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再臨正彎身撒著面粉,听得此言,轉頭看他。「徐石?」也姓徐?
「是啊,徐石是誰我們也不清楚,雖不能說萬試萬靈,但流傳下來也就當回事了。」
「我明白,這就是所謂的風俗民情。」季再臨心不在焉的說著︰「徐石對你們谷里一定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這才以為他可以微震四方。你們里頭有姓徐的?」
「沒有,沒姓徐的。不過,徐石是……」婁全廣故意湊近周文武,這一次周文武沒有避開他或者武力威脅,另他大喜過望。「徐石,就是那個我說頗似徐直的那女子的畫像啊。」
周文武眼皮一跳,驀地想起宮里深處的那副畫像。
婁全廣繼續說道︰「我猜徐石八成是什麼可怕的武將,這才拿來嚇唬小孩,後來在我們那里就被奉為阻邪屈災的神之類,周文武你……」
「閉嘴!」周文武煩躁的說道。他一個起身的動作,懷里一樣東西落下。
他低頭一看,是自徐直那里拿來的同心結,他蹙起眉,正要拾起時, 的一聲,在結下的鳳凰玉佩盡碎。
……就像是有人正好踩過去,周文武瞬間頭皮發麻,出于本能的,他拽緊長刀,疾步擋在屋子門口。
季再臨也在那一剎那反應過來,推開九行,如臨大敵的擋在已封住的門窗前。
婁全廣呆站在原地。不是還在談笑風生嗎?他盡力討周文武歡心,怎麼現在轉眼搞得像十面埋伏?
九行也是一愣,低頭看著地上的面粉,上頭只有被季再臨跟周文武踩成一團亂的腳印,他猶豫一會兒說道︰「我認為,事情並沒有那麼糟。如果有人有心要毀了大姑娘的腦子,也不該這麼明目張膽。」
「這叫明目張膽?」季再臨看著這個姜玖的接班人,老實說他不甚滿意,不知那個瘋子陛下在想什麼。
「是啊,大姑娘並不是違背什麼常理而出生在這個天下里啊。我們自幼所讀的書,不就是叫我們順天綱,順天命,大姑娘跟我們天下人都一樣,就是這麼順其自然的出生了,雖然她的腦子在想什麼我們都不知道,可是她的腦子能催動天下進步,與我們有所不同。但,這客場不也是老天叫她出來帶動天下進步嗎?你們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有人要用異常的手段停止大姑娘的生命,那他,就是違背天理,天理不容。」他停頓一會,猶如背誦道︰「如果掩藏得益,就不會被人發現,如果出了紕漏,卻要找不小心發現的人麻煩,這未免太過霸道。我不以為,對方如此不講理。」
季再臨眨眨眼。「你說的似乎也沒有錯。」
「里頭的孫時陽,是現金天下里的孫時陽;里頭的徐直,是現今天下里的徐直。由現今天下的人來決定徐直的生死,這才是合乎天理的吧?」九行繼續背誦道。
季再臨看著他,一時還無法接受這個徐直最新任的身邊人看起來柔柔弱弱,貴公子哥兒的氣質還沒磨去,居然能夠講出這番道理……莫不是徐直教的吧?
周文武一直沒有抬頭,就這樣看著自己緊緊拽著的刀,他的手背上盡是突起的青筋,仿佛隨時想要出刀。他突地說道︰「徐直,是徐石的後人。」也不知是說給誰听。
季再臨哦了一聲,接著道︰「大姑娘會沒事的。你看看,你臉上的可是當年守護孫時陽治病時巨鳥所制成的面具。你道。這有多巧合才能做到?莫不是那個孫時陽地下有靈,特地讓他的陪葬品浮出這天下,因緣際會讓你得到好守護大姑娘吧?」
周文武完全沒注意到陪葬品那三個字,他是寧願跟人力拼戰個你死我活,那他還有把握護住徐直,但此刻連個人影都沒有……他目光落在不遠處碎掉的玉佩上。
大魏的同心結,不是徐直給的,而是他自己拿的……連他自己拿的也要碎嗎?
