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龍鎮的西山上有坐天仙道觀。
它依山傍水修建在西山半山腰上,正門掛著一塊上書「天仙觀」三字的匾額,觀內除了正面掛著一張太乙真人的畫像,神壇上沒有貢品和花果,覺得有點冷清寒酸。
可是到了室內,道家所崇尚的樸素自然就完全看不到了,金漆點綴的玻璃屏風後是張雕花繡榻,黃梨木翹頭案上擺著瓖金的燭台,小軒窗下的梳妝鏡邊擺了好些胭脂水粉,角落的紫檀木機上還擺著一只名貴香爐,正裊裊焚著檀香。
這道觀,是屬于假道士花茶煙的,而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那個深沉寡言的男人不曉得在哪里弄來的。
他暗暗寵著她,當她是掌心的寶,每每這樣一想,就會讓十六歲的少女露初甜甜的微笑。
當初他問她︰「為什麼非要去替人算卦佔卜?」
她答道︰「我外公說過︰靠山山倒,靠人人老,靠自己最好。我要自己養活自己。」
她不想做一個無所事事、依靠別人的寄生蟲……同樣她也不覺得女人非得依附男人,或者矮男人一截,就算她將來嫁了人,也一樣出去「拋頭露面」做生意討生活。
他听了並沒說什麼,卻在心里替他盤算了很久,最後才同她商量讓她去天仙道觀,自立門戶。
謝孤眠既然開了口,她花茶煙當然二話不說的照辦,一面潛心研究奇門遁甲、玄空風水方面的學問,一面開始替有需要的老百姓家的亡故的親人們超度、念咒。
雖然她極有天分,加上自小就受外公指點,很快就能悟出一些玄機,但謝孤眠只讓他念「蓮花生大士六道金剛咒」、「降三世明王咒」、「地藏菩薩本願經」、「往生咒」……偶爾會松口讓她替周圍的居民們解夢。
他說時候未到,切勿操之過急,花茶煙倒是無所謂,反正他怎麼說她怎麼做,只要能他在身邊,日日見著他就是她最開心的事情。
這天,正逢春節前夕,如歸棺材鋪內,一如既往,生意清淡。
小小的室內,高大陰沉的掌櫃坐在櫃台後記賬,另一張用來擺放紙花香爐的桌子上,任然一身道士裝束、小佳人正疾筆龍飛鳳舞的寫著什麼。
謝孤眠合上賬本,盯著小丫頭瞧,「寫好了嗎?」
「好啦,馬上就給你看,別急嘛。」花茶煙放下筆,笑顏如花,滿意極了。
然後,她將干好的對聯捧到櫃台上,給掌櫃的過目。
哪一幅對聯,上聯寫著「這買賣稀奇,人人怕照顧我,要照顧我」;下聯寫到︰「那東西古怪,個個見不得它,離不得它」。
「可以嗎?」花茶煙期待的問。
「嗯。」謝孤眠伸手抹去雪白嬌艷上沾染著的一點墨汁,黑眸中閃著溫柔的笑意。
這丫頭……懂他,棺材鋪是老百姓最忌諱的地方,而道觀又是老百姓的在無助時才會想起的地方。越冷清就表示鎮上的生活越平靜幸福,這是他們樂于見到的,因此他們不約而同地守著自己的這份生意,哪怕它並不太受歡迎,賺不到什麼錢,他們也甘之如飴。
她是懂他的,他們的心是一起跳動的,這個想法讓一向孤冷的心,瞬間暖了起來。
「那我貼上去了。」花茶煙笑顏逐開忙碌著,正打算去貼對聯。
門外,突然傳來啜泣聲,一個中年男子正哭著走進來,「咦?薛大叔?」來人是福字米鋪的老板。
「嗚……花……花大師,謝老板。」莫約四旬的男人,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出什麼事了?您坐下來慢慢說。」花茶煙趕緊扶他過來坐下,謝孤眠也站起來,替他倒了杯茶。
「小……小……」薛老板哽咽著說︰「我來定一口……嗚……」話還沒說完,又是一陣嚎啕大哭。
「您別急,到底怎麼了?」花茶煙擰起秀眉。
她知道薛大叔的小兒子小山生了一場大病,雖然月大夫一只在替他看診,但看此情形,難不成是……
「小山……恐怕熬不過年關了……」薛老板悲泣道︰「我來替他定一口棺材……嗚嗚……」
