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著了,她沒有,在床上干躺了一個小時之後,娜娜確定他已經睡著了才爬起來,小心翼翼的下了床,到隔壁房間拿了筆電到樓下廚房去,打開視訊,點選通訊單上那個王八蛋。
那家伙不在線上,她早料到,將筆電放到料理台上,輸入了一串訊息,一邊洗米煮飯,煮了一鍋水,汆燙雞肉的血水。
幾分鐘後,他主動連絡了她。「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視訊一通,她冷不防就吐出這一句。
那男人沒有問她到底在說什麼,只用讓她青筋直冒的鎮定語氣和她打招呼。
「嗨,娜娜,你好。」「你什麼時候知道的?」她冷聲再次質問。
「我只是懷疑,並不真的確定。」男人坐在他自己的辦公室,冷靜的說︰「去年一發現阿光還活著的線索,我們就優先搜尋了紅眼成立之後所有的失蹤案。」
「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
「我不知道。」男人打斷她,「他是被綁架,不是失蹤,我只是懷疑,如果只是誤會,為了他好,我並不想刺激他——」
聞言,她忍不住轉過身,火冒三丈的對著那王八蛋破口大罵︰「放屁!你設計我,你知道高毅有可能是游戲的受害者,所以才不讓我知道所有的訊息,你讓我來這里,因為你清楚他不會告訴紅眼的人,他不想被你們當成瘋子,所以你才要我取得他的信任,你知道他有多渴望和人接觸,才利用這一點,你只是想知道他腦袋里的線索!所以別和我說是為了他好,去你媽的為了他好!」
因為太生氣,她罵完就切斷了通話,那男人幾乎立刻就回撥。
她不想接,她想讓那王八蛋去撞牆,但她知道那無繼于事,所以再次按下通話鍵。
「他是找到阿光的唯一線索。」男人說。
「我以為那些該死的碎片才是!」她冷聲道。
「那也需要他。」男人嘆了口氣,承認道︰「如果不是別無選擇,我並不想把他從那個洞里挖出來,但你也得承認,他繼續這樣下去很不健康。」
「去你媽的健康!」
她咒罵著再次按掉通話鍵,可惡的是,她知道這賊頭並沒有那麼糟,他過了快半年才來找她,那表示他已經用盡了所有辦法,依然沒有線索,才會賭上這一把。更讓人生氣的是,他的直覺通常是對的,又對了。
要求視訊的通知再次響起,她很想直接把它按掉,但最後還是壓下脾氣,伸手按下通話鍵,冷聲道。
「高毅不需要在現場。」
「他需要。」
「他不需要。」她瞪著那王八蛋說︰「你們有立體投影設備,你可以在找到那地方之後,收集影像再讓他看。」
「那感覺起來不一樣。」男人說︰「那只有影像,你清楚現場的聲音、味道、溫度,任何細節都可能讓他想起更多事情。」
「他可能會在現場崩潰。」
男人歪了下頭︰「可能,但我不認為他會。」
她眼一眯,怒氣沖沖的說︰「我不會為了阿光賭上這個,高毅不能也不會到現場,我不管你找什麼理由,讓他看立體投射影像就好,他能想起多少就是多少,你也只能得到這些!」
說完,她啪的將擱在流理台上的筆電合上,卻在轉身將它放到桌上時,看見那原本在樓上睡覺的男人站在門邊。
她僵住,那一秒,她試圖回想自己剛剛說了些什麼,懷疑他听到了多少,但腦海里卻只有一片空白。
然後,他走上前來,拉開餐桌旁的椅子,坐下。
她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一手抓著筆電,一手抓著湯勺站在原地。
「有東西吃嗎?」他看著她,說︰「我餓了。」
她回過神來,迅速把飯菜放到餐桌上。
他慢慢的吃著,一臉睡眼惺忪,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
她小心翼翼的在他對面坐下,看著他喝完那碗湯,又吃了飯菜,飯後還幫忙收拾洗了碗盤,泡了一壺茶。
也許他什麼也沒听到。
這念頭才閃過,他沒頭沒腦就冒出一句。
「是叫莫光吧?莫磊的雙胞胎兄弟。」
她被嘴里那口茶喻到,咳了好幾聲才有辦法回過氣來,抬眼只看見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點頭應了一聲。「對,是叫莫光。」
「我以為他死了。」
她喉頭緊縮的道︰「他沒有。」
他點點頭,什麼也沒說,只是站起來,走了出去。
這一秒,她忽然知道,他什麼都听到了。
看著他的背影,她月兌口就喊︰「高毅——」
他停下腳步,回過身來看著她。
「我並不是為了利用……」
