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片好風光,魚兒優游天地間,天青雲朗讀書天……
童稚的吟唱聲不見了,天青雲朗讀書天被漫漫水澤淹蓋了,天水共一色的美景成了滿地災民眼中的恐懼。他們無神的雙眼望著被大水覆蓋的土地,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雨幾時會停?
連年大旱後終于盼來冀望已久的雨水,大伙欣喜若狂的神情猶在眼前,期盼著有個好收成,豐衣足食慶瑞年。
誰知那臉上的歡喜才剛掛上不久,綿延不斷的大雨又打散眾人的希望,豪雨成災、屋毀橋斷,等著結穗的稻米如腐爛的雜草泡在水里,大伙的心血皆沒了。
幸好,風雨無情,人間有愛。
屋沒了,人還在。
大批的農作物流失,可是土地仍在那里,天晴了之後,人們又能再站起來。
「終于放晴了。」
一聲喃喃的低語從陸定杰龜裂的灰白唇瓣逸出,一雙滿是擦痕的大掌搭在雙眼布滿紅絲的陸定杰肩頭,頓時他感到無比沉重,挺直的背微微頹傾,似有千斤、萬斤壓在雙肩。
無能兩字如鐫刻般深深刻在他心底。
「夠了,你做的夠多了,不要再自我譴責,老天爺要發怒誰也阻止不了,我們能做的是盡人事,听天命。」太子下令做的防範是有用的,比他預估的損失少了不少,災情雖慘重卻能勉強應付。
「不夠,遠遠不夠,他們是我們的子民、我們的百姓,為什麼會流離失所,求救無門,在泥濘的黃土里哀嚎哭泣?是因為我做的還不夠多……咳!咳!不夠,不夠……」他還可以做得更好,如果他確實做到所有對水災的防範。
站在城牆上,看著城門外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百姓,他深深的自責。
「太子要保重身體,你不能再操勞了,藥吃了沒,我扶你去躺一會。」他沒有硬撐的本錢。
陸定杰紅著眼,推開陸定淵攙扶的手。「吃什麼藥,百姓連飯都沒得吃,只能啃觀音土,我……我有愧于心,若是當初堤防、早裂,做好
準備,也許……也許……」可以救助更多的人,挽回更多的人命。
「你想太多了,若非連著兩年雨水不豐、旱地難收,哪年淮南一帶不淹水,你發文各地要地方官員疏渠、築堤,落實做到的又有幾人,只能說這是官場陋習,無官不貪,無吏不污,治水、賑災的銀子不知又被吞去多少。」
「若是殺伐果決的四皇弟便能有所遏止吧!我不如你。」文不成、武不就,他何以為太子。
「不,太子有一顆胸懷天下百姓的仁心,這是為君者最需要的,也是我所不能及的,大水泛濫的災難換成是我也無能為力,誰能擋得住奔流而下的洪水呢!」人力太過卑微了,力有未逮。
「應該可以做得更好……」望著天邊破雲而出的日光,連日來的疲累終于令他熬不住了,陸定杰瘦得見骨的身子微微一晃,身後的內侍趕緊上前一扶,並送上參茶。
「相信我,太子,這是我們能做到最好的境界,你看他們還能回到自己的家園,重新建設,不用離鄉背井到外地討生活,那對他們而言已是天賜的福分。」
「是你的功勞,四弟,要不是你及時派人送糧到災區……」只怕沒辦法這麼快遏止災情。
陸定淵舉臂一阻。「太子慎防人多口雜,上位者本多疑慮,如今父皇龍體康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什麼也沒做,是太子英明,有真知灼見,預做了準備。」
他將救災大功推給太子,本身不願居功。近年重獲聖寵的瑄妃為肅王之母,怕這功勞會被有心人扭曲,若是不想讓皇上多生猜忌,最好提都不要提,以免多生是非,疑心生暗鬼。
「你……你怎麼就是個傻的,若把此事呈報父皇,你居首功呀!」陸定杰苦笑,卻也明了他此時所憂。
他笑道︰「但也招來禍端,咱們那些兄弟也不是個個安分守己,總有那麼一、兩個蠹蠢欲動。」
「你是指燕王?」六弟手握六十萬大軍,又和四皇弟鬧得連話也不說了,若以戰功和勇猛來說,他堪稱一代雄主。
陸定淵黑眸一閃,不明幽光暗動。
「不是他,太子還是防著老三,他最近……不太平靜。」又練兵、又囤糧,居心叵測。
「三皇弟他……」太子心中微微一動,暗驚。
