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的熱浪不時卷來,馬車走在往且停寺的青板石路上,兩邊草木蒼蒼郁郁,散發著無與倫比的生氣活力,偶爾從樹枝上傳來的幾聲蟲鳴,似乎在預告著夏日的腳步已經逐漸來到。
且停寺自前朝就頗有盛名,不只是因為有多位修行高深的大師,更是因為其中供奉著幾尊不知已傳承多少年的大佛,傳說前朝皇帝起兵時曾路過這兒,但他不但沒有劫掠寺內的米糧,反而親自下馬禮拜,以表達敬佛之意,自此之後,且停寺便名聲遠播。
杜若香對于讀書本來就沒什麼慧根和耐心,圖的只是能夠出宮走走,至于到了且停寺要做什麼,她也沒有打算。
同行的邵子涵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閑聊,一邊想著昨晚安排好的計劃,笑意不禁深了些,看著杜若香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憐憫。
餅了今日,杜若香不只婚事沒了,只怕以後的日子也不好過了,到時候,她再也無法踩在她頭上了,而她會挑個有前途的男人嫁了,幾年後她們即使再見,人生的結局肯定也是截然不同的,一想到這里,她就難掩得意。
杜若香本在張望馬車外的風景,突然回過頭,就見她笑得挺開心的,不禁好奇問道︰「你想到什麼高興的事嗎?說出來也讓我高興一下吧。」
邵子涵被這麼一問,心里一驚,勉強斂起笑容,盡可能保持鎮定,隨即雙眸低垂,表情像帶著微微的嬌羞。「沒什麼,我只是在想著今兒個在佛前要求些什麼,不免有些入神罷了……」
杜若香看她這副樣子,忍不住打趣道︰「求佛祖賜給你一個良人不就是最好的嗎?」
邵子涵抬起頭,故意嬌嗔她一眼,卻沒說什麼,接著又低下頭去,好遮掩住冰冷的眸光。
杜若香,你的好日子就到盡頭了,若你知道我今日向佛祖求的是讓我的計劃順利進行,不知道你還能不能對我笑得這樣開懷?
馬車繼續前行,杜若香開著窗任由溫煦的陽光曬在身上,看起來格外的有精神,邵子涵卻是坐在馬車的角落,任由大半的陰影覆蓋住她的臉龐。
沒多久,且停寺已經出現在半山坡前,露出了寺廟主門的微微一角,梵音悠悠,伴隨著一聲聲的鐘聲回蕩在空氣中。
杜若香陪著邵子涵依序參拜完幾尊大佛,接著就讓小沙彌領著她們前往寺廟旁的小院子,邵子涵早已預訂好兩間廂房,還特意命人備好用山泉水沏的茶水。
一眾宮女和侍衛守在院門,只有貼身服侍的兩名宮女陪同杜若香來到廂房前。
杜若香喜笑顏開的遣退宮女,向邵子涵笑了笑後,就先行走入自己的那間廂房。
邵子涵微微笑著點點頭,待杜若香一轉身,她的眼神倏地一冷,還帶著一絲算計,心想著這樣正好,不會有人來干擾她的計劃,接著小聲吩咐一旁的一名侍女,若杜若香有什麼動靜,都得來稟告。
一切都安排就緒,現在只要等那人來,到時她再恰好的當場發現私情,人證物證都齊了,就是她不說,外頭的謠言也壓不下去,最後她自然能夠得到她要的結果。
邵子涵笑著,轉進自己的廂房內,不一會兒也覺得有些累了,就迷迷糊糊的躺上床去歇息。
「嘻嘻!」杜若香不畏外頭艷陽高照,她滿臉欣喜的看著站在墨園門口的高瘦男人,許久未見的興奮讓她忍不住加快了腳步,然後往前撲了過去。
因為提早和邵子涵確定何時要來,她便早早寫了紙條給不二哥,讓他先來這里先等著,到時候兩個人還可以到處走走逛逛,等時辰差不多了,她再回到寺里找邵子涵,一切神不知鬼不覺。
她當然還不知道她和仲孫渚傳了什麼內容,皇上、董貴妃早就一清二楚,他們是想著已經拘了她這麼久,況且她這次出宮不只帶足了宮女、侍衛,就連邵子涵也帶著府中侍女同行,這麼多人在場,想他們兩人也鬧不出什麼花樣來,也就睜著眼閉只眼當做不知道。