他忍氣吞聲僵硬的說道︰「我還做了夢,夢見孫時陽治人病,或許確如你所言,孫時陽一世救人無數,他回想救徐石的後人……」
婁全廣臉色古怪,看著門前兩個大男人一搭一唱的,尤其一听到「陪葬品」三個字,他瞪著周文武臉上的面具難以置信。好好一個人,如此俊秀,連身形都如此誘人,卻把陪葬品戴在臉上,簡直喪心病狂……他慢慢的退至院門口,在門口光明正大看了許久的易朗低聲問道︰「這家伙在說什麼啊?怎麼一個字一個字都懂,組合起來卻完全不懂?怎麼這姓周的一直夢見孫時陽治病?原來他是喜歡醫術的男人?」
「……我也不知道。」婁全廣依依不舍的,不想放棄的看著周文武,他只知道這男人似乎在違背心意令自己心平氣和,甚至有些委曲求全的討好某個看不見的人,這讓他心底有點不愉快。
周文武這種俊美陰沉的長相就適合那種殘暴狠戾的風格,哪怕戴著面具,只要從他嘴里吐出任何一句話,都能感到這個人藏于內的怒火與陰郁,哪像現在……真是令人很不舒坦,居然是為了某個人壓抑自己,那人還不是他……當話說回來——「這兩個男人在閑話家常?」他實在不解。「在這種時候?」拿著刀的手勢分明隨時可以揮刀相向,嘴上卻在討論什麼天運地運的,他們到底記不記得屋里有個可憐的病人?
易朗觀察許久,最後下了個結論︰「老廣,該不是你看中的這個男人,心里有病吧?」
數月後。
天上繁星,女子穿著斗篷,繞著湖畔散步,她想著事情,想著想著,突然有人上前扶她一把。
「小心,大姑娘,會落湖的。」
她不經意的嗯了一聲。「阿玖,你說……」頓一下,她往身側看去。
「哦,是九行啊。」
九行垂著眼,說道︰「大姑娘要叫我阿玖,也是可以的。」
徐直看著他,這一次沒有恩上一聲。過來良久,九行抬眼看著她,她盯著湖,也不知在想什麼,他正要跟她說,凡事沒有身體重要,孫時陽說過,直到發留到肩下時,那是也差不多養足精氣神,方能出門或見客,去做以往在做的事,大姑娘還是去休息吧。
這話都還沒有出口,徐直便問道︰「近日府里有什麼事嗎?」
九行微的一怔,跟在他的身側,說道︰「陛下又差人送補品來,要大姑娘好好養傷。學士館學士也三不五時來問候大姑娘,只是大姑娘如今不宜見客,我全都擋了……•」他說著瑣碎的事,心里其實奇怪。
姜玖還在徐直身邊時,他曾跟著學過,那時府里大小事情哪件不是姜玖說了算?她一心只在學術上,哪像現在……自她術後恢復意識,有了精神之後,仍像以往時常發呆,卻好像有哪里不對勁。
餅往她發著呆,替她撲上紙筆,轉瞬她會寫出一堆拆開是字,組合起來卻是令人一頭霧水的文章,而後美目璀璨,仿佛得到一個新世界般——這是姜玖告訴他的,至于姜玖懂不懂?姜玖只是笑說︰「我不是蠢,而是所擅長不同罷了。」隨即會將她寫過的墨跡收起。
白話點就是,姜玖是看不懂的。
事後他方知徐直根本不會看她當下的書寫,因為那些全在她腦子里,會看的只有姜玖,也他想搞懂徐直到底在想什麼,方能進入她的腦中世界。作為一個身邊人如果只能照顧她的衣食住行,而不能進入她的思想,未免丟臉丟大了。
姜玖也坦誠,跟徐直一比,在西玄貴族所受的知識瞬間變成連渣都不如。九行說完瑣碎事時,以跟徐直繞湖一周了。徐直微微喘著,顯然體力不濟。孫時陽說得對,哪怕徐直早晨獨自練拳,體力還是不如以前。
他又悄悄覷她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開顱太耗精神,徐直這幾個月帶著幾分枯槁,美貌雖依舊,貌齡卻跟實際年齡差不多,他都想偷偷問白華,是不是以前徐直曾吃過什麼靈丹妙藥,現在要不要再吃?再不吃,不知二殿下會不會膩了她?
