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後。
假日午後,游樂園里滿滿的人潮,幾乎不是情侶就是整個家族出動,難得看見有人落單。
鄒丹菱站在旋轉木馬外圍栽種的矮籬旁,望著坐在木馬上的一對大小男人,表情古怪,像是正在強忍著什麼事一樣。
「丹菱,你千萬別笑出來,不然以後景閎再也不肯陪我來了!」
梁欣淳注意到好友一副快忍俊不禁的表情,連忙提醒對方,她可是好說歹說才讓老爸答應一同出游的。
「不行,真的很好笑……」鄒丹菱雙唇抖動,為了憋笑,臉都僵了。
「幫我看好安安,給我十分鐘,我去上個廁所順便找個地方笑完再回來。」
鄒丹菱說完立刻快步跑開,沒傻到隨便站著就開始大笑,被人群當瘋子欣賞,眼光銳利地找著還沒開場的露天舞台後方,再也憋不住地放聲大笑。
「哈哈哈——」
她大笑著,想到譚景閎那個不苟言笑的大男人,居然也會唯妻命是從,乖乖听從他老婆梁欣淳的話,陪他們母子倆來游樂園玩,帶她兒子安安坐上完全不符合他酷男形象的超可愛旋轉木馬,光看他僵直的坐姿就夠讓人噴笑。
再想到剛剛自己忍不住想拍張照留念,他仿佛腦袋四面八方都裝了監視器一樣,立刻用殺人目光射過來,像在警告敢留下大爺他的「可愛鐵證」,絕對會將她打下十八層地獄,她立刻聰明地將相機交給欣淳。
听到老婆興高采烈地高聲喊著要他笑,他那副像被人拿槍抵著,不得不硬擠出一抹笑的模樣,更是當場刺中她的笑點,再也不準她笑實在太不人道了。
可笑著、笑著,淚水卻悄悄盈滿眼眶,讓她忍不住蹲哭了起來。
那麼多年過去了,她的心里仍舊深深藏著一個男人,再好的對象想闖進她心房,就是找不著那把鎖,將她藏著的男人趕出去,全都徒蘇無功。
知情的好友全勸過她,該死心了,可是明明都快三年沒聯絡,那顆心偏偏仍是只為他跳動,她也莫可奈何啊!
是啊,一眨眼,已經那麼久沒見過孩子的爸,甚至連他一丁一點的消息都沒有。
可是她不怨誰,因為一切全是她的主意。
當年她的孕吐癥狀很快便消失,五個月大的肚子比起其他孕婦更是小了許多,連身體也沒胖多少,幸好醫生說仍在正常範圍內,不必擔心,剛好又是冬天,寬松衣物讓她將肚子藏得妥當,除了董事長,根本沒人發現她懷孕的事。
本想這麼一路藏到肚子真遮不住,再硬著頭皮請上幾個月的假就好,但心理壓力和忙碌工作讓她差點小產,嚇得她不得不在工作和孩子之間二選一,不舍地遞出辭呈。
讓她意外的是,譚景閎竟然退回她的辭呈,改批給她一年的留職停薪,那時候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對他的觀感其實有誤,那男人並非鐵石心腸,只是受過重傷讓他已經習慣在身旁圍起銅牆鐵壁,阻止任何人靠近。
明白了這點,她也大膽向譚景閎坦白自己的情況,不要求他幫忙,只求他見諒,千萬別跟蘇家人提起她未婚懷孕的事,畢竟蘇亦耘說過,蘇、譚兩家長輩偶爾還有聯絡,公司又和「速達物流」有往來,一些應酬場合難免踫面,她不想消息傳到蘇亦耘耳中。
她這也才知道,譚景閎早看穿自己暗戀蘇亦耘的事,孩子的爸是誰,他心里有數,願意幫她不是可憐她,畢竟世上值得同情的人太多,全都不關他的事,倒是佩服她沒乘機利用孩子逼婚,嫁入豪門,反而從對到尾只想要自己撫養孩子,加上命他心意的秘書難找,破例幫她一回。