董貴妃唯一的失算,大概就是沒想到女兒這麼聰明又大膽,居然把所有人都甩開了,才去見仲孫渚。
杜若香的想法其實很單純,她只是覺得要是讓一堆人跟著,她和仲孫渚哪還能好好說話,不都被人給听了去,她本還有點擔憂不知道要用什麼法子擺多這些煩人的宮女,哪曉得她在房里繞啊繞的時候,竟讓她發現一道暗門,而且還未上鎖,這下可開心了。
杜若香的身形加上跑步的沖勁,若是一般男子,肯定兩個人都得一起往後摔了,不過仲孫渚只是提氣又穩了穩身子,就將她的力道化于無形,並且還能夠輕柔的接著她,不讓她腳步踉蹌的往前跌。
「不二哥!這些日子好嗎?想我了嗎?」她抓住他的大手,興奮的問個不停。他好些日子沒見到她,喜悅過後卻是濃濃的心疼。
「我很好,只是你看起來瘦了好多,下巴也都尖了些,這些日子我托人送進宮里的東西你都沒吃到嗎?還是你身子不舒服,胃口不好?是不是那些人又欺負你了?」他難得一次講了許多話。
她愉快的享受著他的關心,然後興奮的在他面前轉了圈。「我真的瘦了嗎?我自己沒有什麼感覺呢,不過瘦下來好看嗎?母妃總嫌我還不夠瘦。」
仲孫渚對照她之前和現在的外貌,老實的回道︰「夠了,像別的姑娘瘦成排骨的模樣有什麼好的,我還是比較喜歡你之前的樣子。」
以前的她圓潤可愛,尤其她的手,滑女敕豐厚,讓他模了就愛不釋手,現在手背上的肉渦渦幾乎快看不見了,模起來顯得骨感的手,明顯沒有以前舒服。
仲孫渚默默的在心中想著,以後將她娶過門,可不能再讓她這般胡來了,她最美的時候就是嘴里吃著好吃的東西、笑得滿足而燦爛的時候,每次看著她吃得一臉滿足的樣子,他心就被填得滿滿的。
杜若香圓眼帶著春風笑意,睨了他一眼,雙頰紅撲撲的,嗔道︰「好些日子不見,你倒是不知道從哪里學來了這些甜言蜜語。」
仲孫渚面癱的臉上布滿了淺淺的溫柔寵溺,手輕握著她的,認真的說道︰「我沒有哄你,這是我的真心話。」
她雖然還是覺得他是在哄人,但是這樣的話她也愛听,也就不再繼續深究,嬌俏的道︰「若要證明你說的是真心話,等等我們尋幾家好吃的茶果子,你可不許攔著不讓我吃。」
這些日子她什麼東西都只能吃一小口一小口,差點沒憋死她,有時候晚上肚子都餓得咕嚕咕嚕作響,若不是想起那件束著腰的嫁衣,想要在成親那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給他瞧瞧,她絕對不會有如此的意志力,每天看著紅燒肉吃飯,但是塞在嘴里的卻是一堆草。
仲孫渚心疼著未進門的小娘子,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東西放到她手里。「因為不知道這附近有什麼好吃的,我就干脆買了你愛吃的帶來,你看看還有什麼想吃的,我再去買。」
杜若香看著手中的一大袋吃食,就是她再能吃,這些東西也足夠填飽兩、三個她了,于是她搖了搖頭。「這些就夠吃了,只怕還吃不完呢。」
他望著她,只覺得她這些日子在宮里果然是受苦了,要不連這些愛吃的東西都吃不完,卻徹底忽略了份量問題,持續在認真喂養她的道路上筆直的前進。「沒關系,吃不完你可以帶回宮里吃。」
她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這一把東西帶回去,不就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偷偷見面了?」
要不然她和邵子涵一樣都去且停寺,坐同一輛馬車,一個什麼都沒買,一個卻提了東南西北門的有名吃食,一看就知道不對勁。