徐直累的暫時在石凳上歇著,坐姿一樣的筆直,她凝視著被星光照的微微碎光的湖泊,直到九行在她面前鋪上紙筆,她下意識要喊一聲「阿玖」,再一定楮,是比阿玖年輕許多的九行。
她突然問道︰「你姓什麼?」
「劉。大姑娘,我叫劉九行。」
「劉九行麼?听再臨說,你在我開顱那日,除了將我事先吩咐的背誦一回外,還說了許多你自己的意見?」
「我只是看周公子緊張,一時想紓解他的情緒……」
「他緊張?哦,他似乎喜歡我,所以會緊張。這是人基本的情緒,是這樣吧?」
九行臉皮一抽。這樣明明白白的說開。好嗎?人家好歹流有皇族血……「也可以這麼說。總之,大姑娘開顱一切順利,那是再好也不過了。如果真有存在什麼,我想他們是沒有敵意的。我們再把他們想好點,也許他們一塊在屋外陪著我們守護大姑娘開顱呢。」他隨口道。
徐直多看他兩眼,這才發現她這個最新任的身邊人不只凡事往好處想,而且比起前幾任身邊人還要幻想無限。
一想起前幾任身邊人,她的心思很輕易的轉了一個方向,仿佛眼下對她最重要的已非對天下的研究。她道︰「你姓劉,再臨呢?我想起來了,姓季,同墨姓烏……你在做什麼?」
「大姑娘不是有個習慣,喜歡在發呆時寫下腦中記事嗎?」
徐直慢慢的抬眼看著他,良久就不說話。
九行心一跳,對上她的目光。「怎……怎麼了?」
「是阿玖告訴你的嗎?」
「是……是啊。」
徐直哦了一聲,極其緩慢的舉起筆,又看向九行。「白華呢?這陣子總是少見到她。」
「她無顏見大姑娘,所以……」
「我明白了。」
她又問︰「再臨不方便入城,孫時陽至今在府里沒有回去,是為了什麼呢?」
九行流暢地答道︰「得等大姑娘完全康復、行動自如後他方會離去……大姑娘,你這樣看著我是……」她眼神有點惱怒,他是說錯了什麼?
徐直收回目光,筆尖將落紙上的動作就這麼停住,似在深思什麼。
九行在旁耐心等候,等著等著,竟看見徐直額上布滿汗珠,他駭了一跳,正要問怎麼回事,就見徐直專注的下筆。
他瞄著,還真的像姜玖所言,看不懂。
她神色十分慎重,停停寫寫,等收了筆後,她微微一笑,盯著九行說道︰「你收妥吧。」
「是。」
「收到哪里去呢?」
「收……收到姜玖已往放著的地方。」
徐直又嗯了一聲,沒有再多做細節追問。她起身說到︰「我累了,你收拾收拾也回去吧,我去休息了。」
「是。」九行小心卷起紙後,轉頭看了徐直的背影一眼。她往後院走去……好好的一個皇子,真的成了後院人吧。
微亮溫暖的光自門窗底下泄露。
徐直低著頭盯了許久,直到里頭有人打開門,周文武就站在那里。
「徐直,要我像那些小倌到門口迎你嗎?」他陰沉說道。
徐直呀了一聲。「不,我在回憶,在想著,近日看見你就能想起這光,也在想該不該進去。」
他眯起眼,仍是將她一把拉了進來,掩上門。她月兌下斗篷,才看見床上那邊大刀,就有人自她身後抱住,蹭著她的頸子。
她已經見怪不怪了,從初時吃驚這個年過三十的男子精血異常旺盛到現在她算麻木了吧。
不是說他無子而對房內事感到無趣嗎?攝魂鐘所攝出來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話,她還真搞不清楚了……她思緒微的停下。發現自己沒有想探究的欲/望。以前,不是這樣的,那是她總是興致勃勃去挑戰一切難題,現在……總是在深想前就停止了。是開顱的後遺癥嗎?
