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門一直排到大廳堂,兩旁分列垂著臉迎接家主的男女僕佣,季娃壓根兒就無法數清,如果這些是維持偌大家宅正常運轉的僕佣,那麼需要靠于和商記吃飯的雇佣到底有多少?一想到這兒,她忍不住咋舌。
「少爺!您終于回來了!」靠近大廳堂,唯一抬起臉的男僕眼眶泛淚,衣著不同其他人的藍紫色,而是偏藍色的棉錦布料。
「肆律,好久不見,你娶老婆了嗎?」
「托少爺的福,小的在去年成親了。」肆律用衣袖擦拭眼角。
「肆律打小就跟在我身邊,一直負責我的生活起居。」宇文決向季娃介紹,「肆肆,這位是少夫人。」
「少夫人?這……這老夫人知道嗎?」肆律詑異萬分。
「等會兒季娃奉了茶不就知道了!」宇文決瞧著肆律的神色,瞬間就明白,所以他特地牽著季娃的手,跨過門坎,進入大廳堂。
這個孕育宇家十一代的精神支柱所在地,其意義早就無法言表,佇立在紫檀木上的祖宗牌位不曾染上一絲塵埃,象征宇家代代優秀超然,沒有多余的奢豪擺設品,只有象征家訓的書法掛在牆上。
家和、事成。
以前看過這四個字還不覺得如何,現在看來,只讓宇文決覺得諷刺。
「到家,還楞在那兒做什麼?還不過來讓姥姥瞧瞧!」
听著那中氣十足的聲音,若不是滿頭華發,季娃真的無法想像宇家女乃女乃的年紀這麼大。
「姥姥,我平安回來,還帶著您的孫媳一起回來孝敬您。」宇文決一記眼神,肆律連忙將一杯參茶遞到季娃的面前。「季娃,給姥姥奉茶。」
季娃乖巧的接過參茶,跟著宇文決一起跪下。「姥姥喝茶。」
老夫人看了看宇文決後,又睨著季娃,並沒有馬上端走季娃捧高的參茶。
「府上哪兒?」
「住在臨近開封城的淄村,名不見經傳的小村落,全村大概就百余口,大多數人都仰賴著開封城過活。」手開始有點抖,季娃卻不敢輕易的放下。
「姥姥不先喝口茶嗎?這是您孫媳的孝心呢!」宇文決當然發現季娃的手開始顫抖。
「我現在不渴。」
宇文決順勢將參茶從季娃的手中接過來。「既然姥姥不渴,那就改天再喝。只是這麼大陣仗,在這廳前不曉得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你離家後音訊全無,現在回來不算大事嗎?」
季娃看向開口說話的婦人,她坐在太師椅上,雍容華貴,發簪上的珠翠瑪瑙是她所見過最精美的。
如果沒有猜錯,這是大娘錦氏,宇文決提過。同母的宇文闊及宇文決的生母是趙氏,與錦氏同為宇父的平妻。本來趙氏先入門,應該沒有平妻的道理,無奈錦氏嫁進宇家時帶了大筆嫁妝,才造就後來宇家的繁榮,最後不管趙氏怎麼反對,還是無法讓宇文改變扶錦氏為正的決定,形成平妻局面。
宇文決在馬車上提過的親族,族繁不及備載,最後她先把重要的長輩記熟,剩下的就是見著再介紹即可。
「大娘說這話就差之千里,文決離家後,怎麼會是音訊全無?每月送回來的平安信沒進到您的手中嗎?」
丙然是錦大娘!平安信?他沒有提過這一點。
頓時,大廳堂里一陣沉默。這平安信,誰見過了?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敢問話。
「看樣子可能信差出了紕漏。」宇文決輕描淡寫的說,絲毫不想再追究。
「文決讓大家擔心了。那麼大哥呢?不在嗎?」
「都變成那德行了,還能上哪去?」不知道是誰出聲,但說出口的話實在刺耳。
宇文決皺著眉頭,「若大伙沒事,就回去繼續手中的工作,我先去看大哥吧!」
「你好好勸勸他振作,現在你回來,兄弟齊心,其利斷金。」老夫人一想到這嫡孫就頭疼,對于季娃,她從頭到尾都沒有給予注意力。
宇文決倒是無所謂的順勢起身,也牽著季娃站起來。「我帶你去見大哥。」
「慢著,你自己去就好,我想先跟媳婦熱絡一會兒。」開口的是另一名婦人。
季娃並沒有忽略她是接受到錦氏的眼色。所以她是跟錦氏友好的三房段氏!
