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她又來到郝仁的病房外,並沒有立刻進去,而是透過門上的玻璃往里看了看,卻發現病床上空無一人,只能看到被子團成一團堆在床尾。
譚亦秋把臉往玻璃上貼了貼,黑眸滴溜溜地轉了幾圈,努力地用視線掃過病房每個角落,卻都沒有找到郝仁,也沒有看到郝寧或郝欣,他們都去哪里了,難道抬著郝仁去做檢查了?
就在她趴在門前偷窺時,一道渾厚的男性嗓音在她身後響起,「你在看什麼?」
譚亦秋嚇了一跳,連忙轉身,驚愕狀態下的她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拄著拐杖,于是受傷的腳和拐杖一絆,剛轉身就往前撲倒了下去,緊接著就听咚的一聲,她的額頭撞上某個硬物,疼得她眼冒金星。
不過她並沒有跌倒,因為她感覺到一只強有力的手臂摟住了她的腰,灼熱的溫度從那寬厚的掌心熨燙著她的背脊,譚亦秋覺得這感覺很熟悉,難道是……
她立刻將他推開,然後扶住牆仰起頭,郝仁那張滿臉胡渣的臉出現在她眼前,譚亦秋的心被狠狠敲了一下。
因為記憶發生了混亂,譚亦秋現在的記憶中,記得最清晰的是郝仁當年做老師時的模樣,因為那段記憶太過深刻,令她總是覺得她得盲腸炎的事彷佛就在昨天,而離婚、車禍的事反倒變得很遙遠。
眼前的男人比她記憶中的郝仁輪廊更加立體深邃,說不上老了多少,卻比當年那個二十四歲的年輕男人多了一分滄桑感,尤其瀾密膘毛下的那雙眸子深不見底,彷佛斂著無數的情愫,淺淡的青色包裹著他堅毅的下巴,他的額頭上還纏著繃帶,精短的發都亂了起來。譚亦秋看著他一言不發地看著自己,莫名地心跳加速,她別開目光,問︰「你醒了?」
郝仁點頭道︰「嗯。」
譚亦秋又問︰「什麼時候醒的?」
郝仁說︰「昨晚。」
譚亦秋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尷尬地四處亂看,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郝仁,他下面穿著病服的褲子,上半身赤果著,但幾乎都被繃帶裹住,白色的繃帶與深色的肌肉形成強烈的對比,只有部分健碩的肌肉曝露在外。
譚亦秋的目光最終停留在他打著石膏的手臂上,心想剛才她好像是撞到他受傷的手臂了,也不知道疼不疼?
她為什麼會感覺怪怪的呢?這種緊張、尷尬的情緒,令她覺得自己好像變回了當初那個少女。
「你是來看我的?」郝仁開口,聲音沙啞而性感。
「呃……」譚亦秋抿了抿唇,囁嚅道︰「嗯。」
「哦,謝謝。」郝仁點頭,然後緩緩對她伸出了一只手臂。
譚亦秋看到他這個動作後,腦袋一熱,而後主動地投入他的懷抱,一如那晚一樣,將小臉埋在他的胸膛里,心滿意足地吸了一口氣。
他們已經做了多年夫妻,擁抱明明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但這一次譚亦秋卻覺得心跳得很快,一種無可名狀的感動幾乎要漫出來,他還活著,真好。
「我說……」郝仁慢吞吞地開口,「這位小姐,你抱得太緊了。」
他懷中的嬌軀一僵,片刻之後,譚亦秋抬起頭,「你說什麼?」
郝仁低頭看著她,「其實你的投懷送抱我很受用,但在抱之前,你不是應該先讓我知道你是誰嗎?」他的眉毛動了動,接著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現在作自我介紹還不晚吧,我叫郝仁,你叫什麼?」
譚亦秋愣住了,當年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郝仁就是這樣和她搭訕的,但是舊景重現並不能令譚亦秋覺得高興,她的臉色蒼白下來,郝仁不記得她了嗎?所以說最後是他失憶了嗎?
為什麼這個故事里就一定要有個人失憶啊,譚亦秋抓狂了!