「徐直,你敢分心?」他將她轉了過來。眼神陰暗。「你這什麼眼神?」
「沒……我只是在想,你今晚要盡後院人的義務嗎?」
那他每天晚上在那里煽風點火算什麼?自己點自己燒嗎?徐直向來偏理智,不做多余的事,但這位皇子似乎就是愛做多余的事。
她月兌了外衫,未覺身後壓抑的目光,徑自上了床。她本來沒有跟人一塊睡的習慣,不過在頭痛那段時期,她必須承認有人的體溫令得她稍稍好睡些;現在頭不痛了,她倒是不介意一個人睡……這樣把人拋棄好像不太道德。
若是以往,她哪會管這些,直接走人了,但現在……周文武放下床賬,跟在她後頭上了床。他把她摟進懷里,指尖輕輕梳理她的短發,問道︰「頭痛嗎?」
「不,不會。」她自己都覺得身子情況愈來愈好,再也不似以前往往思索著事情,卻一直被頭痛干擾。她試探地說道︰「阿武,先前我開顱後虛弱,半只腳還踏在鬼門關上,因此照你所言試看看讓擁有皇家血的你,夜里守護在一旁,如今我已大好,可以結束了。」
「哦?原來你想換個人睡了?」
她一怔。「不,沒有……」
他俯下頭,本要跟她說話,徐直卻是習慣的湊上去輕點他的嘴一下。此舉大大取悅了他,他立刻回吻。
徐直頗感無奈。這個男人一直處在發情期嗎?怎麼以前都沒有發現呢?他很容易被撩起,或者她該重新推翻自己過去的述作。
思及此,她思緒又停頓。自開顱後她誰也沒有說,其實她的思考斷斷續續,總是無法集中,思路到一半就無法克制的回憶著過往周遭所發生過的人事,她本以為這是開顱後的後遺癥,但日子久了,她驚覺不對勁的不是她的腦子,而是內心。她內心時時產生恐慌,令得腦子無法運作。
她下意識地抱緊周文武的腰身,感到對方一剎那的僵硬,她回過神,想起她一主動,他就會有這類異常的反應。
他曾經喜歡過徐達,喜歡過他的姬妾,最後喜歡上了她,對于每個女人他都有這樣的反應?他真是感情充沛,一如他赤果果的欲/望。
「徐直,你在想什麼?!」
她在想,他得不到徐達,所以瘋魔;他得到了無數姬妾,卻連眷戀都不曾有過;有朝一日,他得到了她,或許就再也沒有執念?無數的可能,自徐直腦里延展開來,等到周文武盯著她又重復一次,她才有回過神,略帶驚訝的看著自己居然以周文武為中心做延伸性的思考。她從來不曾以一個人去做思考,去考慮他的情緒、他的思想……「徐直?」
她怔忪的盯著他,他背著光,她看不清她的表情,手指撫上他的眼角,想起他眼角那抹艷紅……「阿武,我很高興你活著。」
他眯起眼瞳,凝視她半響,隨即摟她入懷,讓她听著自己穩定的心跳。他的手掌還是下意識去護住她的後腦勺。他聲音刻意放柔道︰「你也不必直想著那一天,沒什麼好想的,就只是你生命里無數天里的某一天而已,」
徐直嘴角微微上揚,這麼溫柔的聲音,居然出自周文武這個瘋皇子,要在以前,真的會令她啼笑皆非,直道不可能。
緊跟著,她的思路再次頓住,自己暗哦了一聲,細細品嘗著——原來,這就是周文武的溫柔嗎?
夜深沉,徐直突然張開了眼。
她無聲無息的坐起,周文武仍然睡著,這令她有些吃驚。開顱後她偶爾在夜里醒來翻身,這男人比她還快醒一步,她都想問,既然與人同睡會令他夜不安寢,何苦來哉?
四周安安靜靜的,偶有夜風撩進窗里,她的大腦不停放人運轉推敲著某件事,神色流露出些許的緊張來。
她小心翼翼的掀開床幔,下了床,回頭看周文武一樣。天色昏暗,燭火已熄,但床上那隱隱約約的人形在那……她嘴角不自覺的掛上微笑。
她扶著床沿,穿上履鞋,正好摟到男性的西玄衣裳,里頭似有東西。她的手伸進去模,是……她視線移到床幔後的男子身形。
同心結?同心結旁還有好久快碎玉?她的鳳凰同心結?
周文武不缺錢,向來也不愛大魏的物品,拿她的同心結做什麼?因為玉佩上有鳳凰刻紋?
