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突然愣住?」
原本正要放下叉子的她,手突然僵在半空數秒動也不動,突兀的舉止讓蘇亦耘想不發現都難。
「愣住?有嗎?」
鄒丹菱回過神來,立刻將叉子放回餐盤,干笑敷衍,要自己保持平常心,可是下意識腰桿挺直的模樣又泄漏了她的緊張。
「我只是在想,既然對方跟你不是男女朋友的關系,昨晚我挨的那巴掌還真是冤。」她根本是沒話找話。
「是很冤,所以今天一早我特地過來再次向你致歉。妮娜和我是在台灣就熟識的朋友,她熱情大方,向來是個不錯的玩伴,但是這回追到法國來,還對你動粗,真的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個。」
「你當她是玩伴,可是很明顯的,她當你是男友。」否則自己也不會被賞那一巴掌。
蘇亦耘搖搖頭。
「不可能,而且經過昨天那場大鬧,大家連朋友都做不成,我已經和她把話說清楚了,好聚好散,以後不再連絡。」
「為什麼?」鄒丹菱望著他,想從中看出半點玩笑姿態。
「曾經有過那麼親密的關系,怎麼能說分就分?既然你現在沒有女友,又覺得她不錯,她也愛你,何不干脆就在一起?」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蘇亦耕凝眉苦笑道。
「那有多復雜?」她蹙眉,覺得這話太籠統。
「我不愛她。」他指著自己胸口。「這里,沒有她的位置。」
蘇亦耘淡淡一句話讓她語塞。
好吧,不愛,那的確是個大問題。
「不愛為什麼能上床?」她忍不住輕聲嘀咕一句。
「不為什麼。」他听見了。
「有時候,我們就是不想一個人,渴望別人的體溫陪伴——」
「咳.」鄒丹菱輕咳一聲,這話題會不會太辛辣了點?「不是「我們」,是你。我對別人的體溫沒什麼渴望,自己一個人睡比較涼快。」
「涼快?即使在冬天?」
「嗯。」她用力點頭,死也不會承認自己一個人卷著棉被偶爾還真會覺得好孤單。
蘇亦耘別富深意地打量她一眼,打趣說︰「通常會這麼說的人,肯定還沒抱著異性睡過。」
鄒丹菱嘴開開,一時間不知道該承認還是否認,這話題對于初認識的朋友也未免太深入了吧?
「我猜中了。」
瞧他肯定地說完還悠閑拿起紙巾抹嘴的淡定模樣,鄒丹菱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你一點都不覺得我們剛認識不久,聊的話題太過深入?」
因為不明白這男人腦子里的想法,更不知道他所謂的「朋友」指的是哪種層次?鄒丹菱干脆直接提問,順便表達清楚自己的立場。
「老實說,「伴」這種事很難不讓人把你跟公子聯想在一塊兒,普通女人听了只會對你起戒心,怎麼可能和你交朋友?雖然你曾經幫過我兩次,有些話我們還是說清楚比較好,如果朋友對你而言是進階成為伴的跳板,那很抱歉,我不是能當男人伴的那種人——」
「看得出來。」蘇亦耘馬上點頭表示認同。
「所以你在我眼里的定位就是「朋友」,蓋棉被純聊天,不會再有其他可能的朋友。我這麼說,你會比較安心嗎?」
我有比較安心嗎?
鄒丹菱捫心自問,听他這麼保證,自己好像也沒有比較高興,比起安不安心的問題,听他說得如此斬釘截鐵,好像自己從頭到尾對他不具任何男女之間的吸引力,倒有點傷到她身為女人的自尊心了。
「還好。」半晌,她悶悶地回他一句。
「別誤會,我這麼說並不是說你沒有魅力,只不過我不喜歡混亂的男女關系,結交朋友前習慣先「分類」,把話說清楚。」
「不喜歡混亂的男女關系?」她啞然失笑。
「對于一個有伴的男人來說,這句話還真是一點公信力都沒有。」
「我習慣一對一的簡單關系。」蘇亦耘笑了笑,對于她的調侃不以為意。
「昨晚之前,妮娜是我目前唯一的伴。」
「唯一的?」
鄒丹菱瞪大眼,有些詫異,原以為他是亂搞男女關系的公子,但如果真按他那麼說,豈不是比劈腿男還單純多了?
