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癆梅夫人 第2章(1)
作者︰陳毓華

往後的幾天里,盛知豫好吃好喝好睡的養著,廚房做的菜要不合她口味,她就讓人去外面買,至于挽瀾院和周氏來往頻繁的在計劃商量著什麼,嗯,反正破罐子破摔,也就那麼回事,她不著急,自然有人會著急。

丙然,這天,幾百年不曾在她院子露一次臉的嵇大少出現了。

要盛知豫說這嵇大少長得的確不錯,是女孩兒家都會動心,其實這也沒什麼特別,越是官宦人家對娶進門的媳婦越要求的嚴厲,這樣生出來的子嗣容貌怎麼會差到哪里去,加上這位嵇大少頗有幾分文人氣息,不言不語的樣子拿出去,更顯文質彬彬,氣質非凡。

見到他來,盛知豫不得不擺出矜持莊重的態度,低眉垂睫,一副小媳婦的模樣。

他看著她良久,「你可知錯?」

對這個茶也不會給他端一杯,向來和他說話細聲細氣,瑟瑟縮縮,問一句答一句,小里小氣,跟小老鼠沒兩樣的妻子一點好印象也沒有。

「妾身不知道相公指的是哪件事?」裝蒜嗎?成!她也會。

人的自尊是很奇妙的東西,在意的時候千金難換,背過去的時候,失去就失去了,殘酷又簡單。

是啊,她已經完全不介意嵇大少是怎麼想她的了。

嵇大少捏緊拳頭,那眼光像是恨不得將盛知豫一把拍成爛泥。「你可知香兒肚子里的孩子是我頭一個兒子,頭一個。」

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她在內心暗罵。

三個月都不到,就那麼確定是兒子?而且只要嫡妻在,妾生下來的孩子不管男女都是奴僕,再說了,越過她這經過六禮娶進來的妻子生下庶長子,那可不是什麼光榮值得炫耀的事。

「妾身受傷沉重,到這兩日才能坐起,听聞香妹妹小產,妾身怕她難過傷身還傷心,都不好與她計較‘不小心’推我下水的事情了。」

要把髒水往她身上潑,她也可以意思意思的潑回去,把懷疑的種子種下去,這嵇子君要是腦袋稍微清楚一點,多少能尋到一點蛛絲馬跡,要是不能,就活該被蒙一輩子吧!

「不知所雲,扭曲事實,你滿口的謊話,今兒個你就拾掇拾掇,給我到別院去好好思過!」嵇子君血液沖腦,他可沒想過盛知豫堅不認錯,還把過錯推諉到香兒身上,他勃然大怒。

他真後悔走這一趟!

盛知豫只是垂著頭,手疊著手,什麼話都沒說。

這看在嵇子君眼里當她心虛了。

哼,他心頭肉說的都是事實,她的話就是顛倒黑白是非,好你個嵇子君,你瞎了狗眼!

嵇子君拂袖而出,一只腳正要跨過月瓶門,忽然听見里面爆出一陣壓抑的歡呼和催促聲—

「春芽,咱們趕緊收拾收拾去別院!」

他的腳一滯,不自覺回頭瞧了一眼那院子……是他听岔了……吧?怎麼她那聲音听起來帶著歡欣和不可言喻的興奮?

她這是不知道去別院,沒有母親或是他的允許,她就再也回不來了嗎?

也才幾天工夫,白雪皚皚,寒風凜凜,徹骨的冷,原來色彩繽紛的大地獨獨剩下黑白兩色。

一輛青布馬車從肅寧伯府的馬車門出來,直往京郊奔去。

馬車駿過最熱鬧的幾條長街,雖然春芽擔心大病初愈的她又染上風寒,死活不讓她掀開簾子往外瞧上一瞧。但坐在車里,她仍舊聞得到街角賣油煎豆腐還有炸油餅的油煙味,蒸籠里泄漏出來的面香水氣,讓她忍不住挑起一小塊簾子往外瞧,剛好看到賭場門口圍了好多人,大概是哪個賭鬼賭輸被打了出來;推著獨輪車的男人不知道要去哪,還有夫妻吵架的……七七八八的氣味和熱鬧混在一起,是紅塵的味道。

她有多久沒出門了?