她微覺奇怪,卻沒有去深想。既然他喜歡這個同心結到連碎了都要,讓他繼續受著也無妨。
于是,她原封不動放回去,取餅斗篷,悄然無息的出了門。
徐府的地圖在她腦里勾勒出來,十多年前父親去世,府里正要翻修,再臨本要自行作主,她難得興致所至,用兩種截然不同的角度重新設計,這座圍子她是再熟悉不過。
阿玖跟她提過,周文晟以為這是一男一女所設計,他便順水推舟,令周文晟更加相信自己的眼楮。
他只信他自己,所以,他信徐直毫無疑慮。
徐直的神色奇異,露出詭異的笑來,她模上嘴角,知道這樣的笑容是開顱後第一次出現。
她走走停停,直到她走至偏遠的一角方停,這里是徐回離去後所保留下來的。
徐回命格偏陰,不喜人多的地方,這里她也少來,給足當時年少的徐回安靜的空間。現在仔細回想,徐家三姐妹,她與徐達、徐回相處的時日並不多,相較之下,姜玖、白華他們在她記憶力還佔多些……至于周文武,又跟姜玖他們有所不同,姜玖他們總是事事以她為主,少有違背的時候,她一回頭知道有個人在那里就夠,但周文武總是喜歡與她的意見相左,讓她不得不分心神過去……她慢慢地環顧徐回的住所,沒有任何的燭光,寂靜而無聲,雖然打理得干淨,卻依然能看出已有許多年沒有住人了。
她打開手掌,低頭一看,上頭微濕,她的眼底有迷惑,更有期待。
她舉步來到門口,輕輕的推開門,里頭也是一片漆黑。她沒有急著去看床上有沒有人,只是模上桌面的燭台,耐心的點上燭火。
瞬間,她的視線模糊,淚如泉涌。
細小的火燭剎那照亮了屋內,今晚她寫的墨跡就這樣攤開在上頭。
瞬間,她的視線模糊,淚如泉涌。
「大姑娘,我就想,你是發現了。那上頭,分明寫著我找到你了,阿玖。總算也有這麼一回,我終于看懂了。」
徐直提著燈籠夜行。
她嘴角一直微微笑著,心情極好,本想回後院,但怕驚擾了周文武的熟睡,一陣涼風拂面,她的帽子落下,露出她快及肩的青絲,碎發覆眼,她迎著風細細感受此時溫柔的涼風。
這叫溫柔,她心境平和的想著。
她腦中一片澄淨,再也沒有那自賽場後沉甸甸、連她自己都無法說清的恐慌,如今,她的腦中輕松無比,沒有頭痛,沒有恐慌,無數的思考、記憶在腦中奔騰,各尋其位。從小她就喜歡這樣的思考,如今放下重擔,她腦中任何難題仿佛都能迎刃而解。
驀地,她張開美目,碎光在眸里流轉,她上前走了兩步又停下,燈籠不自覺的自她手里落地。
她拾了一塊石頭半趴在地上畫著,斗篷處處阻礙她的行動,她索性月兌了丟一旁,也不顧夜里有多涼。
很快地,地上的地圖成形,天下地形盡在她手中,她盯了半天,心跳加快,丟了石頭,就往書房快步而去。
書房里,一如夜里該有的樣子,烏漆抹黑。
她推門而入,點燃燭火。此時房里只有她一人,她也不怕,路經貯幣器時她掃過一眼,仿佛勝券在握。她走到書櫃前翻找著書冊讀了又讀,也沒坐下就繞到書桌前迫不及待地落跡,同時自言自語︰「我為了要證實天下四國本一家,特地提出禮樂還原問題,集眾人之力證實各國禮樂原貌確有相通之處,不止相通,甚至是相同。這表示,我推想的方向是正確的。」她又尋思著說道︰「不管孫時陽或者星官楊言,都是屬于四國之前那個天下的,歷史承接理所當然,為何叫人給掩去一切?除非那是有著不可告人之處。為什麼呢?再不濟的歷史,也有後人公評,是什麼歷史不能讓後人得知……因為有不同之處?」她眼楮乍然明亮,激動道︰「巨鳥非人間物,貯幣器上那個雕像也非人,非人卻能被天下人刻在貯幣器上,五官詳盡,衣著一同,這表示一同生活著,那,只有一個對于現在天下人不可思議的原因,就是——」
遺憾的嘆息聲,仿佛還處在自我的世界里。她慢慢的垂下眼,輕柔的拂過書紙。
「徐直!」
她心頭一跳,轉身一看,周文武正大步進來。
她一眼就看到他初醒的眼眸,西玄衣衫在他身上略亂,顯然是匆匆出門穿上尋她。
他目光掃過貯幣器,眼底透徹暴戾,當他來到徐直面前時,正要說話,卻見徐直眼神幽遠的看著他。
「為何一個人來書房?斗篷隨意丟在地上,燈籠也是。徐直,就算這是你思考的習慣,難道你就不會想想有人會擔心嗎?」他咬牙道。
