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光武帝建武年間

罷過晌午時分，乍晴還雨，一陣看似即去的斜雨，又狠狠刮起狂風，打亂了柳心彤才種下發了芽的木芙蓉。

十七歲的柳心彤雖生在陋巷，卻有堆雲翦水、滴粉搓酥、蕙質蘭心、玉貌絳唇之姿。

忙了一上午的柳心彤無暇搶救她的木芙蓉，因她還有一籮筐的衣服要洗，鞭策她的聲音由屋里傳來，是她二娘拔尖的嗓音︰「心彤，你給我進來。」

沒有片刻猶豫，柳心彤立刻沖了進去。面對二娘，她小心翼翼慣了，若有一絲不如二娘心意，難保不是一頓好打。

柳心彤的同父妹妹柳宜釵坐在二娘身旁啃著今早斬殺的母雞的雞腿，在這個家里從父親在世時二娘就是發號施令的人，何況父親已仙逝，她的日子只有更難過。

「二娘？」她細聲問。

「外頭下著雨，你替宜釵到街上中藥鋪再拿三帖日昨大夫給宜釵開的藥，宜釵吃了王大夫的藥後氣順了許多，也不喘、也不咳了。」

柳宜釵自小患有哮喘，輕提不得、重挑不得的，家貧請不起下人伺候，柳心彤就成了便宜又細心的佣人兼打雜，凡事一肩挑，倒也習慣了。

柳心彤囁嚅地應了聲。

「還不快去，忤在這里生根啊？」二娘于氏斜眼瞪著柳心彤。

「二娘還沒給我買藥的錢。」柳心彤低著頭，小聲地說。

「你不是有錢嗎？還敢開口向我討？你有沒有良心啊？」于氏口氣十分不好。

柳心彤不好再說什麼，就像每一次試圖反駁和解釋的下場一樣，到頭來少不了二娘的一頓排頭。

這三年來，她是靠著女紅刺繡掙了一些銀子，平日舍不得亂花一分一毫，結果全用來貼補家用。

她的家早在七年前衰敗之後就一直過著坐吃私蓄的日子，而這所謂的私蓄全由二娘于氏一個人獨有，柳心彤想分沾雨露根本是妄想，她常常懷疑自己是如何長這麼大的，好像她光飲露水就能生存似的。

不過，從前的艱辛都過去了不是嗎？至少她現在可以靠由陳嬤嬤那學來的一技之長養活自己。

就在她上街替柳宜釵買藥時，見一群人圍在陳嬤嬤住的草屋前，她心里直納悶著趨向前去。

「大叔，請問陳嬤嬤怎為了？」她問街尾補靴的白胡大叔。「陳嬤嬤死了。」大叔回答她。

柳心彤一驚。「怎麼會這樣？」

「大概是受了風寒，年紀又大，小病一場也會要了她的命，可憐啊！連一口棺材也買不起，只得用草席卷一卷燒了。」白胡大叔邊搖邊往他的修鞋鋪走了。

「不！陳嬤嬤怕火燒，會疼的。」

她沖過圍觀的村民，撲跪在陳嬤嬤僵硬冰冷的身子旁，陳嬤嬤是這世上待她最仁慈的人，無論如何她都要給陳嬤嬤一撲土。

兩個好心的居民拉著她︰「柳姑娘，你是知道的，這里的人最多能溫飽糊口，沒人有多余的錢替陳嬤嬤買地厚葬，你莫白費心機；等你籌到錢，陳嬤嬤的身子怕也臭爛了。」

「不！陳嬤嬤怕疼，火一燒會疼的。」柳心彤哭喊著，恨自己的無能？力。

「人都死了還怕什麼疼不疼的？」

「不！我不能讓陳嬤嬤死後又要經歷火灼的痛苦。」她堅定的說。

「柳姑娘莫傻了，就算你籌到買棺材的錢，也籌不到買地的錢，我們整村的地全歸尚家所有，黃河以北哪一寸土不是尚爺的？連皇帝爺都對尚爺禮遇有加，你堅持要用土葬只會苦了自己。」

「是啊。」另一人接續勸道︰「柳姑娘還是讓陳嬤嬤火葬算了，省事啊！」

柳心彤噙著淚的星眸我見猶憐。「不！我去求尚爺。」

「求尚爺？姑娘莫開玩笑了，尚爺的封地這麼大，你上哪兒去求尚爺，要見他一面更是不容易。」

「一定會有辦法的，為了陳嬤嬤，要做牛做馬我都願意。」柳心彤由衷地道。

「對了，尚爺差人來村里招募婢女、下人，今天是最後一天，柳姑娘，若你不嫌棄到尚爺府伺候人，可以去試試，或許有機會見到尚爺。」

***

柳心彤拜別二娘，拎著簡單的行李跟著來招募婢女的尚府管家走了。于氏連假裝難過留她都懶，知道家里將少一張口吃飯，每月又有銀子可拿她不知有多高興！

馬車巔了許久才到傳聞中的尚爺府邸，柳心彤只記得自己在馬車上好像過了兩個夜晚，除了中途曾停下來讓她們方便。

柳心彤不像其他女孩帶了口糧和水有備而來，她走得匆忙，只在布包里帶了兩三件換洗衣物，所以她的肚子早已餓得咕嚕咕嚕叫。她抿了抿干燥的嘴唇，途中有一個好心的女孩分了她一點水喝，否則她相信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更狼狽。

