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蠢蛋。
他不知道自己在搞什麼,他不敢相信他竟然忘了遮掩自己,不敢相信他竟然有那麼一瞬間,想要……
但在方才那一秒,當她那樣看著他,他幾乎以為,她對他有意思。
他誤會了她的意思,她根本沒有那個意思,她不是對他有意思才觸踫他,她並非如他所想的那樣想要他。
他從來沒有如此尷尬狼狽過。
斑毅回到房里,甩上了門,惱火的月兌去了那濕透的上衣,萬分不爽的將衣服扔進洗衣籃里,打開水龍頭,捧著冰冷的水沖洗熱燙泛紅的臉,直到它再次冷卻下來。
懊死,那女人甚至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她太瘦小、太結實、太獨立、太霸道——
他抬起臉來,盯著鏡中的男人,知道他只是惱羞成怒才在挑她的麻煩,但他忍不住,他不能不找她麻煩,因為過去這一個多月,他已經變得太過喜歡那個女人。她不該如此討人喜歡,她不該那麼可愛,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他的門在這瞬間被人打開,他渾身一僵,低咆。「出去!」
她沒有出去,反而走到浴室門邊,他猛然回身,差點又要伸手拿毛巾遮掩住自己,但那太過明顯,也太過在意。
他不想在乎她,他不想她知道他在意。
所以他忍住想遮掩自己的沖動,怒瞪著她重申。
「出去。」
那女人沒有動,只是盯著他看,盯著他的左肩,盯著他雖然和右手同樣強壯,卻太過蒼白的左手臂。
他感覺左肩又僵硬了起來,肌肉不自覺收縮。
再受不了她的審視視與打量,他伸手摑住了門把,她卻在道時抬手抵住了門,不讓他關門。
「我不是展示品。」他額角微抽,冷聲道︰「如果你想知道研究成果,可以和紅眼要實驗報告。」
她猛然抬起頭,看著他。「所以你有給紅眼報告。」
這話,質疑了他的人格,讓他眼微眯,咬著牙說︰「我們是共同研發者,我不會對他們有所隱瞞。」
她挑眉︰「這不是完成品?」
「不是。」他粗聲回答。
「看起來是。」她無法控制不去看他的左手,沒辦法不去看他的左肩。
若不細看,其實無法看出連結的地方,所以她之前才沒發現,但靠這麼近看,她還是能看出不同,他那部分的皮膚沒有毛孔,也沒有該有的寒毛。
她的視線,讓他肌肉繃得更緊,但這女人仍壓著門,不打算出去。
他早該知道她不會死心,他粗魯的道。
「它不是完成品,它仍有許多需要修正的地方。」
這話,讓她忍不住抬手觸踫他,他僵住,左手反射性往後縮。
她抬起眼,瞧著他,然後收回了手。
「抱歉。」她瞅著他說︰「但它看起來很正常,我很難想像那是義肢,你活動時,它一點也沒有發出聲音。」
「我替它上了油。」他諷束的說。
「我沒有那麼蠢,我知道這不是鐵做的。」她挑眉,收回壓門的手,將雙手交叉在胸前,仰頭看著眼前這男人道︰「所以,你打算穿長袖穿到什麼時候?等皮膚褪色?等你的左手和身體的其他部分沒有色差?」
他臉頰抽搐了一下,窘迫、羞惱,浮現眼中。
「那不關你的事。」他粗聲說。
「那當然關我的事。」她沒好氣的瞪著他說︰「等到夏天時你打算怎麼辦?繼續穿著長袖?然後把自己悶到中暑?我知道你在研究這個,我遲早都會猜到,你怎麼會蠢到以為可以一直瞞著我?!」
「我沒有蹣著你!」他瞪著她,惱怒的辯駁︰「我只是需要知道在一般人眼中,它是不是正常!」
「噢,你知道它很正常,它正常得不得了。你知道嗎?我認為你瞞著我,只是因為你覺得我會把你當成怪胎。」
她譏諷的看著他,平鋪直述的說。
「我告訴你,不管有沒有這只手,你都是個怪胎,還真不差這一點,阿震哥和Rain說你是個天才,我看你根本是個蠢才,簡直白痴到了極點。」
這女人的直白,讓他啞口,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只能惱怒的和她大眼瞪小眼。
見他沒話說了,她直視著他的眼,道︰「你的研究很了不起,它能幫助許多人,那是我之所以會放棄巴特家的高薪,答應韓武麒那賊頭接下這個工作的原因之一。所以,就算你腦袋生瘡,腳底流膿,還長了滿口獠牙,我也不會介意。現在,我要回我房間去洗澡換衣服,你最好也快點去把你的衣服穿起來,然後到實驗室里,告訴我所有關于你這只手,我應該要注意的事情。」
說完,她胳跟一旋,轉身走了出去,臨出門前,還不忘撂下威脅。「別再穿長袖,你敢再穿,我就把那些衣服全燒了!」
沒料到她會這麼說,高毅傻眼愣在當場,好半天回不過神來,待回神,他松開門把,轉身只看見鏡中的男人,臉耳都紅。
懊死!可惡!真是去他媽的!