她張開眼,看著他。「你會擔心?」未等他說話,她自動替他答了︰「是了,你會擔心。同墨、阿玖他們都會擔心。」
「……于他們何事?現在只有你跟我!」
這話一出,徐直終于知道連周文武也知道阿玖與同墨都活下來了,若在以往,她會以為姜玖與同墨是詐死想走,人既然要走,她也不留,如同當年的再臨。
直到這一回,她才知再臨詐死是為了她;姜玖、同墨幾度生死邊緣掙扎,與其讓她又喜又悲,傷心傷腦,不如確定他們都能活下去了再告知她這個喜訊。
「徐直,你又露出脆弱的表情你知道嗎?」他忍無可忍,冷笑道︰「是為了姜玖……」
徐直雙臂纏上他的頸子,主動吻上他的唇。他一愣,下意識地將她環上書桌,壓抑著自己回應的沖動,任她輾轉吸吮,最後兩人的嘴唇濡濕紅腫,周文武一言不發,呼吸卻微微沉重起來。
她尋思著說道︰「好像也不必上床才能親吻嘛。」
周文武看著她冷靜的表情。
她手指由模上他的眼角。「阿武,在西玄里,你一輩子就只能是我的後院人,我也沒法招贅你,或許袁圖說的半生淒涼就在此,沒名沒分……」
「袁圖是什麼狗屁!是不是半生淒涼我說了算……」
她眼一亮,說道︰「是啊,你說的也對。你在我這里,吃不了多少苦。當個皇子有什麼好?成天受些窩囊氣,還反抗不得。真有趣,有的人順了袁圖的神算,有的人卻是背道而馳,這種刻在骨子里的燦爛分明就是可以改變的……」
「誰背道而馳?」周文武心里有疑。不是他,也不會是周文晟,還會有誰?
徐直看著他。
他看著徐直。
徐直慢慢的環住他的腰身,令他暫時忘了方才涌起的猜忌。她埋在他胸前良久,輕聲道︰「阿武,當個皇子既不適合你,何不換條路走?說不得你會發現眼前一片美景。西玄皇室代我造的墓,在我終了時我不會進去……」
「什麼?」
她抬起眼朝他笑道︰「對天下人而言,那將是徐直的墓,你道百年後有沒有人敢盜?」
周文武聞言,眼底升起陰虐之氣。「誰敢……」真的有人敢!徐直手上擁有許多獨一無二的器品,甚至是述作、歷史……這些將陪著她壽終正寢入墓,將來會有多少人垂涎?
死後還要被人挖墳……他心里大恨。
「那墓室里講放著我一生的心血,傳給後世,至于要怎麼用就隨他們了。我另外私下找個好墓地埋了,不在西玄。我打算墓地不大,就一人容身而已,這個秘密唯你知情。周文武,將來沒有身份、地位的你若還是覺得眼前一片美景,那要與我共葬,雖說擠了點,也是可以的。」
……西玄二皇子,終于不知名的山頭,連個墓地也要不起……原來,到最後……他只是個生死相依的陪葬人?
徐直的陪葬人。
周文武對上她的美目。
「徐直,你就是個橫沖直撞的呆學士,如果不是我在四方館護著你,只怕你早就跟他們千里跋涉不知去了何處;如果狩獵那日不是我一力擋百,你哪來的生路可行?想來,來世你還是當個學士,我要不在旁護著你,你哪來縱情學海里?」
徐直表情微妙。她還真的忘了有些地方的風俗民情是共葬後來世必相遇,怎麼周文武連來世都想的妥妥當當、順理成章?其實,她只是想替他解了袁圖的神算,不讓他落股荒野罷了。
來世還要遇見這個瘋子……她也不排斥就是。甚至,因此心底會涌起某種連她自己都到不清楚的柔軟情緒,就好像是在他身上看見的溫柔?
原來,她也有這種溫柔的情感嗎?
徐直被他抱坐在書桌上,他微一側頭就能看見她之前寫的密密麻麻不只是什麼的記錄。徐直順著他視線看去,順手將它卷起來放在燭火上燃著,知道快燒光了才松手。
徐直忽的冒出一句話,道︰「我認輸。」
周文武蹙眉,心里起了懷疑。這話不是對他說的,那是對誰?他順著徐直的目光看向貯幣器,他始終對它有隔閡︰「徐直,听我的話,把它熔了!」徐直若不肯,他也要找機會毀了它。
「好,熔了,以後不會再管它了。」她答得痛快,再度抱上周文武的腰身,臉蛋埋進他的懷里。
我是認輸了。
但,我心甘情願,為在乎我的人,為我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