂,手上纏的繃帶也已拆了,看來並未傷到骨頭。只是他的臉色很蒼白,雙唇干裂得落了一層皮。
蕭誠看見她,驚訝地看向蕭薇,詢問的眼神似乎在問︰是你讓她來的?
蕭薇避開他詢問的目光,站起來︰「我出去買晚飯,你們先聊會兒。」
蕭誠目送著蕭薇離開後,眼光才移到沫沫的臉上,冰冷的聲音里沒有一點感情融在里面。「你來做什麼?」
「我來看看你。」沫沫把手中的鮮花插在窗台上的花瓶里。「你的傷好些了嗎?」
「我跟你說的很清楚,我根本沒喜歡過你!你還來干什麼?」
沫沫早已猜到他會有這樣的語氣,絲毫不驚訝,笑著說︰「不管你多討厭我,你都是我的音樂老師,于情于理我都應該來看望你。」
听到「音樂」兩個字,蕭誠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現在看過了,你可以走了。」
「好吧,我明天再來看你。」
沫沫剛走到門口,听見蕭誠冷冷地說︰「不必了,我不想再看見你。」
她努力了兩次,才讓自己笑出來。「等你能再站在台上唱歌以後,我一定不會再出現。所以,你若真的討厭看到我,就努力讓自己快點恢復健康。」
蕭誠被她弄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笑著對他揮揮手︰「我明天還會來!我天天都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