娜娜回到房里,關上房門,再走進浴室,關上浴室門,月兌掉身上因為慢跑被汗濕的衣物,打開水,用最快的速度洗頭洗澡。
都是韓武麒那王八蛋的錯!
他應該要告訴她,那東西就裝在那男人的手上,他們說那仍在實驗階段,她還以為它就只是實驗台上的一只由電腦操作的假手。
雖然方才嘴硬說她知道那不是金屬做的,可老實說在這之前,她還真以為它會長得像機器人的手,運作時會發出機械的聲響。
它不是。
它就裝在他身上,還有栩栩如生的皮膚和肌肉,她發誓它看起來甚至像是有血管。
最讓她喉頭緊縮的是,那男人的左手臂整個都沒了,從左肩關節處往下的,都是仿真的義肢。
結果她說了什麼?
她說他是蠢才、白痴,還有怪胎。
狽屎,那男人就算正在打電話給那賊頭,要求換掉她,她都不會覺得奇怪。但方才那瞬間,她一下子收不住嘴。
他認為她會用異樣的眼光看他這件事,讓她氣昏了頭。
雖然她明知道,他會介意是正常的。
他不了解她,對他來說,她就只是個保鏢而已,但在這之前,她還以為他多少已經把她當成朋友。
天殺的!
她暗暗咒罵一聲,一時間,更火大了。
因為就在這一秒,她才發現自己會這麼生氣,是因為她已經不自覺把他當成了朋友。
她不該那麼在乎這家伙對她的看法,他是個客戶,是她的工作。
可那個男人這麼可愛。
懊死!天知道,她還真的覺得他很可愛!
雖然是個怪胎,脾氣又不好,還有點自卑,但他確實可愛得要命。
那家伙把她的料理當寶,偶爾還會不自覺露出小狽眼楮,有時被她逮到他偷看她,那男人還會臉紅耶。
就連方才他狡辯時,都還忍不住紅了臉。
他甚至還拯救了那只可憐的小鳥,幫那小東西做了支架,還那麼溫柔的撫模牠,看得她都想要變成那只鳥了。
噢噢噢!要死了,她真是花痴大發作!
她記得這種感覺,記得這樣不自覺對異性觀察入微的狀況,她上次出現這種花痴狀態時是青春期,那次發作害她花了快要半輩子付出代價。
不要和客戶亂搞男女關系,這幾乎是這一行的最高指導原則。
所有忘記這條規矩的人,最後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媽的,她真不敢相信自己會喜歡上那家伙。
娜娜在水中用力洗著頭,一邊忍不住嘀咕碎念,咒罵自己的愚蠢,和這種該死的情況。
飛快的洗了戰斗澡,她擦乾身體,吹乾發,套上衣服,下樓去等那像伙。
可惡,她只希望自己的快嘴,沒把事情搞砸。
她下樓之後,特地先繞去廚房查看那只小鳥,才拖拖拉拉的下樓,原以為他不會下來,而她會接到武哥的電話,誰知當她到地下室時,他人已經在實驗室里,而且把門打開了。
他的實驗室和紅眼的一樣,有著大片的透明玻璃窗,外頭這里是走道,走道的這一邊是他的健身房,再過去是一間他之前拿來擺洗衣機和烘乾機的房間,另一間是堆放雜物的倉庫,走道的盡頭則通往後院的溫室花房,她第一天潛入時,就是從那邊進來的。
那男人已經把頭發擦乾,坐在他的電腦前,身上還穿了一件深藍色的短袖V領T恤。
這是個好跡象。
她幾乎松了口氣,但看見他兩只手臂不同的色差,還是讓心口抽緊了一下。當她走進實驗室里,他轉過身來看著她,雖然擺著一張酷臉,但黑眸里卻仍有一絲不確定的警戒。
她不讓自己盯著他的左手看,只是走到他面前,拉了張椅子坐下。「說吧。」
他深吸口氣,問︰「你想知道什麼?!」
「我知道這不是普通的義肢,里面的骨頭是用合金做的,其他呢?」
「它的主干是合金,還有超過上百組的壓力與溫度感應裝置,再用M2掃描我的右手,用奈米材料以仿真的人造肌肉和人造皮膚模擬手形,並包裹住那些裝置,用以防震和隔絕溫度,保持機械運作的順利。」
