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七、八日,天氣轉寒了。
今日一早,金嬤嬤便說有事要回秦府一趟,難得偷到一日閑,婉瑛總算有時間陪伴硯哥兒,不然每天有學不完的事,根本說不上幾句話。
幸好白天陽光充足,不會太冷,婉瑛便找來一張矮桌子,母子倆就坐在小板凳上做風車。她先將宣紙用漿糊黏上幾層,增加厚度,不然紙張太軟,葉片根本無法轉動,又因為白色不吉利,而且也缺少變化,于是找出不穿的舊衣服,資源再利用,先黏上一塊綠色布料,接著裁成四方形,再沿對角線對折剪到留下兩公分,然後再利用工具在四角和中心旋轉戳洞。
「紙風車……」硯哥兒認出她在折的東西。
婉瑛模了模他的頭。「硯哥兒已經會說紙風車了,听女乃娘說之前做的都壞掉了,再做新的給你好不好?」
「好……」他盯著娘手上的動作,伸手要拿。
「快好了,再忍耐一下。」婉瑛要他學會等待。
硯哥兒把小手縮回去,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等娘做好。
「……完成了!」她用鐵絲穿好,固定在小木棍上頭,吹了一口氣,葉片馬上快速轉動。
「娘!」硯哥兒急著要玩了。
先將做好的給他,婉瑛接著又動手再做一個,這回用粉色布料當襯底。「你看!娘也有紙風車!咱們一人一個……」
他開心地伸出小手,拉著婉瑛到外頭,在風勢的助長之下,兩個紙風車便自己轉動起來,加上顏色鮮艷,更加好看。
「好不好玩?」婉瑛偏頭看著蹲在身旁的孩子,他也正沖著她直笑,想著再過幾年,是否該開始教硯哥兒柔道,只不過若是別人問起這套功夫叫什麼,她又很難自圓其說,得要先想個好的說詞才行。
硯哥兒就快兩歲了,會說的詞匯也愈來愈多。「好玩,娘一起玩……」
「好,一起玩。」
母子倆就蹲在房門外,看著手上的紙風車轉個不停。
這個時候,伺候婉瑛的丫鬟手上端著茶水糕點,走過來說秦府大房的三少女乃女乃來訪,又問了個仔細,也就是與秦鳳戈是同父異母兄弟,生母為趙姨娘的庶弟之妻王氏來訪。
「……那我應該稱呼她為三弟妹?」真的好復雜,想了半天,婉瑛才弄懂,她跟這位王氏是妯娌關系。
丫鬟回了一聲「是」。
「既然是三弟妹,又不是客人,就請她到這里來好了。」婉瑛心想都是自己人,也不用太見外。
于是,片刻之後,丫鬟領著一位二十出頭的少婦,而少婦手上還牽了名約莫三、四歲的男孩過來了。
雖然婉瑛在成親第二天有跟秦家人正式見過面,不過當日實在太多人,她也只記得幾張長輩的臉孔,平輩和晚輩倒是不認得,這算是第一次和王氏見面,見她個子嬌小,比自己略矮了些,容貌清秀,只是神態有些緊張。
「大嫂!」王氏先輕喚一聲,然後低頭看著兒子,向她介紹。「這是賢哥兒,剛滿四歲……賢哥兒,快叫一聲大伯母。」
賢哥兒低著頭,顯得有些畏縮。「大、大伯母。」
「乖,原來你叫賢哥兒。」婉瑛也禮尚往來。「來!硯哥兒,他是你三叔的兒子,要叫他一聲哥哥。」
「哥哥!」硯哥兒叫得很大聲。
婉瑛又加一句。「以後都要叫他哥哥。」
「哥哥!」他伸手指著賢哥兒說。
而緊挨在娘身側的賢哥兒則是有些渴望、有些好奇地看著硯哥兒手上的綠色紙風車,那是從沒見過的小玩意兒。
「對,他是哥哥。」婉瑛也注意到賢哥兒的目光,便對王氏說。「咱們到那邊的小廳坐下來再聊。」
王氏自然從命,之所以帶著兒子前來拜訪,無非就是希望能跟剛進門的大嫂打好關系,往後得到她的照應。
妯娌倆坐在小廳內,丫鬟奉了茶水,退到一旁。
「賢哥兒喜歡這個紙風車嗎?」婉瑛見那孩子一臉渴求的表情,索性將自己手上的給他。
賢哥兒有些畏縮,不敢伸手去拿。
「不要!」硯哥兒生氣地大叫。「娘的,一起玩……」意思就是不可以把紙風車給別人,這樣就不能一起玩了。
婉瑛解釋給他听。「娘可以再做一個新的紙風車,先把這個給哥哥,你跟哥哥一起玩好不好?」
他癟了癟小嘴,似乎不太甘願。
「他是硯哥兒的哥哥,不是外人,以後哥哥有好玩的東西也會給硯哥兒。」婉瑛要教他什麼叫分享。
王氏不禁有些擔心,萬一把硯哥兒惹哭了,傳到老太君耳里,只怕會挨上一頓罵。「大嫂,不用了。」
「你不想跟哥哥一起玩嗎?」她又問硯哥兒。「如果想跟哥哥一起玩,就把娘的紙風車拿給他。」
硯哥兒考慮了好久,才接過娘手上的紙風車,走向賢哥兒,接著伸長手臂,把東西推到哥哥面前。「一起玩……」
「娘?」賢哥兒問著母親。
王氏又驚又喜地頷首。「要謝謝弟弟。」
要知道在秦府內,硯哥兒是最受寵的寶貝,只要是給他的東西,別人不見得有份,總讓她這個當娘的既嫉妒又心酸,多希望兒子也能受到老太君的重視和疼愛,無奈自己的相公是庶出,怎麼也比不上嫡子所生的。
「謝謝弟弟。」他這才敢從硯哥兒手上拿走紙風車。
硯哥兒噘高小嘴,朝手上的紙風車吹了口氣,似乎在教哥哥怎麼玩。「呼……」就見葉片轉動兩圈。