時間退回到昨天晚上,郝仁醒來不久的時候。
郝家三兄妹齊聚在病房里,驚訝喜悅、問長問短的階段已經過去,三個人都平靜了下來。
郝仁剛一醒來就被小妹郝欣抱著哭了好半天,接著又被郝寧叫來的醫生擺弄著,做了一連串的檢查,確定他身體沒有大礙之後,醫生們才離開,在這之後,郝欣和郝寧又問這問那問了半天。
郝仁有些清醒了之後,立刻不耐煩地吼了一句︰「都閉嘴,吵得老子頭都大了。」
郝寧和郝欣同時閉嘴,過了一會,郝寧點頭說︰「還有力氣吼,果然沒事了。」
郝欣也拍拍胸口,笑咪咪地附和說︰「是呀是呀,好久沒听到大哥吼我了。」
郝仁看著他們安靜了一會,似乎在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麼,很快他就睜大了眸子,直愣愣地看著郝寧,問說︰「我和你嫂子離婚了沒?」
郝寧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郝仁立刻就要掀被子下床,一連串的髒話從嘴里飆了出來。郝欣立刻上去按住他,「二哥是在逗你啦,你和大嫂是在去戶政事務所的路上發生車禍的。」
郝仁將信將疑地看著郝欣,「真的?」
郝欣重重地點頭,扶著渾身是傷的郝仁躺回去,「放心啦,你們現在還是合法夫妻。」郝寧涼涼地說︰「以後就不知道是不是了。」
郝欣瞪他一眼,「二哥。」
听郝寧說完,郝仁臉色一黯,沒錯,雖然現在他們沒有離婚,但他不能保證出院之後,譚亦秋會不會再要求離婚,他的大手做出手槍的手勢,架在下巴下摩挲,下巴上堅硬的胡渣扎著他的虎口,他一面揉著下巴一面呢喃道︰「老二說得有道理。」
「我有名字。」郝寧不悅地擰眉,「不要總把我叫得好像人體器官。」
「如果出院後她又要離婚呢?」郝仁不理他,滿臉凝重地呢喃︰「我要怎麼委婉地表達我不想離婚的意思?」
「別想了,你想不出來什麼好辦法的。」郝寧環著手臂,「腦袋裹得像是戴尿布似的嬰兒,這樣怎麼能思考?」
郝仁把手垂下來,指了指他,「你腦袋不像嬰兒,你來想啊。」
郝寧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委婉地表達?前幾天你就是因為太委婉了,才導致出車禍吧。」
要是他那天痛痛快快地告訴譚亦秋自己不想離婚,那麼他們就根本不會去離婚,車禍也就不會發生。
郝仁當然也知道,但是……他煩躁地搔了搔頭,結果不小心搔到傷口,于是表情變得更糾結,「我也想直接點啊,這不是張不開口嘛。」
「你當初追人家時死皮賴臉的樣子呢?」
「年紀大了臉皮薄了行不行!」
「那就沒辦法了。」郝寧聳肩,「兩個人在一起,總有個人不要臉。」
但偏偏這兩口子都扭著一股勁,誰也不肯低頭,明明心里特別在乎對方,但一見面就一定要對著干,那就沒辦法了。
三個人同時沉默了下來,郝欣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二哥,然後猶猶豫豫地說︰「大哥,要不然你……裝死吧?」
郝仁豎起眉毛,「死了還怎麼疼老婆啊。」
郝欣無語地看著二哥,郝寧似乎明白了郝欣的意思,他湊過去和妹妹嘀咕了一下,然後把建議以一種比較直白的方式轉達給了郝仁,畢竟郝仁剛剛撞了腦袋,明顯是一副智商不足的狀態。
听他們說完後,郝仁恍然大悟地點頭,長長地啊了一聲,「這個主意我喜歡。」
裝傻什麼的最方便了,但是……他不確定地看了看弟弟、妹妹,「但是可行嗎?」
「你還有其他辦法嗎?」郝寧看著他,很快又說︰「沒有就乖乖裝死。」
他拿起沙發邊上的西裝外套掛在手臂上,滿臉嫌棄地看著郝仁,「磨磨蹭蹭的,精神分裂啊。」
于是便有了剛才發生的那一幕。
譚亦秋尷尬地從郝仁的懷里退出去,扶著拐杖愣了好一會,郝仁趁機露出一抹得逞的笑來,在她抬眸時迅速的整理了一下表情。
譚亦秋認真地看著他,試圖從他的臉上尋出一些蛛絲馬跡,看了好一會之後,她又不死心地問了一遍,「你不記得我了?」
郝仁露出個驚訝的表情,「我們原來認識啊?」
譚亦秋有些無語,他們可不僅僅是「認識」兩個字那麼簡單啊。
郝仁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醫生說我撞壞了腦袋,可能暫時會忘記一些人和事,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們是怎麼認識的?你告訴我,說不定一會我就想起來了。」他等了一會,見譚亦秋不說話,便又問︰「我該不會欠你錢吧?」
看他那副傻兮兮的樣子,譚亦秋忽然覺得心頭酸澀,他竟然把她忘記了……這個糾纏了她這麼多年的郝狗熊,現在卻當她是陌生人。
譚亦秋低下頭,喉頭堵得厲害,這是好事啊,郝仁把她忘了,那離婚就更方便了,反正郝仁現在對她也沒有感情,肯定會痛快地和她離婚。
他為什麼不早點失憶呢?如果在自己上高中的時候,郝仁就失憶了,那也就不會發生後面這些事了,譚亦秋心頭的感動漸漸化做憤怒,她直起身子將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
「對,我是你的債主。」譚亦秋嘔氣地說︰「除此之外,我們什麼關系都沒有。」
郝仁被她吼得一愣,譚亦秋氣呼呼地轉身,小手緊緊地抓著拐杖。
郝仁往前邁了一步,似乎想抬手抓住譚亦秋的肩膀,可在他的大手搭上去之前,一道男聲忽然出現,硬生生地阻止了他的動作。
「大哥。」郝寧適時地出現,按下郝仁的手。
已經轉過身的譚亦秋並沒有看到,他給郝仁使了個眼色,然後又開口叫住正準備離開的譚亦秋,「大嫂,你不進去坐坐嗎?」譚亦秋背脊一僵。
郝仁又看了看郝寧,慢半拍地露出恍悟的表情,語氣夸張地開口,「你叫她大嫂?難道她是我老婆?」
郝寧唇角抽搐地看著郝仁,接著對他豎起大拇指,真是好演技。
郝仁不搭理他,搖著尾巴想過去和譚亦秋說話,可譚亦秋卻連頭都沒回就離開了,郝仁想追,結果又被郝寧給攔住。
等譚亦秋走進電梯後,郝仁大聲對郝寧道「你攔著我干什麼?我都好久沒看到老婆了。」
「想老婆嗎?」
「廢話。」
「想一時看到老婆,還是想一輩子看著老婆?」
「廢話!」
「那就沉住氣。」郝寧一把拉過郝仁的脖子,在他耳朵邊嘀咕了幾句話。
郝仁听完後點了點頭,然後露出一抹笑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