辯解的話消失在嘴邊,她想告訴他,她不是為了利用他才來的。
但她是,而他知道。
她能從他變得無比暗淡疲倦的眼中看出來。
他知道,他在老家住餅十一個月,他不可能不知道雙胞胎的事,不可能想不到她提過的雙胞胎就是阿光和阿磊。
她是和他們一起長大的,在阿光失蹤之前,她每年夏天都會去那里過暑假。
她是為了阿光來的,從一開始就是。
她離開巴特家是為了莫光,來到這里保護他是為了莫光,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莫光,他不是笨蛋,用膝蓋想都能明白。
斑毅凝望著她,什麼都沒說,只是緩緩的,有些困難的,扯了下嘴角。
那笑,不是笑。
心頭被那擠出來的笑容絞緊,她忍不住握緊雙拳,上前開口︰「或許一開始我來是因為阿光,但我不是為了他——」
那男人反射性的退了一步,那拒絕的姿態,讓她的話卡在喉中,停下了腳步。
「你不需要和我解釋什麼。」他告訴她,語音平靜的道︰「我可以理解。」
他可以理解,但不表示他能接受。
一顆心,在胸中縮得很緊很緊,緊到發痛。
她看著眼前那個男人,喉頭緊縮,但仍堅定的張嘴開口,把話說完。
「我不是為了他才回來的。」
他沒開口,什麼也沒說,只轉身走了出去,但臨到門口又停了下來。
她提著心,看著他站在門邊,肩頭緊繃,用那沙啞干澀的聲音,頭也不回的緩緩說。
「就像你說的,這是我的人生,我的選擇。就算會崩潰,我也會去我想去的地方,做我想做的事情,我不需要任何人幫我做決定。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相信你知道大門在哪里。」
娜娜在原地瑟縮了一下,感覺像是被他甩了一巴掌。
她不敢相信他趕她走,又趕她走。
但他確實說了,然後走了。
而她知道這次,是她活該。
她沒有離開,她留了下來。
他對此不置一詞,他還是會來吃飯,但他搬回了自己的房間,重新回到地下室,把他的左手充了電。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沒有對她大聲咆哮,沒有要她別管閑事,他只是用一種讓她難以忍受的方式振作了起來。
他把自己打理干淨,回復了正常的作息,定時起床,定時運動,定時工作,只是再也沒有飯後的喝茶閑聊時間。
他不再踫她,也不正眼看她,對待她禮貌又客氣,如果需要她幫忙,他會和她說請,她做完之後,他會和她說謝謝。
餅去三天,他完全沒有睡,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每到夜里,他房間的燈也會定時被關掉,但她知道他沒有睡,她可以看見血絲一天一天在他眼里慢慢增加。
她知道他和屠震問了狩獵游戲的事,屠震全都說了,關于那個殘忍的游戲,還有阿光可能受困其中的消息。
屠震沒有明說他是可能的線索,但她猜他知道,他也知道紅眼的人希望他能提供更多。
每天晚上,她都想走過去敲他的門,再一次的請他重新考慮去德國的事。
可她曉得他不會接受她的建議。
他听到了她說他會崩潰。
她傷了他該死的自尊,即便她是為了他好,那也不是他可以接受的理由。她才告訴過他那是他的人生,然後他做出了他認為最好的決定,直到他發現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他。
是為了阿光。
她是為了他,她回來是為了他,她真的很想走過去,把這句話敲進他頑固的腦袋里,但她知道那男人不會相信。
她說了不只一次,但他不相信,也不願意听她說話,每次她提起那話題,他就會轉頭離開。
所以她只能坐在床上,看著那面牆,希望自己不曾背著他說過那些話。
她一夜無眠的看著他畫的那面牆,直到快天亮才合眼。
那男人不見了,又不見了。
她不敢相信,她才閉了一下眼,眯了不到一個半小時,他就離開了。
她原以為他在地下室,或院子里,但他沒有,她檢查保全系統時,發現屋子里除了她之外沒有任何人,有那麼一瞬間,她擔心有人跑了進來,或他夢游走了出去,但保全系統沒有響過,不曾發出警示,她很快發現有人在三十分鐘前短暫解除了系統。
是他。
雖然早已猜到,她從監視畫面中調出半小時前的影像,看見他自己解除了保全系統,提著一袋行李走了出去,沒有任何人挾持他。
她稍微松了一口氣,下一秒,她咒罵出聲。
大門外有輛車停在那里,他上了那輛車,讓她不敢相信的是,那個開車來接他的男人,竟然是莫磊;那家伙一停車,就下車走到她停在門外的那輛車旁,然後把輪胎放了氣。
懊死的王八蛋!