「我們這次是偷偷相見的,可不能太囂張,要是讓母妃知道了,說不定她又得生氣了。母妃最近已經吃了好幾瓶救心丸,還讓太醫做了許多放在身邊,有時候我只是多說一句話,她都會氣得要吃一顆,所以我們可別再惹惱了母妃和父皇,說不一定到時他就不讓我們成親了。」
說到這里,杜若香忽然想起自己還沒有為之前騙了他而道歉,不免攝嚅道︰「不二哥,我之前真的不是要故意騙你的,我是因為不能泄露身份才會說自己是宮女……」
仲孫渚點點頭,並不覺得生氣,一來是因為她早就露了餡,他已猜到一二,二來也是清楚她不是存了壞心騙他,他對于真心在意的人不會多加計較。
「我明白的。」相比之下他還更糟糕呢,他到現在還沒老實告訴她他的名字,也沒表明自己就是流言中所說的神武大將軍。
她開心的笑著,小聲的撒嬌道︰「我就知道不二哥最好了。」
說了好一會兒話,杜若香當真有點餓了,兩人決定把這些東西給吃了。「可是該去哪里吃好呢……」
方才杜若香被好不容易見到仲孫渚的喜悅給沖昏了頭,都忘了附近可能會有其他人,現下忽然想到,連忙左右看看,幸好只有他們倆,但還是小心為上,換個地方比較好,可另外一邊又是佛寺,在里頭吃葷的,她還是會有一點愧疚感。
仲孫渚拉著她的手慢慢走著,高興的微微勾起唇角,自信的道︰「我已經找好地方了,跟我走。」
其實仲孫渚往常吃住大都在軍營里,哪里懂得什麼情趣,有時候就是在尸體邊,也能拿出干糧,面不改色的吃進肚子里去。
對他來說,幾乎沒有什麼地方是不能吃東西的。
雖然他本人不怎麼靠譜,但他還有「軍師」,尤其是木光衍和劉厚重,他們一個風流倜儻、一個敦厚老實,卻都很得姑娘的緣,就連在邊關那種男多女少的地方,送給他倆的示好手帕荷包也沒斷過。
所以即使仲孫渚對這些沒有什麼概念,也在他們熱心的提供消息下,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該做什麼。
杜若香只以為他是早早就來這里看過環境,不禁對他的用心感到感動,又嬌羞的看了看兩人交握的手,心中喜孜孜的。
他熟門熟路的帶著她往廂房那里走去,但是又在小路上岔了道,走進另一處的小院子里。
她手里提著東西,看著眼前的小院子,忍不住贊嘆道︰「這里還真不錯,看起來比我們剛剛的廂房好多了。」
仲孫渚笑看著她贊嘆興奮的樣子,淡淡的解釋道︰「且停寺里的廂房少,不少有錢卻住不進去的大戶人家,就在後頭另外建了屋子,除了自己人過來的時候方便,平曰也能租出去。」
而且佛寺裝修得太過奢華也不像話,廂房都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張床、一套桌椅,再附上一壺簡單的茶水,別說點心還是裝飾的字畫了,就連茶葉都得要自己準備,那簡陋樸素的樣子,若不是且停寺的招牌擺在那里,還真的會誤以為這間寺廟的香火不是太好。
這院子其實不大,進了院門後沒走兩步就進了屋,里頭布置得像是暖閣一般,只是簾縵掛飾都用了素色的,推開窗往外瞧,一個小魚池里養了幾尾錦鯉,邊上郁郁蒼蒼的擺了好幾盆看起來名貴的植物花井,給人的感覺無比清爽舒適。
杜若香雖然常常在外頭玩耍,但畢竟也是打小好吃好喝養大的,雖然不會嫌棄剛剛那間廂房的樸素,卻也不太習慣,現在來了這里,心情看起來輕松多了。
她才剛拆了東西要吃,就見仲孫渚眼色一冷,然後輕捂著她的唇,在她耳邊輕聲道︰「先別出聲,外頭有人跟著。」
杜若香本來以為京城腳下,哪里會有什麼窮凶惡極的匪徒,上次遇見的拐子已經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了,沒想到她才剛屏起了氣,三枝箭矢就穿門而過,嚇得她死死咬著唇,臉色變得蒼白無比。
