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座位,郁喬逐一望向自己的部員。
氨理的辦公桌獨立在窗邊,旁邊有幾個她專用的木櫃,她桌子前面有六張桌子,一排三張,兩兩面對面,左邊坐的是老劉、老張和Vivian,右邊是青青、阿岳和小樂。
營銷部成員不多,加上她和經理,總共八個,只不過經理有獨立的辦公室,而她則是和其他同事一起。她曾經對自己發下豪語,五年內要給自己爭取一個獨立空間,現在看來,唉……人算不如天算,生命總是一不注意就來個大轉彎。
老劉、老張和Vivian是營銷部里資歷深的,當初她被提拔為副理的時候,明的暗的,他們沒少給她排頭吃,好幾次嚴重的排擠和扯後腿,害她的案子差點開天窗,如果他們知道自己就要離職,肯定會很高興吧。
青青和阿岳的資歷比較淺,但在部門的時間比自己久,只有小樂是遞補自己的位置,才進營銷部的。
她被升為副理那天,青青、阿岳和小樂買啤酒在頂樓陽台上替她慶祝,他們很高興,上面是以能力來決定員工升遷,而不是像保險——活得越久領得越多。她的升遷讓他們相信,只要努力就會受到肯定。
人總是習慣和自己立場相同的人互動,所以這兩年,青青、阿岳、小樂和她走得近,沒有他們,她這個副理位置大概坐不熱。
他們都在忙,眼楮盯著電腦熒幕不放,公司剛下來新案子——建築業大老黃董事長將一批近五百戶的公寓托給他們公司賣。之前,他讓自己的銷售人員賣半年,成績很糟糕,才會考慮委托給他們。
不過還有個說法,听說黃董事長看上他們董事長蘇凊文,想招他當女婿,這次給他們的案子,一方面是替自己解決難題,另一方面多少也有考驗蘇凊文實力的意思。
對嘛,她就說現實怎麼可能像「總裁的女人」,肯定是龍交龍、鳳配鳳,想烏龜配天龍,一個上不了天、一個下不了地,怎麼兜在一起。
打住自己的思緒,郁喬把桌面收拾好,將手中的文件交給阿岳和青青,將董事長所提的地方一一交代過,讓他們再研議整理一次。
他們收下文件,她又往經理辦公室走去。
看見她,經理笑逐顏開,問了董事長那邊應付得怎樣,她仔細回答過後,言簡意賅向經理報告了辭職一事,再將假條遞到上司桌上,她打算一口氣將累積的年假請完。
她的辭職宣言讓蘇經理傻眼。他怎麼都想不透,又沒有半點征兆,小喬怎麼會突然不做?
「老劉、Vivian又修理你了?」
「沒有。」
「這次黃董事長的案子讓你壓力太大?」
「不是。」
「那……告訴我,是哪家公司在挖我的牆角?」
她笑著搖頭,「都沒有,經理,我只是太累了,想休息一段時間,好好考慮以後的方向。」
「是嗎?」
他上上下下打量郁喬,不知道她哪根毛沒梳好。他知道她好勝、不服輸,雖然工作累,卻也樂在其中,她是那種擺明了會變成女強人的女生,既然如此,為什麼突然要辭職?說沒人挖角,他還真的不相信。
「好吧,就趁這幾天的假,好好休息、考慮、再充電,相信經理一句話,經理是過來人,你這種天生的勞碌命,休息不了幾天,就會全身發癢,想要趕快銷假回公司展現長才。」他笑得眉眼眯眯,一副老好人的表情。
「我也許會到國外待一段時間。」她低下眼回話。
「你這是……逃避?小喬,你是不是失戀?」
女人談起戀愛最麻煩,滿腦子全是男人,情緒起伏直追更年期,失戀就更麻煩了,那不是更年期可以比擬的,而是和精神病同等級。
「經理,沒有,我只是想要休息。」
她強調又強調,可是經理的表情擺明不相信,她吐氣、苦笑,不知道要怎麼講才好。
而她的苦笑讓蘇經理認定,就是這樣,她失戀了,正在逃避,可是……沒見到她和誰談戀愛啊?會是誰?最近小樂和阿岳走得很近,難道她喜歡阿岳,而阿岳又被好姊妹給搶走,她才會萌生退意?