「嗯,唯一的。」
蘇亦耘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她說那麼多,只是覺得如果是她,應該能理解自己的感情觀。
為什麼會這麼覺得?老實說,他也說不上來。
正如同鄒丹菱說的,的確是交淺言深了。雖然自己一向習慣把女人「分類別類」為伴、朋友、工作伙伴,不喜歡留給女方進一步可能的曖昧空間,不過通常會在認識一段時間後才決定,像這樣見面不到幾回就決定交她這個朋友,一開始就把話挑明,還是頭一遭。
或許是因為她的笑容可愛又純真;也可能是談話時她凝望自己的眸光單純又友善;更可能是她昨天為了幫他打氣,飛撲過來給他的大大擁抱太溫暖、語氣太誠摯,當下感受到的真誠暖意直接撞進他心里,讓自己決定信她一回,以最真實的面目交她這個朋友。
「你听過「速達物流」嗎?」他忽然又轉個話題。
「速達?」她點點頭,連一秒思索都沒有。
「物流業里數一數二的大公司,我當然听過。」
「我家的。」
「你家——」鄒丹菱慢半拍才反應過來,詫異問︰「你是「速達物流」的小開?」
蘇談判耘微頷首。
「總裁是我繼父,按理說,將來要繼承家業的應該是他和元配所生的大兒子,可是因為寵愛我媽,所以從小爸疼我甚至勝過他自己親生的兒子,也打算將公司交給我繼承。」
「怎麼可以這樣?那你大哥太可憐!」她忍不住月兌口而出。
「不是我要說,你的樣子一點都不像能扛起大企業的專業經理人才。」
鄒丹菱說完才發現,自己話似乎說得太白了。
不過她是就是事論事,說起能執掌大企來的人才,就要像董事長譚景閎一樣,夠酷、夠冷、一個眼神掃過就像有把刀射進離自己脖子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嚇得員工立刻自動把事做好,死都不想嘗試被那雙冷冽眼神多盯幾秒。
蘇亦耘笑容太迷人、談吐太溫和,在他身上感覺不到一絲未來大企業家該有的霸氣與侵略,氣質倒比較像是藝術家或明星之類的,很閃、很亮,讓人想多看他幾眼、多親近他一些——
好吧,或許後兩點純粹是她個人想法,她對他的認識也不深,不過就他目前給她的感覺,真的完全無法和大企業的接班人聯想在一塊兒。
「呵呵!」蘇亦耘不氣反笑。
「這種時候一般女人要不是瞪大眼,一副撿到寶的表情,就是安靜等著我往下說完再做打算,像你這樣直率反應的還是頭一個,和我想的一樣。」
「和你想的一樣?」她蹙眉,不懂他語意。
「其實我只是猜測。」他像是十分滿意地望著她說︰「雖然只見過三次面,但是你給我的感覺很真,想說什麼就說、想做什麼就做,我想如果是你,應該不會在意我是不是「速達物流」小開這件事,更不會刻意討我。」
「當然在意。」鄒丹菱半開玩笑地說。「無憑無據,也不能你說了我就信,你是不是「速達物流」小開這件事我暫時存疑,就算是,我不貪你什麼,當然沒有計好你的必要,我只是就你說的「故事」發表我的個人看法。」
「即使對「故事」存疑,一般人無論信不信,一定抱持說好話不要隨便得罪我的想法,一開口就直言我不像能接管大企業的人才,你還是頭一個。」
「你就直接說我很白目就好了。」她尷尬自嘲。
「不,我很高興听見你這麼說。」
「高興?」
鄒丹菱不知道他說真的還是假的,即便她那麼說不是故意貶損,也肯定不含半點夸獎的意思,有哪里值得他高興?
「因為我的外在形象的確如同你所說,完全沒有接班人的架式。」
蘇亦耘起身走到牆邊,邊說邊推開一扇窗,深呼吸一口,然後轉身望向她,淡然笑靨里真的看不出含有一絲氣惱。
「通常別人一听說我是大企業的繼承人,十之八九待我的態度立刻有所不同,多的是明明對我完全不了解的人,一開口就說選擇我繼承是最明智的選擇,擺明了諂媚、巴結。從小到大接近我想沾點好處的人,我遇得多了,多少能從別人眼光和口氣分辨真心或假意,加上你不假思索月兌口而出的那些話,更代表在你眼里仍舊只當我是我,完全沒想過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好處,所以我反而覺得高興,因為自己眼光的確不錯,沒有看錯你。」
鄒丹菱懂了。
「所以你和我交淺言深,全是為了試探我和你想的一不一樣、夠不夠格做你的朋友?」她就覺得兩人的對話很奇怪。
「並不是,我只是特別想知道如果是你,會是什麼樣的想法。」
「我的想法就是你大哥如果是塊料,你至少該和他公平競爭,而不是靠你爸坐上總裁大位。」
「我連競爭的意願都沒有,所以才會自我放逐,讓我爸死心。」他頑皮地朝她眨眨眼。
「我和你的想法一致,但不是認為自己不是做經理人的料,而是我已經搶了太多大哥該擁有的父愛,連公司都搶來實在是連自己良心這關都過不去,所以我四處吃喝玩樂當個浪蕩子,我爸才有心思注意到大哥的表現……」
鄒丹菱靜靜傾听他說話,發現他說要和自己做朋友,真的不是說說而已,絕對是十分認真,因為換成是她,如果不是真心相信對方是位值得信賴、深交的人,根本不可能將家事連同「家丑」一並說給旁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