和她一樣大的女孩約有十個左右，圍著大圓桌坐著，桌上擺著一碟碟精致的點心，對于餓得發暈的柳心彤而言，無疑是最大的誘惑。

「主母有令，你們先填飽肚子、洗個澡、換件干淨的衣服，一會兒到「掩月」集合。」尚府里專管丫頭和婢女的喜大娘嚴肅地傳令。

肚子餓得頭昏眼花的柳心彤伸手拿了桌上最靠近自己的核桃酥吃起來。

看來這里的主母對下人應該不壞，柳心彤揪著的一顆心好不容易稍稍放下。

不管前途是繁花似錦還是荊棘滿地，再壞也不會壞過二娘才是。

***

「掩月樓」里鎮國大將軍尚陽的夫人梁艷月，正愁著不知該留下誰作為自己丈夫的待妾。

她來來回回橫掃了面前十位各具姿色的女子，她只想留下一個，其他皆交由喜大娘安排，要回鄉也好，要留在尚將軍府做丫頭也好。

她只打算替自己的夫君納一側室，以彌補自己嫁入鎮國將軍府三年無所出之憾，自己挑選好過尚陽納他所愛。

她定定審視著柳心彤。「就你吧。喜大娘，其他人全帶走，看看府里有沒有缺丫頭、婢女的，你發落吧。」

她看了看管家遞上的竹簡──柳心彤，十七歲。

這樣的女子該是尚陽不會動心的吧！美則美矣，但身子骨單薄，不若尚陽現下正寵愛的煙花，體態白皙豐盈，嗲聲嗲語的。

她瞧了瞧柳心彤一眼，眼前最要緊的是讓尚陽同意納這又瘦、又沒身段的柳心彤為妾，替尚家留後，而且要趕在煙花生下兒子之前。

「心彤，你過來。」梁艷月叫了聲。

「是，主母。」柳心彤猜想自己被留下來伺候將軍夫人了吧。

「從現在開始，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梁艷月心生一計，不如讓尚陽今晚回將軍府時就和柳心彤圓房，一旦生米煮成熟飯，看那煙花還有什麼好驕傲的。這是她最後的希望，她可不能讓煙花撼動她的地位半分。

柳心彤本想乘機開口求主母完成她厚葬陳嬤嬤的心願，卻見管家匆匆來通報。

「將軍爺回來了，將軍爺回來了。」

梁艷月喜出望外，理了理雲鬢，她日夜思念的丈夫終于回來了。

「福旺，你把柳姑娘帶到「上陽樓」去，通知喜大娘，她知道該怎麼做。」梁艷月私心地以為有了柳心彤就能把尚陽從煙花身邊喚回，至少柳心彤比煙花那賤娼年輕！又是童女，新鮮些；只要他離開煙花，她相信他很快又會回掩月樓，他已好久不曾臨幸掩月樓。

她走進了花廳，等了一會兒卻不見尚陽，心急地問她的貼身丫鬟；「紅紅，替我看看爺到哪去了。」

半晌後紅紅回來。「爺直接回上陽樓了。」

「我過去看看。」梁艷月在這場婚姻里永遠是那個主動的人，情愛滋味對她而言是痴心妄想。

但她得死命保住她主母的地位，她已得不到丈夫的心，至少名分不能再被奪，這是她身為梁丞相獨生女的重責大任。

走進上陽樓，沐浴後的尚陽背對著她，偉岸的身軀像是知道她接近似的轉過身，俊美的面孔與他陽剛味十足的身形不甚相襯。

「尚陽。」她心跳加快地喊他，沒辦法，每回見他總令她手足無措。

「你又在搞什麼鬼！」微慍的斥責更熾。

「你、你知道了？」梁艷月大膽的正視著他，她是將軍府的主母，是皇上指婚的將軍夫人，她不用怕他。

「這里是我的地盤，你以為有什麼秘密我會不知道的？」尚陽不喜歡女人自作主張，尤其是在他的地盤上。他看著眼前的梁艷月，詭異地一笑。

「我想替你留下子嗣，自己做不到，只有請別的女人代勞。」梁艷月沒把握尚陽會不會接受她的提議，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夫妻的情分，她的話只在下人面前管用，他一向置若罔聞。

尚陽冷著一張寒臉看著她。「又想在我身邊安排眼線？」

「你多心了，我是好意，柳心彤長得可是比煙花美上好幾倍。」梁艷月吞了吞口水，她不是違心之論，她指的是臉蛋不是身材，身材當然不如他的煙花火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