蘇經理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小喬啊,不過是一個男人,天底下男人這麼多,丟掉這個、換那個,才不會膩啊!放心,介紹男朋友的事就包在經理身上,經理認識不少青年才俊,等你銷假回來,經理安排幾個聯誼會,讓你見見那些菁英,你現在什麼事都別想,先好好休個假,在家里補補眠,記得,手機千萬要開著,如果我們有事找你,你才能接得到電話,知不知道?」
對于經理的固執,她沒辦法解釋清楚,只好一笑,不置可否。
蘇經理見她笑,以為她答應,豪邁地簽下休假單。
郁喬離開辦公室前,他又叮嚀一句,「記得,手機要開著,黃董事長的案子太大,如果有需要,你要馬上回來幫忙。」
她無可奈何,向經理點過頭後回到自己的位置,先將私人的東西用箱子裝好,再分別跟同事們叮嚀一下他們手邊的工作,才抱著箱子離開辦公室。
這個舉動,比她換一副全新打扮進辦公室更受人矚目。
Vivian把頭從電腦前面拔出來,低聲問老張,「副理怎麼啦?不干了?」
「剛才不是董事長叫她進去嗎?難不成董事長把她辭掉?」老劉加入竊竊私語俱樂部。
「不會吧,她那麼厲害,連經理都捧著她,董事長舍得辭掉?」老張怎麼想都覺得不對。辭職?整個營銷部都被辭光了,也輪不到她。
「董事長最討厭花枝招展、想巴上他的女人,她今天打扮成那樣……會不會是勾引董事長失敗,反而被董事長給辭啦。」喜歡八卦的Vivian往桃色方向猜想。
「不可能,上星期的案子董事長很滿意,我猜,副理又要往上升一級了。」老張嘆氣。年輕真好啊,體力好、精神強,做什麼事都干勁十足。
「這麼拼命干什麼?把全部時間都用在工作上,轉眼就年過三十,眼睜睜看別人結婚生子,就算到最後爬到副董位置又如何?四十歲過後的女人像土石流,到時男人連看都不會多看她一眼,她就知道後悔。」眼紅郁喬升職的叔叔級老劉說。
罷從外面進來的小樂听見他們對話,瞪阿岳一眼,氣他沒有幫副理說話,她把東西重重往桌上一擺,大聲道︰「你們不要亂說啦,才不是這樣。」
「哪有亂說,如果不是被辭職,副理干嘛搬箱子走人?」老劉瞪小樂一眼。現在的職場倫理越來越淡薄,年輕人都不懂得尊敬老前輩,他們講一句、他們頂上一大篇。
小樂還想說話,就讓青青和阿岳給扯了扯衣袖,說︰「別理他們,快點工作,副理已經把董事長要我們修改的案子交代下來,我們討論一下怎麼處理。」
她心不甘的情不願地回到位置上,打開電腦,把青青剛輸入的文件再讀一次,而對面的三位老前輩,都因為郁喬不在松了口氣,放下手邊工作,開始低聲討論新任副理的人選。
郁喬抱著紙箱走到公車站牌前,找個位置坐下。
鮑交車還沒到,她從包包里找出萬用手冊,一頁一頁往下翻,發現自己之前的行程滿檔,她真的很拼命,在工作這個部分。
快速翻過十幾頁,她找到昨夜自己新寫下的行程。
向暗戀對象告白,送出最後一個愛心便當。
她完成了,拿出筆,在行程下面簽名,再押上日期。
她抓著筆,在萬用手冊上面敲幾下,寫下一行新字。
把阿嬤接回家住幾天,帶阿嬤回老家看看,整理阿公和爸媽的墳地。