唉!家大業大,這後院的姨娘、偏房加起來,至少有四、五十人。听說經過宇文決這代堂兄弟的努力下,有增無減是確定的。
這熱絡恐怕是把小羊丟在狼群里,才剛踏進宇家大門,考驗就開始!兵來將擋。季娃稍微捏著宇文決的掌心,示意他不用擔心。
「好啊!我也準備了一些見面禮,要分送給大家。乘這機會,大伙可以熱絡一下。」她微微揚起嘴角,深諳伸手不打笑臉人的生意手法。
宇文決斂著眼,沒有堅持立場,只是以全場都听得見的聲音說︰「那麼晚點我們跟大哥一起用餐,屆時我再來接你。」
「好啊!」
待宇文決一離開大廳堂,其它僕佣也跟著魚貫離開,剩下筌是女眷。
季娃讓人把禮奩全數搬進來,只是有些隨意用竹簍裝著,還發出尖銳的咯咯聲,女眷們先是喁喁私語,最後演變成嗡嗡聲,甚至還有輕蔑的鼻音夾雜其間。
唉!人多嘴雜。
「嫂嫂,你裝在竹簍里的該不會是活禽吧?」桃色緞料如雲般稱托出雪白的肌膚,開口的女子嬌氣十足,美麗的五官可以讓人容忍那稍嫌尖銳的嗓音,尤其是講到「活禽」兩字,其中隱含的不屑意味十分明顯。
季娃當然也听出來了,卻依然淡定。「是的,那是老家養的母雞,一路舟車勞頓,讓它們受到驚嚇,我想過幾天冷靜下來,就會開始下蛋。」
「下蛋?嫂嫂是在暗諷我們宇家沒有能力讓大伙吃飽嗎?」
咦?強勢的口吻。
宇文決提過,在平輩中,歌雅堂娃是唯一讓他刮目相看的女孩子家,她十分聰明,不容小覷,只可惜是個女兒身,否則就有機會與他們兄弟一較高下。
「這位是歌雅堂妹嗎?」
「文仲堂哥說我什麼?」眼珠子轉了一圈,宇歌雅便知道是誰提的。
「不讓須眉,所以我特地挑了這個要送你。」翻開箱奩,季娃取出一只不起眼的梨木盒。
宇歌雅一接過手就蹙起眉頭,原本以為是不起眼的便宜貨,還想要嘲弄,但指月復觸及的刻印讓她頓住。這刻印的文字……怎麼可能?她翻到背面,想證實是西貝貨,卻親眼見到小楷字體,虞世南特有的外方內圓體,她不可能認錯!
但,這是盒器。
「好像!怎麼可能這麼像?」
「像?像什麼?」季娃听見她的喃喃自語。
「虞大人是名聞天下的大家,擅長的是書法,沒听過他會木刻,但這盒子上的提字確實像是他的大作。」
「喔!那是因為虞大人來訪時,我親自做了一桌菜招待他。雖然不是什麼名菜,但他一直說這味道滿足他的思鄉愁緒,所以堅持要送我作品。」本來是想提字,掛在皇浩樓里,不過她喜歡素雅的擺設,後來他就送了這只梨木盒。
只是季娃沒有說明白。
「虞大人為什麼要去拜訪你?」不過是一名身後無所依傍的孤女。這回開口說話的是錦氏。
「應該是想驗證皇浩樓的虛實吧!」季娃有問必有答,但尺度並不到悉數告知。
「我听說你娘曾經是廚娘,原來是真的。」另外一位妝顏嬌艷的姑娘插話。
「不管怎樣,這是虞大人送你的作品,我不能收。」雖然有些不舍,但宇歌雅仍忍痛將梨木盒遞出來。
「不,你還是收下吧!我相信虞大人若知道我把他的作品送給欣賞他的人,一定會覺得很欣慰。」季娃對于宇歌雅的印象非常好,尤其她明明非常喜愛梨木盒,卻因為顧忌價格不貲而拒收,這種人的品格非常高潔。
「你不清楚這個價值……」宇歌雅解釋。
「對于喜好的人是千金不換,我相信送你是最好的。」季娃打斷她的話,然後不理會她的推拒,甘脆低下頭,再取出其他物品。「其它的都是一些小禮,不足掛齒。這條絲巾是要送歌薇堂妹的,不曉得歌薇堂妹是哪位?」
「我在這里。」宇歌薇是年紀最小的,在大廳堂最外圍。
「這條絲巾送你,你來瞧瞧。」
「絲巾?!這麼廉價的見面禮也好意思拿出來。」開口說話的女子梳著發髻。
季娃猜測,她可能是宇家男子的妾室。
宇歌薇接過絲巾,雖然年紀小,卻很識貨,才看了一眼,不由得瞪大眼。
「堂嫂,這是萬寶堂的雙繡絲嗎?」真的是,在薄如蟬翼的絲巾上繡上繁復的雙面繡,一面是栩栩如生的小花狗,另一面是百花團錦。
宇歌薇喜靜,最大的嗜好就是女紅。對于萬寶堂的鎮店手藝早有耳聞,偏偏有錢買不到,尤其這繡法耗費時日,光是供應皇家需求便不及,哪有流到民間的可能性?
阿娘就珍藏著,她說要給哥哥娶進門的嫂嫂當見面禮。
「是啊!你的眼力真是拔尖。」
「這真的要送我?」
「當然。」
時勢至此,原本抱持著看好戲心態的女眷也開始翹首期盼,或許下一個喊到的會是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