然而,他破倒不止一回。
林嘉蓉產後大血崩,緊急手術後雖然救回一命,但也從此失去生育功能,偏偏她產下的是女嬰,對重視傳宗接代的蘇家長輩來說,這個害得他們兄弟倆淪為外人笑柄、原本就不討喜的媳婦,這下更是礙眼了。
為了避免被熟人瞧見自己大月復便便的模樣,她跑到南部朋友家待產,休假回來听見消息,她什麼都沒多想,只為林嘉蓉感到惋惜與同情,反倒是譚景閎再度破例點醒她,這代表她生下的寶貝兒子是蘇家貨真價實的長孫,要是讓他們得到消息,即使不滿意孩子的生母,沒打算讓她進門,也一定會竭盡一切奪回孩子的撫養權。
她這才慌了,原本不知道該怎麼和保守的父母說出自己未婚生子的事,所以她什麼事都自己處理,連幫忙帶二十四的保母都已經找好,方便她加班還是因公出國時不必擔心孩子沒人照顧,而且保母家又在公司附近,她每天都能過去看看孩子、喂他喝女乃。
可是比起被蘇家人發現抱走孩子,沒得選擇的她只好硬著頭皮立刻將孩子送回澎湖,請爸媽幫忙照顧。
想到這兒,她的腿仿佛立即感到一陣刺痛。
爸被她氣壞了,說要打斷她的腿就真的隨手拿起掃把開打,誰都攔不住,把她一雙美腿打成了象腿,害她足足快四個月都不敢穿裙子。
不過氣歸氣,終歸是自己女兒,加上外孫實在太可愛,爸和她冷戰不到兩個月就棄械投降,到現在偶爾還會忍不住叨念她生孩子為什麼要瞞著父母?月子沒坐好才會年輕輕輕就嚷著腰酸背痛,每次休假回澎湖就照三餐灌她一堆補湯,害她一回工作崗位不只忙工作,還得忙減肥。
也因為害怕兒子被蘇家奪走,讓她下定決心和蘇亦耘開始疏遠,終至完全不再聯系。
方法很簡單,她騙他,說自己的暗戀成真,已經和譚景閎開始交往,接著不再每回接听他來電,裝成熱戀中的女人,即使他回國約見面,她也總是事先約好朋友打電話給自己,然後假裝是「男友」來電,撇下他去和男友約會,當作完全沒看見他眼中的落寞。
然後,她使出最後一招,在越洋電話中哀傷表示譚景閎是個超級大醋桶,加上他的不安全感,完全無法接受女友有異性知己,要求她二選一,想當然耳,蘇亦耘便是被她舍棄的那個。
于是,她絕情地和他斷絕一切往來,他似乎也為了不讓她為難,從此之後不曾再主動聯絡。
舍棄他,原來這麼容易。
可是明明決定舍棄了,愛他的那顆心卻年過一年,依然如昔,縱使完全失去他的消息,連一面都不曾再見過,午夜夢回他仍然時常出現在她夢中,就像從未消失在她生命中一樣。
加上兒子安安簡直是他老爸的Q版,看著神似他的寶貝兒子,兩人曾有的共同回憶更是時不時涌上心頭,讓她更加無法忘懷。
所以看著譚景閎和安安一起玩耍,兒子笑開懷的模樣,她對兒子的內疚立刻往上加成,是自己剝奪孩子擁有父愛的可能,明知道對方不可能愛她,偏放縱自己一夜貪歡,讓兒子未出世就注定和生父絕緣,又因為她痴心難改,勉強不了自己去接受別的男人,連幫他找個繼父都難。
她,真的是害人害己……
「唉,你何苦折磨自己?」
鄒丹菱回憶過往,蹲在牆角哭得正傷心,冷不防地一聲輕嘆傳來,她正心驚,接下來的熟悉聲音更讓她整個人呆若木雞。
「既然這麼難過,為什麼要勉強自己繼續留在「喜富」工作,還和他們夫妻玩什麼朋友游戲?」