闔上手冊、連同原子筆放進包包里,她無聊翻了翻紙箱里的東西,從里面找到一個陶瓷撲滿,那是她在分店時同事送的。
那個男生比她大兩歲,很愛笑,笑起來有一口白牙齒,皮膚也很白,大家都叫他師女乃殺手,只要有年紀大的貴婦想看房子,他們一定會推他出頭。
他的銷售技巧乏善可陳,但貴在一張臉看起來老實又真誠,她和他配對,成功賣房率不低,店長很高興,就封他們是店里的金童玉女。
除了「金童玉女」,店里還有兩個「散財童子」,他們是男生雙胞胎,透過關系進分店工作,做人不錯,但對工作不積極,再好的客戶到他們手里,也做不出半點成績,但因為年紀相近,「散財童子」和「金童玉女」經常聚在一起吃午餐,時間久了,便有人傳說他們三個想追她。
他們到底有沒有在追她也不確定,但他們對她真的很好,尤其那個時候,恰恰是她人生中最辛苦的一段。
那時阿嬤的阿茲海默癥剛剛發作,溫和慈祥的一個人,突然間變得脾氣怪異,憂郁得她無所適從。
後來醫生查出病因,她請一位阿姨到家里照顧阿嬤,順便做家事,可是阿嬤不合作,經常趁阿姨不注意時偷跑出去,讓她心急如焚還經常向店長請假去找阿嬤,惹得店長很不開心。
那個時候,金童和散財童子們二話不說,卷起袖子溜班幫忙,她永遠不會忘記,他們是怎麼騎著摩托車載她大街小巷到處找阿嬤。
幫佣的阿姨很不好意思,可是她要買菜、要做家事,還要把阿嬤弄得亂七八糟的屋子整理好,根本沒辦法時刻盯住阿嬤。
她記得有一天自己提早回家,阿姨正在做晚餐,她進門,發現阿姨為了不讓阿嬤亂跑,居然用繩子把阿嬤的腳綁住,像煉小狽一樣,而阿嬤尿了,尿得滿沙發、滿地都是……當時阿嬤抬眼,茫然無助地看向自己,讓她哭到停不下來,抱著阿嬤問︰「我要怎麼辦?我要怎麼辦?」
那天,阿姨也掉淚,不斷向她說對不起,她知道不是阿姨的錯,可是她真的很無力。
後來,是金童幫她找到療養院的,是散財童子們借到轎車陪她把阿嬤送進去。
郁喬緩緩嘆口氣。她和他們很久不見了!她想著,回去後要在手冊里寫下︰約散財童子和金童一起吃個飯。
這時一個男人坐到她身邊,她挪挪,讓出更多位置。
那男的穿著白色西裝,好像累到不得了,長長的兩條腿張開,手肘支在大腿,把臉埋進掌心內。
郁喬瞄他一眼。以前她認識一個男生,每次生氣沮喪,就會擺出這個姿勢,好像這樣做,就會比較不難受。
那個男生……是她的初戀,他叫鐘裕橋,她的高中同學。
他叫裕橋,她也叫郁喬,同學都笑說他們是大橋、小喬,還會偶爾鼓噪起來,說什麼銅雀春深鎖二喬,大喊︰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現在想想,他們會在一起,應該是被同學給慫恿出來的。
他很聰明,每次成績都是班上第一,就算她好勝心很強也考不贏他,她明白,他是天生聰穎,而她靠的是後天努力,他贏在天分,而她贏在積極。
老師曾在課堂上說,畢業十年後,你們一定要辦一次同學會,讓我們來驗證,是努力還是天才,可以在這個社會中佔便宜。
十年,距離她的高中畢業已經十年,也許她真應該在手冊上寫下一筆︰辦一場斑中同學會。
她不只想知道,努力與天才誰輸誰贏,更想知道,離開她後,他過得好不好?