不太記得了……進了伯府的門就好像和很多東西切斷了聯系,她重生前的那輩子幾乎都困在宅子里,費盡心思的和婆母、妯娌、妾室勾心斗角,爭來斗去,誰來挑釁,便斗回去,沒完沒了。

捫心自問她得到了什麼?

現在想起來,只有空虛,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兩手空空。

那叫囂繁雜的心沉澱下來時,馬車已經出了城門,遠遠把京城那些繁華拋在腦後。

她體力不支,靠在春芽臂膀上睡了一覺後被輕輕搖醒,原來天色已黑,車夫小王找到宿頭,讓她們下車,那晚她們夜宿客棧,次日,用過早飯,皮囊里裝滿水和食物,又往下一站趕。

這樣慢趕快趕,仍遇天雪,但總算只撒點小雪珠就收手,路不算太難走,花了她半個月的車程又兩天,總算來到紫霞山入山口。

她迷迷糊糊的睡醒,馬車停了,停在一座積滿白雪的木橋前,橋後是一座不算寬敞的庭院,赭色的木門緊緊關著。

小王拂去肩頭的雪花,跳下車,呵著氣,抓起門環使勁的敲了好幾下。

很快,大門吱吱呀呀的打開一條縫,出來一個縮著脖子,頭發花白的老人,身上一件半新半舊的襖子。「欸,是小王啊,好久不見,怎麼這種天氣過來?是老爺子有什麼吩咐嗎?」

「石大叔,是大少爺讓我把大少女乃女乃送來別院住一陣子。」

「什麼?」叫石伯的老人顯然十分錯愕,也沒人來送信兒,怎麼這般突然?他朝著里面吼了聲什麼,趕緊把門打開,迎了出來。

此時,盛知豫和春芽已經下車,她身上套著秋香色連身帶帽的貉子皮大氅,毛茸茸的貉子毛幾乎把她的小臉都給遮了,春芽則是一件兔皮的斗篷,手里提著小小的竹箱。

小王帶著石伯把幾件行李從車里頭搬了出來,沒有十箱八籠,就簡簡單單幾個囊袋,兩只大藤箱,拎了兩趟就干淨了。

「大少女乃女乃。」石伯畢恭畢敬的見禮。

「你是石伯吧。」

「是小的。」

「來打擾了。」

「不敢、不敢,大少女乃女乃愛住多久就住多久,只是怕屋子破舊……小的沒想到大少女乃女乃會來,什麼準備都沒有……」他搓著滿是老繭的手,惶恐至極。

「不怕,你們能住,我自己也能。」她淺淺說道。

「那石伯,大少女乃女乃既然到了地頭,我就回去交差,路面結冰不好走,來的路上有些耽誤,遲了兩天,我得往回趕。」小王同情的看了盛知豫一眼。「大少女乃女乃有什麼需要小的回去稟報大少爺嗎?」