仲孫渚沒有多余的時間吩咐些什麼,隨手就將那些箭矢拔了起來,反手射了回去,只听見一'兩聲的痛呼,接著一群雜沓的腳步聲靠近,杜若香瞥見不少黑衣人已沖進院門,還有幾個已經來到屋內,她害怕得把自己縮得更緊,隨即又見好幾枝箭矢往屋里頭射。
她不斷在心里默念,如果他能夠平平安安的,她回去就給滿天神佛上香,如果她也平平安安的,回去就更努力變瘦。
母妃啊,她現在終于明白瘦子的好處了,人太胖要躲實在不太方便,剛剛有一枝箭差點就射中她腰間的肥肉了,害她只好一直憋著氣。
仲孫渚對付這幾個明顯功夫不俗的黑衣人還算勉強支應得來,但那些躲在暗處的弓箭手卻一時照應不到,肩膀和大腿各被一箭劃過,兩枝箭都只差一點點就完全埋入肉里,他都還沒出聲,杜若香卻因為太過驚慌擔心而忍不住驚喊出聲,引得本來對準仲孫渚的弓箭手全都轉了個方向瞄準射出。
仲孫渚聞聲,攻擊的步調也被打亂了,身手顯得有些急促和凌亂,慌亂之間,手臂上被黑衣人狠狠劃了一刀,頓時血流不止,不過同時他也奪下對方的刀,身子一個回旋,靠近他身邊的兩名黑衣人立刻被割喉倒地。
這樣的傷對他來說沒什麼,在戰場上更嚴重的傷他都受過,他唯一擔憂掛心的只有杜若香,他回身想要看看她的情況時,就見有兩個人已經護在她躲藏的門板前,正是他的感情軍師,木光衍和劉厚重。
黑衣人突見兩人從隔壁屋子竄過來,一時也有些怔愣住。
仲孫渚冷著臉,低斥道︰「看好戲看得出神了嗎?!還不快把這些人拿下。」
「嘿嘿,將軍,屬下不就是看你一個人應付得來,不想搶了你的風采嘛。」
木光衍嘻嘻笑道,其實這個小泵娘還挺聰明的,知道藏身于門板後頭,外頭的射箭黑衣人就算再怎麼厲害,也射不穿木板,害他和劉厚重完全派不上用場。
不過依照眼下的情況看來,那個人似乎被逼得狗急跳牆了,這才會想突襲將軍這一招,說不定還打算綁了小泵娘當成人質,嘖嘖,果然沒腦子啊!
突襲將軍的人從來都是死罪,要是動了將軍的東西,那更是死罪中的死罪!誰讓他們將軍雖然外表看起來冷心冷情,但是心頭可是執著得很,平日最是護短,是他的,就是多問一句都不行。
木光衍和劉厚重對視一眼,雖然沒有說話,但默契極佳的一個守著杜若香,一個去解決那些弓箭手,中間偶爾換個手去處理,只是誰也沒有去幫忙仲孫渚。
他們兩人都曉得,將軍平常不太出手,但一出手那可是血腥得很,非得讓這些人全都有命來無命回才行,而他們最大的作用就是留一些活口好帶回去問話。
一面倒的情事很快就結束了,木光衍雖然非常想看看能讓將軍這般心動的姑娘究竟生得什麼模樣,可就讓劉厚重給扯了出去,順便還讓跟來的其他人把那些傷的、死的給一起拉走。
「他們身上掛著令牌,把之前審問過的紀錄,還有這令牌一起寫了折子送上去。」仲孫渚走到屋外下達命令,楚王這下可該好好解釋解釋挖礦還有非法拐賣人口,甚至派人突襲朝廷命官等等的罪名了,當然,最重要的就是想自立封帝的大罪。
木光衍和劉厚重點了點頭,看了看那些令牌,嘲笑的看著那些已經讓他們給卸掉了關節和下巴,連話都說不出來的人,心中為了他們跟了一個愚蠢的主子而默哀。
仲孫渚本來還在調查楚王拐人去挖礦究竟是為了什麼,現在正好,原因主動送上門來了。
杯箭手中有幾個人的身上居然掛了南方土司的令牌印記,這下子他們就是再傻也明白楚王的意思了。
楚王封地里的那些土司部落向來不服管教,也不和元鳳王朝有什麼牽扯,此時卻與楚王的手下配合,讓人不禁聯想到前朝一名異姓王,聚眾土司部落自成一小柄,並且稱帝,嘖嘖,真是想不到,楚王看起來沒野心,卻也同樣作著稱帝的夢想。
不過可惜了,居然犯到神武大將軍頭上,不可能會再有轉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