花茶煙抬頭與謝孤眠面面相覷,然後才問︰「小山的情況,是月大夫診斷的嗎?」
「不、不是……」
「那您怎麼說小山熬不過年關?」
「我剛才在米店,想來想去都不放心小山的病,就把門關了,去賈大仙那里卜了一掛。」薛老板嘆息道︰「賈大仙說沒辦法了……」
眼見薛老板眼淚汪汪的,花茶煙眼圈兒也紅了,站在她身後的謝孤眠悄悄伸出大手,安慰地握住一雙涼涼的小手。
她心中一暖,抬起頭,朝他笑一笑,示意他自己沒事。
「薛大叔,您卜的掛上說什麼?」
「卦上說父母當頭,克子孫,是不吉利的象征,而子孫的爻又不上掛,所以賈大仙說我家小山,必定要死……」
「這樣解,不對呀!」花茶煙蹙眉。
「哪里不對?」一直沉默的謝孤眠突然出聲詢問,仿佛在鼓勵她說出自己理解的事實。
「是啊,哪里不對?」薛老板也問。
「父母當頭克子孫,要是子孫上掛,那麼就受克了,現在孩子的生機勸勸你不在上掛上,好比父親手持大棍要打兒子,要是沒有打上也應戰完了呀!」花茶煙快速的斷定︰「薛大叔,依我說,小山一定平安無事。」
「真,真的嗎?」薛老板又如看到了希望,又驚又喜。
「是的,你只要繼續听月大夫的話,該吃藥就吃藥,不要隨便相信一些有的沒的。」
「好好好,若是小山沒事,花大師,我就帶他親自上天仙觀謝您!」將再三道謝的薛老板送走後,花茶煙俏皮地沖謝孤眠一笑︰「我讓鋪子沒做成這樁生意,掌櫃的不會惱我吧?」
「當然惱。」他揚眉,「你得賠償損失。」
「啊?」她嘟著小嘴,歪著頭問︰「怎麼賠呀?」
「讓我親親你。」
「呃?」她有沒有听錯?
「進屋,我想親你。」他簡單的重復。
「呀!」花茶煙捂這兩個快要冒火的粉腮,瞧著男人眼中的笑,猛的攬住他的脖子,「啾」地一聲,印下一個吻,再咯咯地嬌笑出聲。
如歸棺材鋪的門早早就關了,那副對聯,仍然擱在桌上,來不及貼。
如花茶煙斷言,沒過多久,小山的病丙然好了,薛老板喜不自勝,親自帶著兒子及禮品上山去向花大仙致謝。
很快話大師的名聲大振,身為名滿天下的天師外孫女,她的功力自然不是那些江湖術士可比的,時間一久,漸漸的,鎮里鎮外的居民們也會專程上山來找她,算卦、看風水、算日子……
時間又一個兩年一晃就過去了,大概是搞明白老板娘與謝孤眠之間並無私情,花茶煙逐漸與老板娘化干戈為玉帛,越走越熟,最後居然成為無話不說的「閨中密友」,這招峰回路轉的「化敵為友」讓不少人跌破了眼鏡。
而這兩年里,鎮上熱熱鬧鬧的辦了好幾幢喜事。
原記當鋪的元公子、殺豬的蕭屠夫、開私塾的皇甫先生,一個接一個,前赴後繼的娶了老婆,就連一向冷漠的獵戶小荊,也跟自己那個千里迢迢來尋親的小童養媳的感情,越來越如膠似漆,烏龍鎮處處彌漫著浪漫的氣息。
某天,光天化日之下,皇甫私塾的後院遭了竊。
「 !」地一聲,下一秒,傳來少女的痛叫。
「誰這麼狠毒,把老鼠夾子放在這里?」屋里傳來一陣憤怒的叫聲。
「我還沒問你,最近老在我和海棠房外晃悠,到底打什麼鬼主意?」俊雅的私塾先生皇甫格慢吞吞地、好整以暇得站在窗戶外听里頭的動靜。
花茶煙關掉箱子,再狼狽地甩掉夾住大拇指的老鼠夾,心里將皇甫先生大罵一遍後,才整理自己的道士服,面不改色的從屋里走出來。
「沒什麼,看看你們夫妻房間的風水而已。」抬起高傲的小臉,她沒好氣的說。
嗚……手好痛,這個死皇甫格,居然在箱子里放老鼠夾……
「那繼續看嘛,順便把廚房什麼的看看,干嘛這麼快就打算走人了?」皇甫先生嘻嘻笑,也不拆穿她。
小丫頭還女敕了點,撒謊也不找個讓人信服的理由,看風水能看到箱底去?騙鬼呀?
「算了,我想起來還有點生意要去顧著,不麻煩了,你忙吧,海棠回來替我向她問好。」
反正東西到手了,手痛點就痛點,她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