「唔……」

看她想了半天,不,其實完全不見想的樣子,小王心里一涼,大少女乃女乃這般不討喜,難怪拴不住大少爺的心,唉……他是替她白操心了。

「謝謝小王大哥,這一路偏勞你了。」

「這是小的該做的事……大少女乃女乃,您保重了。」畢竟相處了大半個月,還是有些感情,說完這句,小王就匆匆離開了。

馬車一走,石伯將盛知豫往里邊請,在頻頻往後看卻沒有結果後,臉帶疑惑的開口,「小的唐突,伺候女乃女乃的人還在後面嗎?要不要老石在這里等著,好領人進來。」

「領人?不用了,沒有其它人,小姐的身邊就我一個人。」春芽力氣大,把最重的輜重提過來拎著,那些小樣的就讓給了石伯。

石伯听了以後倒是沒有多說什麼,但是對于身為伯府大少女乃女乃,身邊只有一個丫頭,卻不見婆子、僕役這件事甚為震驚。

這其中一定有問題。

盛知豫看出他一肚子疑問,也不是很經心的解釋,說她一些陪嫁的人都表明不想跟她過來吃苦,跟著她沒有活路,她也不介意,人各有志嘛。

在伯府,她的地位還未鞏固,又被下放到別院來,前途堪憂,能不能活下去還是一個大問題,什麼叫樹倒猢猻散,娘家的下人,夫家的人,沒有沒命的逃,已經算很給她面子了。

石伯默默無語。

大門進去,很小很小的院子,成人幾步就能走到盡頭,正房為包磚的堂屋三間,屋門兩側分別有一棵大棗樹和白香蘭花樹,屋門右側則是一棵槐花樹,北房與東房夾道深處有一棵還未長高的香椿和桔樹。

丙然,鄉下地方比不得京城,這里人就連花草樹木也是打從可以當食物為出發點,棗樹、槐花、香椿、桔子可是可以拿來吃的,白香蘭花可以拿去賣,至于觀賞價值……清雅能拿來當飯吃嗎?

東房盡頭是兩間土胚房,充作廚房和馬圈及堆放糧食農具等雜物的地方,轉入中門後進到另外一個院子,中門以南的一半院子是豬圈和茅廁,空地則闢作小小的菜園子,此時寒冬臘月,菜園子就一塊凍土,什麼都沒有。

盛知豫看著屋門下面掛著一把梯子,如果她能住到那個季節,夏日從梯子爬上屋頂,仰臥納涼時,不用伸手只需張口便可摘到棗子吃,一兩清風,二兩明月,這種閑情逸致可是千金不換的啊!

草草逛了一圈,這才踏進堂屋里。

堂屋里一盆像是臨時才生的炭盆子還冒著濃煙,黃嬸一下模模頭,一下拉拉衣服,又轉頭看看方才又重新掃過一遍的地和抹過的桌子,局促不安的走來走去,這麼簡陋的地方,是要怎麼辦才好?

她皮膚偏黑,神色樸實和善,一看見盛知豫一行人進來,就趕緊迎上去。

「見過大少女乃女乃。」

盛知豫輕輕的點點頭,自己動手解下大氅的蝴蝶結,隨手放在一旁,她身邊春芽卻是已經不見,不知道去了哪。

黃嬸見她自己動手,眼珠子差點沒掉下來,可也不敢上前幫忙,自己這粗手粗腳,就怕伺候不好。

「請大少女乃女乃恕罪,這別院就小的和我婆娘兩人,小的叫石源。」

「奴……奴婢黃氏。」

「要辛苦你們了。」

「應該、應該的。」

這別院是伯府為數不多的地上產業,可因為沒有出產,屋子也小得讓那些久居在京城的主子們不放在眼底,從老太爺的那一輩就幾乎沒有人來過,他們夫妻倆從年輕在這里守到老,別說沒見過主子的臉,那些人也可能不記得有他們這樣的人存在。

「我看外面有些菜地。」

月兌了大氅才發現這堂屋就算放了炭盆子也冷颼颼的,盛知豫看看自己身上蠶絲織就保暖的襖子,衣襟還瓖著一圈貂毛,腳穿厚底鞋,冷意還是從腳底往上爬,石伯夫妻身上的單薄棉襖子和幾乎要露出腳趾的皂鞋,手上都是生活磨出來的老繭,這別院的破舊和寒酸出乎人意料,這對黑白發夾雜的夫妻看了更叫人心酸。

梭巡這窄小的堂屋,幾把木頭椅子,有一把還缺了腳,是用竹子頂上去的,掉了漆的方桌,除此以外,別無他物,簡直是一貧如洗。

兩夫妻面面相覷,咚一聲的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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