車子來了,郁喬抱著箱子起身走向公交車,那個男人並沒有動作,她想提醒他,但想想,也許他等的不是這班車。
她上車挑個靠窗位置坐下,下意識朝窗外投去一瞥,這時那男人恰好抬起頭,兩人四目相交間,均是一愣。
他像被電到似的彈跳起來,公交車門已經關起,司機踩下油門,公交車緩緩向前滑動。
他健步如飛,追著公交車猛拍,公交車司機滿臉不悅,卻還是停下讓他上車,他飛快爬上公交車,模模自己的口袋,沖著坐在後面的她喊,「小喬,你在干什麼,還不快點過來幫我付錢。」
他的叫喊聲引得車上民眾紛紛轉頭,向她行注目禮,無奈之余,她走到司機身邊,拿零錢把人給贖回來。
她坐下,他也坐下,他沖著她笑,那個笑容像十年前的午後。
那次,她午休醒來,看見他的笑臉貼在她桌子旁,他笑得滿臉陽光,說︰「我發現,你睡覺會流口水耶。」
她瞪他,他恍若不覺,伸手把她的口水擦掉,然後手指貼了貼自己的嘴唇說︰「這是我們第一次接吻。」
唉,今天真熱鬧,從起床到現在,短短幾個鐘頭,她遇到三個男人,一個是吃掉她便當的帥氣流浪兒,一個是收下她便當的暗戀對象,而這一位……郁喬苦笑。是她分手多年的初戀男友,那個大橋小喬、那個銅雀春深鎖二喬。
再度重逢,鐘裕橋又對她笑出滿臉燦爛張揚,對她說︰「小喬,你越來越漂亮了。」
她該怎麼回答?客氣而疏離地回敬他一句「謝謝夸獎」,還是「你也一樣」?又或者帶點善意地說︰「好久不見,你好嗎?」
可是到最後,郁喬半點善意都沒釋放,只是帶著幾分自嘲地回答,「我喜歡說實話的男人。」
她以為,再見面時自己會很生氣,會想要替當年的自己討回一點公平,就算事過境遷,怨氣淡去,成熟的自己遇見成熟的他,過去一筆勾銷,但至少會有幾分尷尬、幾分激動、幾分瘋狂吧?
可是……並沒有,她沒有想象中的情緒,而他自在地坐在她身旁,好像他們之間,從沒有空白過十年,好像他們沒有分手過,甚至沒交往過,只是單純的同窗好友。
是因為已經不愛、不喜歡、沒感覺了嗎?還是他們從來沒真正展開過戀情?
她不清楚,也許是時代久遠,遠到她忘記當年那份感覺。
「不錯嘛,小喬懂得幽默了。」
他伸手捏捏她的臉,像過去那樣,半分不扭捏,自然得讓旁人誤以為他們的交情很深。
「不然咧,出社會多年,多少要有長進。」郁喬聳聳肩,順勢推開他的手指,她並不喜歡被誤解。
「你……」他指指她的箱子,眼底閃過兩分疑問。
「我剛剛離開待了六年的公司。」她沒想過隱瞞或欺騙,因為她認為人的一生那麼長,守在同一間公司,是可憐不是福氣。
「職場不得意?」幾句話,他們聊起來,情境像是拉回十年前,那個時候的他們,很有話題聊,默契也好得不得了。
「我需要時間想想,自己要什麼。」
「我也是,只不過我可能需要更多的時間想清楚。」他的笑容添進兩分苦澀,像才吞完半盤苦瓜。
「你?」她以為他是英才,做什麼都是水到渠成,不需要任何猶豫或考慮。
他看她一眼,開門見山,打破她的以為。「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
「哪種人?」
「輕易把勝利攬在懷里、篤定自信,百分百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男人。」
「你?」她用懷疑的眼神瞥他。
「對,我只是擅長考試,假裝自己很屌、假裝很清楚自己要什麼,其實,每次听你說起未來方向,看見你閃閃發亮的眼楮里充滿自信時,我都有點自卑。」
「你從沒跟我講過這個。」
「因為我知道,你崇拜英雄,所以我必須假裝自己是英雄。」
她對上鐘裕橋的視線。崇拜英雄?他真了解自己,可她卻沒有太懂他,看來那段戀情里,他付出的比她更多。
他搖搖頭,滿臉苦惱又說︰「從小到大,我沒想過要變成什麼人、做什麼事,或企圖成就怎樣的人生,因為那些有人幫我安排、規劃,不需要我動腦筋。」
「那個人是鐘媽媽吧。那也不錯啊,你就順順遂遂的過一生,干嘛給自己找苦惱。」反正生活不就是這樣,能夠平順何必選擇坎坷?
「我以為可以的,但……弄不清楚是不甘心、不滿意,還是……其他什麼的,總之,我生氣了。」他的口氣像小學生。
郁喬失笑。「生氣?」
「我媽安排我和一個討厭的女人結婚,我無法忍受這點。」
「那個女生……」她笑了笑,試探的問︰「不會是宋佳鈴吧。」
「你知道她!」他滿眼的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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