原本還懷疑是自己幻听,可對方緊接著的話語在在證明了鄒丹菱的猜測。
她站起身,抬頭凝望眼前男子,咖啡色系的絡紋毛衣配條刷白的牛仔褲,一點也看不出來對方已經三十四歲,依然是那麼帥氣迷人,光看他一眼,她的心就整個緊緊揪住,又歡喜、又悲痛,原本快止住的熱淚瞬間如瀑布狂瀉。
「傻瓜!」
瞧她伸出手,想抓住他又遲疑,一個人在那兒哭得心痛欲絕的模樣,蘇亦耘既心疼又不舍,大步一跨便將人擁入懷中。
他陪大哥帶著佷女來玩耍,遠遠便瞧見她,看見她和譚景閎夫妻倆不知道帶著誰家孩子玩得很開心,還以為她和前男友從情人變朋友,連和對方老婆都相處融洽,簡直是男女分手典範。
直到看見她一個人快步跑開,因為擔心跟來,看見她躲在這兒狂笑狂哭,他就知道這女人肯定沒自己眼里看見的那麼灑月兌、快活,方才的和樂場面分明就是爛戲一場。
當初為了不破壞她好不容易盼來的愛情,他忍痛成全,不再主動聯絡,不讓自己成為好友愛情里的絆腳石,所以後來听見譚景閎結婚,新娘卻不是她的消息,他還氣惱地跑回台灣要找人算賬。
是大哥知道他匆忙回來的原因,連忙攔阻,說丹菱仍在「喜富食品」擔任譚景閎的秘書,不只在他婚禮上笑咪咪沒有半點難過,還擔任伴娘,應該是已經從情人變朋友,不必他去多惹麻煩,他才作罷。
如今看來,這傻女人根本就只是一路硬撐,否則干麼和人家夫妻倆出游,玩一玩避開他們跑來這里哭得肝腸寸斷?
「哭什麼?這就是你見色忘友的報應。」
他嘴里不爽地嚷嚷,手卻輕拍著她的背安撫著。
「這回我就原諒你,下回交男友再敢把我當垃圾扔在一旁不管,看我饒不饒你!不要哭了,我陪你去和譚景閎說清楚,你就做到這個月底,下個月開始來我身邊做我秘書。」
鄒丹菱依戀著原以為此生再也不可能投入的懷抱,直到听見蘇亦耘這麼說才驚覺大事不妙,安安正和譚景閎在一起,如果讓他瞧見——
「不用了。」她強迫自己離開他溫暖懷抱,收拾起過度縱容的情緒。
「我做得好好的,不用——」
「你沒听清楚嗎?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在通知你必須怎麼做。」蘇亦耘斂肅神色,以不容違逆的口吻繼續說︰「無論你如何愛那個男人,他已經結了婚,你繼續待在他身邊工作什麼意義也沒有,只是自虐,人前歡笑、人後痛哭,你遲早會瘋掉!」
「不是的,我——」
「听我的!」蘇亦耘再度打斷她的話,按著她雙肩說︰「丹菱,你是個好女人,放開他,你一定會找到更優秀的對象,何況別忘了你自己說過,哪天我當上大老板,需要秘書,你絕對會搶第一來報到,我的合伙人移民加拿大,以後歐美市場由他負責,下個月我會正式回來接管台灣總公司,董事長秘書的職位非你莫屬,我不接受任何拒絕借口,除非你想看我親自去找譚景閎攤牌,否則遞辭呈是你唯一選擇,明白嗎?」
鄒丹菱詫異地凝望眼前這個讓自己傾心多年的男人,發現他有些變了,不再總是那麼溫柔、好說話,多了幾分霸氣和身為企業經理人的威嚴架拋,那態度一看就知道不是說說而已,他真的會說到做到。
她絕對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