他是有看出些端倪,但不敢確定,瑄妃頻頻進言太子體弱多病,理應退居深宮療養,讓有為皇子代為監看國事,以防太子身體不支而病倒,反而延誤江南的救災,而她口中的「有為皇子」指的正是肅王。
「誰在念著我,大老遠的耳朵生癢。」爽快的笑聲揚起,一身白袍的陸定宗神清氣爽的走來,錦衣緞袍不沾半絲塵土。
他完全看不到為民所苦的愁容,反而像剛從溫柔鄉爬起來,身上還帶著淡淡的女子胭粉味。
「呵……呵……就念著你,四弟捐出白米十萬石,你呢!打算拿出米糧多少石,別說你的封地顆粒無收,你的封地在東北。」少數未遭災的地區,主食是玉米和高粱。
陸定宗臉一僵,略微笑得勉強。「你也曉得我那地方多山少平原,生產不易呀!不過為了替父皇分憂解勞,我也略盡棉薄之力,跟四皇弟一樣捐出十萬石,以解燃眉之急。」
陸定杰與陸定淵相視一笑,眼中各有盤算了。
「太好了,三日後我讓六皇弟派軍護送,務必要送到百姓手中。」
「啊!這麼快?!」他大驚。他不過口頭說說,先敷衍敷衍,十萬石大米也不一定要斤兩足,少個兩、三萬石也不為過,再摻些陳米、米糠、沙子什麼的,湊出個四、五萬石也就夠了。
可是趕得這般急,他哪有機會動手腳,十萬石白米他囤積得多辛苦,太子這麼做根本是把他的心血奪走。
「早一日送達就能少死一些人,對了,三皇弟,你那邊不是有剛從東北收來的藥材,也一並送去吧!缺糧少藥的,苦的是百姓。」能壓榨盡量壓榨,陸定杰發現自己也挺壞心的,算計皇家手足。
「什麼?!」連他的藥材也要?!陸定宗的臉色有些明暗交錯,俊美容貌多了陰影。
「我代黎民蒼生感謝你,三皇弟你功德無量,救民于苦難,在父皇面前定記有一大功。」陸定杰握拳一揖。
「不敢不敢,理應如此。」他不敢受的側過身。
「有諸位皇弟的慷慨解囊,我松了一大口氣,我這不濟事的身子撐不住了,先行回宮,你們也不要為籌糧的事太過勞心勞力,該適時的歇息就不要硬撐。」
在太監的攙扶下,陸定杰走得巍巍顫顫的,更顯單薄的身形貼著城牆,從城頭上往下走,上了等候一旁的馬車。
「咳!咳!四皇弟,你真的捐出十萬石白米,沒摻半點糙米?!」他哪來的米糧,今年的稻米根本來不及采收。
陸定淵眼尾一挑,面露促狹。「我剛好娶了一位好王妃,她見這天候不對,早開始儲糧,以防萬一,不料真派上用場。」
其實周盈雲並不曉得她低價收購的稻米已被丈夫派人私下運走,本來不論是旱年還是澇年,她這一轉手都能賣得高價,利潤一翻數倍,她原本打算發災難財,毫無仁善之心,只為個人私益。
陸定淵拿走它也是為民造福,只是她尚不知米去倉空,還兀自作著發財夢,算著能賺進多少銀子。
一提到貌美如花的寧王妃,陸定案的心口一陣搔癢難耐。
「你真是好福氣呀!皇弟媳既美又仁善,你是有福的,美人為伴,不像我百花叢里過,知音無一人,遺憾呀!」若能懷袖里添香,金屋藏美人,那是何等快事。
此時的陸定宗已惦記上自家兄弟的妻室,心癢難耐地想一親芳澤,天底下的美人兒他都想沾染。
不過普天之下唯有一人能正大光明網羅天下美女,那便是……皇上。
「三皇兄府里的可人兒可不少,少了知音人又何妨,人的貪念過了個度,那便萬劫不復,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全在個‘度’字上。」心生魔性,佛也難度。
一念成……魔。他看出什麼了嗎?在警告他?
陸定宗雙瞳暗沉冷意。「四皇弟,月盈則齡,月朔則滿,滿潮時莫忘退潮,慎之。」太子的身子如日落西山,」
日不如一日,聰明人當有所取舍,太重情者成就不了非凡大業,他已暗示著要奪嫡。
「月有陰晴圓缺,人本該順應四時天運,就像老天要下雨我們也阻止不了。累了,該回府抱軟馥香妃,再不回去,王府的女人都不記得寧王長得是何模樣。」
天氣放晴了,洪水也退了,滿目瘡痍的家園正待收拾,認為已做到能力所及之事的陸定淵望向湛藍晴空,眼中的疲累和困乏洗去了一大半,努力過了才知心思並未白費。
雖然陸續有零星災情傳出,但比起尸堆成塔的慘烈,這已經是最小的損失,不會逼良為匪,危及社稷。
下了城門,他快馬疾奔回到寧王府,旋即去找已數日未見滿心眷戀的小女人。風雨過後是一片寧和,午後小歇的周盈瑞身子輕覆薄毯,側躺在窗下的湘妃竹小榻,香腮斜枕藕白縴臂,瑩女敕雪肌泛著清亮珍珠光澤,女敕如春筍沾露欲滴。