忽然之間,她知道他想要做什麼,知道他們打算做什麼,那兩個男人想去機場,他們要撇下她,飛去德國。
她罵了一句髒話,回房抓了護照,下樓到地下室拿了他仍在實驗的隱形眼鏡和配對的手表戴上,那隱形眼鏡自動對焦,調整成她的焦距。她啟動紅眼網路連線,那東西使用起來的方式和之前的眼鏡一樣,電腦問她授權密碼,她報了她的,一邊快步飛奔上樓,沖出大門。
三十分鐘,他們說不定已經到機場了,但她依然要求電腦給她莫磊的GPS位置。
他們還在高速公路上。
她出了門之後就滑下山坡,跳上藏在下方樹林里的重型機車,猛催油門,一路狂飆,才及時在巴特家的私人飛機起飛前趕到。
娜娜利用巴特家的關系快速通關,快步跑向那架私人飛機,莫磊在登機梯前等她,顯然知道她連絡了遠在紐約的莫蓮,要求機師拖延了起飛時間。
她沒有停下腳步,火冒三丈的上前︰「你他媽的以為你在做什麼?」
「我應客戶要求,重新調查他的綁架案。」他看著她說。
「放屁!」她怒不可遏的道︰「他是我的客戶,不是你的,你明知道他精神狀況不穩定,不適合也不應該——」
「把你留下來,不是我的主意,是他的。」
這話,讓她瞬間僵住。
「他不希望把時間浪費在和你爭論這件事情上頭,所以才要求——」
她飛快抬起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看著眼前女人忽紅忽白的臉色和幾近抓狂的表情,他如她所願的停了下來,她咬著牙,舉著手,深呼吸,一次,兩次,然後冷靜了下來。
「我的錯。」
她放下手,瞪著他說。
「但他仍然是我的,我的,不是你的!現在我要走進去,搭上那架飛機,坐到他身邊,接下來的時間,我都會在他身邊,你要做任何事,想做任何事,都需要經過我的同意。告訴我你听懂了我的話,然後閃到一邊去,那樣我就可以忍住毆打你的沖動。」
莫磊看著她,一秒,然後識相的點了下頭,側過了身子,讓她過。
娜娜大踏步經過他身邊,快步走上了樓梯,走進那架私人飛機。
飛機里很寬敞,座位十分舒適,有兩個男人坐在右手邊,湊在一起在說話,一個綁著小馬尾,穿著白色POLO衫和運動褲,另一個男人穿著黑色的三件式西裝,打著銀色的領帶,腳踏皮鞋,看起來就像一名律師。
那是他,她剛在螢幕上就看見他穿著西裝,但她當時沒注意到那麼多。
懊死的,即便正在生氣,這男人正式的打扮,還是帥到讓她心頭狂跳。
他刮了胡子,剪了指甲,梳了頭發,把自己打理得很干淨整齊,幾近一絲不苟。
她知道為什麼,他不想讓人覺得他不正常。
但這嚴謹而正式的穿著,讓她莫名的生氣,他不該看起來那麼帥,那麼聰明,那麼整齊俐落,那麼像個精英。
在這一秒,她只想上前把他太過正式整齊的模樣弄得亂七八糟。
她甚至不知道他有西裝,還是量身訂做的。
他已經在位子上坐好,扣上了安全帶,正和坐在他身邊的男人在講話。
她認得那個男人,那是曾劍南,紅眼的天才外科醫生。
她不喜歡這男人在這里,他是醫生,那表示如果有必要,他們會對他用藥,而顯然他完全同意這件事,恐怕那還是他開口建議的。
一瞬間,只覺得更加火大。
然後,下一秒,像是察覺到她的怒火,他注意到她,轉頭抬眼。
看見她,兩個男人同時一愣。
她知道為什麼,她剛穿過機場大廳時,每個看到她的人都是這德行,她知道自己是什麼樣子。
因為急著趕來,她只穿著黑灰兩色的運動內衣和同色系的運動短褲,身上到處都是落葉和草屑、泥巴,急速狂飆讓那些東西掉落了不少,不幸的是有些還很頑固的留在她身上。雖然她的確隨手抓了布鞋套上,卻沒有來得及穿襪子。
阿南挑起了眉,高毅沒有,他只是繃緊了下顎,剛硬的臉頰因為她的穿著抽了一下。
她快步上前,看著那綁著小馬尾的男人道︰「阿南哥,阿磊有事找你。」
那男人眨了眨眼,噙著笑起身走開,他一起來,她立刻坐了下去,扣上安全帶。
身旁的男人僵住,有那麼一秒,她看見他的手抽動了一下,知道他想伸手解開他自己的安全帶,換位子坐,或者離開這架飛機,她不知道,她只曉得他對她的自作主張很火大,所以才會這樣對她。
他不想和她在一起,他已經明白表示清楚,她跨過了他的底線,就是這樣,即便她是為了他好,她依然過線了,他不再信任她,不想和她共處一室,說不定就算飛機起飛了,他都寧願打開門跳出去。
「你要去德國,我也是。」她冷著臉,快速的說︰「如果我是你,我會繼續坐在原位,免得浪費更多時間。」
說完,她抿著唇,等著他站起來。
他沒有。
飛機開始滑行,她忍著怒火,將雙腳交疊,雙手也交抱在胸前,直視著前頭上方扣上安全帶的警示燈號。
她的動作,讓些許落葉和草屑從她身上掉了下來。
她知道她看起來很狼狽,她真的很火大,但她知道她是自作自受,所以她強迫
自己深呼吸,保持安靜,讓自己冷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