「呼……」賢哥兒也學他吹氣。
兩個孩子一齊朝手上的紙風車吹氣,開心地看著它轉動。
「謝謝大嫂。」王氏靦腆地說。
婉瑛不禁失笑。「謝什麼?只不過是紙風車,要做幾個都有。」
「大嫂才剛進門,有所不知……」才吐出幾個字,又不想讓人以為自己是專程來抱怨,她便不敢再往下說了。「沒什麼,只是頭一回見到這麼有趣的小玩意兒,還真有些稀奇。」
見王氏似乎有苦難言,婉瑛也就配合她轉移話題。「這叫紙風車,三弟妹要是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很簡單的。」
「我、我只怕學不來。」王氏面有難色,擔心自己笨手笨腳會被人取笑。
婉瑛突然靈機一動。「三弟妹會打算盤嗎?」
「自然會了。」
「那三弟妹教我怎麼打算盤,我來教你做紙風車。」想到每次對著算盤發呆,金嬤嬤就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讓她下定決心要學會。
王氏愣了一下。「大嫂不會?」
「是啊,只要看到算盤就頭疼了。」婉瑛心想用計算器還比較快。
「大嫂若不嫌棄,我當然願意教你了。」總算有一項比她強,讓王氏無形中多了一些自信。
婉瑛喜不自勝。「那真是太好了,三弟妹就先從最簡單的開始教起,可能要多講幾遍,我才听得懂,要是再學不會,罵也沒關系。」或許是金嬤嬤教得太復雜,換另一種方法,說不定更管用。
「是,大嫂。」王氏用袖口捂住唇笑了。
直到見識過婉瑛的隨和友善,原本還有些怯懦,猶豫著該不該來拜訪的王氏,終于也敞開了心胸,少了幾分驚惶,自在許多。
餅了三日,王氏又來拜訪,妯娌之間也建立起了友情。
而在王氏回去之前,婉瑛將事先做好、有著各種顏色的紙風車交給她,讓她帶回秦府給其他的孩子,人人有分,這樣才叫公平。
婉瑛也沒想到紙風車會大受歡迎,秦府里的孩子們,尤其是一些庶出的,可是很難得收到禮物,連性子一向畏怯的賢哥兒都會主動教大家怎麼玩,初次嘗到受人矚目的滋味,可是得意極了,大家也才知道這位該叫大堂嫂或是大伯母的,會做這麼新奇的小玩意兒。
于是,連著好幾日,除了早晚氣溫偏冷,在都是好天氣的情況之下,秦府的孩子們都拿著紙風車直往屋外跑。
這一天,老太君由兩個媳婦兒陪同,緩緩地走在曲折的橋面上,盡避已是秋季的尾聲,紅楓秋菊點綴出來的景色,卻也是最美的。
听見遠處傳來孩子們的嘻笑,以及奔跑的身影,讓她的目光跟著望了過去,然後皺起眉頭,似乎有些迷惑。
「你們瞧瞧……他們手上拿的是什麼?」因為距離有些遠,老太君也看不太清楚,只好問媳婦兒了。
江氏先是張望兩眼,認出其中一個十歲的男孩,是夫婿的其中一位小妾所生的兒子,便揚聲叫道︰「康進!」
叫康進的孩子心頭一驚,趕緊來到江氏跟前,面對向來不假辭色的嫡母,總是畏懼三分。「請問娘找孩兒有事?」
「你們手上拿的是什麼東西?」江氏瞪著從沒見過的小玩意兒,還會一直轉動,真是有些古怪。
「這叫做紙風車。」康進馬上回道。
「紙風車?」老太君問著兩個媳婦兒。「你們听過嗎?」
這三個字連林氏也沒听過,更別說見過了,于是又問︰「誰給你們的?」
康進想了一下。「是大房的三堂嫂拿給咱們的,听說是大堂嫂平日做給硯哥兒玩的東西,便多做了幾個,讓她拿回來。」
「原來是她……」江氏擺了下手,讓康進自己先去玩,也不想讓他听到大人之間的對話。「還真懂得先巴結這些孩子。」
「前幾天金嬤嬤不是回來一趟,她說硯哥兒吃東西不小心噎到,一張臉都發紫了,要不是有鳳哥兒的那個續弦在場,只怕等不到大夫來便已經……」林氏想到對方好歹幫過自己的兒子,還因此受了重傷,總不好批評什麼。「就算只是一些小玩意兒,也算是有心了。」
可江氏就是見不得別人好。「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想到她的出身……」雖然沒有說完,那張嫌惡的嘴臉已經很清楚表達內心的想法了。
「說到這件事,我就想到那日听金嬤嬤說了之後,隔天一早,我就馬上命人去把硯哥兒帶來,總要親自瞧過沒事才安心,誰知他才來沒多久便一直吵著要回去找娘,這可是過去從未有過的情形。」老太君難免悶悶不樂,連嘆了好幾口氣。「他現在有了娘,就不要我這個曾女乃女乃了。」
想到一手疼大寵大的寶貝曾孫子不再黏著自己,而是喜歡纏著別的女人,任誰都很難輕易釋懷。
「婆婆別這麼想。」林氏是最先看開的。「硯哥兒跟她感情好,顯然這個繼室待嫡妻所生的兒子真的用了心,才會這般親近,應該高興才是。」
老太君也知曉媳婦兒說得沒錯,可是心里總是有個結,怎麼也打不開,便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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