「它會因為過冷或過熱故障嗎?如果遇到低溫或高熱,它會不會結凍?融解?」
「會。」沒想到她會問得那麼專業,他愣了一下,然後回答︰「但它的耐受度,確實比一般肢體要好一點。」
「現在是雨季,濕氣會對它造成影響嗎?」
「不會,它是防水的。」他說。
「它活動起來很靈活。」她看向他不自覺緊握的左手︰「還能反應你下意識的動作。」
他一怔,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然後迅速松開了拳頭。
一時間,有些不自在,但他仍開口解答了她的疑問︰「它的裝置連接我的肌肉,能偵測它的活動,直接接收我腦部發出的訊號。」
「所以你想什麼,它做什麼?」
他抿著唇,左肩又緊繃了起來,不自覺聳起,可仍點了點頭。
「對。」
「對我來說,它的完成度很高了,你們為什麼沒將它公開?」
「我們已經公開了一部分,由巴特醫療上市了。」他看著她說︰「我以為你知道。」
「我不知道,沒有人和我說過。」她沒好氣的說︰「巴特家族跨足的行業超過上百種,我只是莫蓮博士的保鏢,不可能每樣都曉得。」
她頓了一下,擰眉說︰「但我確實見過巴特醫療的義肢,它們無論功能與靈活度,和你的左手都差太多了,那些義肢只能做超級簡單的動作,而且很笨拙。」
「因為那只是我五年前的版本。」他敲打了一個鍵盤,叫出檔案給她看。「這幾年,我們一直在改進它。」
她看著電腦螢幕,在他的指示下,顯示出他多年來的研究成果,他的進步很快,每一年都有新的發展與改進,那些義肢也越來越像真的人手。
他指著螢幕上那些手,說明︰「義肢需要輕巧,不能太重,但功能若是要多,就勢必會有一定的重量,若要減輕重量,用的材料就要好,成本相對會增加,一般人根本負擔不起。」
「這一型能感知壓力與溫度的仿真義肢,之前的成品太重,除非有足夠的肌耐力,普通人根本不可能裝上它,前幾次的神經反應也沒那麼好,對溫度、濕度的反應也沒達到該有的標準,故障率也很高,穩定度沒那麼好,電力的續航也是一個問題,現在這個是最新的成品,仍只是實驗型。」
她聞言,才知道為什麼他會把自己練成猛男。
他需要強壯的肌肉,才能負荷這只手。
「你現在能做出多精細的動作?」
他低頭再次看著自己的左手,將它張開,然後又握緊,啞聲道。
「我能搬東西,做木工,但不能雕刻。可以打蛋,但無法替蛋糕擠上女乃油花。
能夠敲打鍵盤寫字,但不能寫得很好。」
這幾句平鋪直述的話,讓她一愣,她瞪著眼前的男人,忽然領悟到兩件事。
這家伙是個完美主義者,而且他原本是個左撇子。
喉頭,驀然又一陣緊縮。
天殺的,他失去的,是他的慣用手。
一時間,有些啞口。
她的沉默,讓他抬眼,她強自鎮定的逼自己扯著嘴角開口︰「我之前下來時,看見你用左手拿馬克杯,沒有特別轉頭去看,你不需要看就知道那是什麼嗎?」
「我們在這里植入了數個電極連接到義肢上。」他指著自己的左肩,道︰「義肢上的壓力感應與溫度偵測裝置,讓我能夠感覺物體的形狀大小、質感、硬度與冷熱,它們偵測到壓力與溫度後,經電腦計算,再轉成神經可接收的訊號,讓我的大腦能夠判斷那是什麼,以及需要用到多少力氣去拿它。」
「所以你的左手有觸覺,還能感覺溫度?」
「嗯。」
她瞧著他,然後出其不意的伸手握住他的左手,捏了一下。
他愣了一下,差點縮手,但她緊緊握著,歪著頭瞧他,挑眉問︰「我希望這不是疼痛反應,你沒傻到連痛覺都做上去吧?」
他呆看著她,半晌,才反應過來,啞聲道。
「我沒有。」
她勾起嘴角,漾出一抹微笑。
「好吧,博士,我想你畢竟沒有那麼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