驀地,燻風吹動透光的紫煙色紗幔,一只微微扎人的大手由衣衫下探入,順著凝脂般玉肌往上撫,一點一點的、悄悄的佔領,堆玉雙峰被覆住包裹著。
馨香暗送,非芷非蘭的雅馨味似有若無,它像無形沁入肌膚,繚繞著,不肯散去,醉人又舒心,誘人情動。
「王爺……」她嬌軟的輕吟。
「想我了?」他輕笑。
「想。」一日不見,相思入骨。
他一怔,低笑。「難得听你老實的承認,說實在的,感覺還不錯,讓人打心底歡喜。」
他喜歡有話直說的小瑞兒,有見地、知事理、擅調香、思緒敏銳,他正一點一滴挖出古樸黑石中的美玉,看它日漸露芒,光華湛湛。
「想你為什麼還不歸,想你有無雨淋挨餓,想你是否望雨凝眉,想你有無添衣,想你心中是否如我想你那般的想念我,我想你,夫君,想到心都痛了。」有些話不說他永遠也不曉得她有多麼依戀著他,今生只為與他相伴而來。
無數的想念匯集成一道河流,流向思思念念的男人,陸定淵感受到了,他發出感動的輕喟。
「小瑞兒,我可不怎麼想你,我忙得沒時間多想……」他想的是倉皇而逃的百姓,以及滾滾奔騰的洪水。
「王爺……」她嬌嗔的一橫目。
「不過我心底有你,你住在我這里。」他捉住柔若無骨的小手貼放在胸上。
「我知道你會照顧自己,不會讓我牽掛憂慮,時時擔心你有沒有受到委屈,是不是衣帶漸寬人消瘦。」他知曉陸明貞與她交好,家常小事吃不了虧,又有母妃的關照,王妃再膽大妄為也不敢動她分毫。
一句「心底有你」如暖融春陽,破雲而出射入周盈瑞胸口,她頓時眼眶一熱地蒙上淚霧。
「為君添衣飯,日日常相思,思君不見君,願君來入夢……」
思君不見君,願君來入夢。他笑了,心口一陣熱燙。「你呀!總是讓我放不下,明明想我為何不去見我。」
「王爺是做大事的人,我怎麼可以讓你分心,我讓府里小廝送去的飯菜還合胃口吧!瞧你都瘦了。」臉頰的肉少了,微微凹陷,人變得更精瘦了,腰上月復肉硬得掐不下去。
「是你命人送的?可王妃身邊的丫鬟卻說是王妃親手在爐邊熬炖了三個時辰,一刻也不曾離開的用心。」青衣小廝前腳剛走,綠衫紅裙的丫鬟後腿便至。
「你信?」周盈瑞盈盈水眸內一片清澈。
他不回應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深邃雙瞳幽冷得教人看不透。「你希望我信還是不信?」
她也不說話,許久許久才輕啟櫻唇。
「三元藕盅,老藕去皮切塊,浸泡在水里去污泥,鮮剁豬腳一副去毛用滾水川燙,紅棗浸水一夜洗淨,桂圓去皮將肉洗淨,直接投入湯汁內和豬腳、藕、紅棗、姜炖煮,其中我將蓮葉和蓮花花瓣剁碎撒在湯里再炖煮半刻,起鍋時其味清香甘甜。」
「那二冬肝骨湯。」他一臉趣味地問道。
「雞肝洗淨切碎成泥茸,將筋絲挑出加雞蛋打勻,加入熬了一夜的雞湯和鹽攪拌均勻,放入蒸籠里蒸,二冬指的是天門冬、麥冬,潤肺養膚,這是不吃的,用細紗布包著放入雞湯中炖煮兩刻,加入洗淨的豆苗女敕葉沖入肝膏碗中便成。」
「淡菜燒鴨呢!」他又問,似要考到她答不出來為止。
「烤鴨半只,切塊,淡菜用溫水泡足兩刻,再一顆顆剝洗,不留泥沙和內毛老肉,將鴨肉放入砂鍋,再加入老姜和蔥、鹽大火煮,接著加入淡菜小火炖……王爺,你要是對這幾道特別感興趣,一會兒我把作法抄下來送到蔚房。」
她的意思是他不用再問了,真的假不了。身為被冷落的庶女,因為衣衫什麼必須自己做,讓她練出好女紅。
在吃食上面她也花了一番功夫,幼時她和夏姨娘常因簡氏的不悅而被罰禁食,為了不餓肚子,她們翻著花樣在紅泥小火爐上煮食,清蒸、醬鹵、紅燒、熬炖,母女倆守著一爐炭火苦中作樂。
大手用力的一揉捏,他滿意听見她的輕吟聲。「我沒說不信呀!你急什麼,一口湯下肚就嘗出味道了,除了你,誰會用香料入菜,我嘗到了桂花、益母草、甘菊、桑果……」
「王……王爺,這次大水的傷亡慘……慘重嗎?」周盈瑞嗓音破碎地由喉間逸出,嬌吟聲如波蕩漾。
停下動作,他露出些許沉痛。「死亡人數約五千,受傷百姓萬余,落水失蹤的也不少……不過有部分地區疏渠及時,堤防築得高又扎實,比預估的損失少了三成,保住了高陽三城。」
「你是說高陽、南寧、東平三城還在,沒有城毀人亡?」這……人活下來了嗎?並未受波及……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