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進快樂干洗店,明莉就听到嘩啦嘩啦的洗牌聲音。
沒錯,明莉之所以對洗衣的價錢了若指掌,正因為她家開干洗店。
她現在的心情跟店名正好相反——痛苦、不快樂,想搶銀行和殺人放火。
今天在泛亞的表現糟透了,再加上遇到仇人,她肯定被判死刑;雖然不錄取的通知要明天才會以掛號信寄到家里頭,但她必須先告知老媽,讓老媽有還要繼續白養她幾個月的心理準備。
不知道老媽現在心情如何?明莉躲在門後偷听三姑六婆說話。
「啊炳哈哈!」一陣狂笑從雷媽口中傳出來。「不好意思,又是自模二筒。」
楊媽賭氣地說︰「你老是模女乃罩,我看我把女乃罩月兌下來送你好了。」
「要月兌女乃罩,在你老公面前月兌,我可不想長針眼。」黃媽譏笑道。
「我那個死老公,就算我月兌內褲,他照樣睡得跟豬一樣。」楊媽無奈的嘆了口氣。
明莉真服了這群老女人,四個都年過半百,開起黃腔完全不輸男人。不過,明莉很不喜歡她們在老媽的面前提到「老公」二字,老媽表面上看起來很堅強,但沒有一個被老公拋棄的女人,在听到「老公」二字時,晚上睡覺不咬棉被的。
尤其是黃媽,心眼小、嘴巴大,她刻意提老公根本是為了打擊老媽。
看來老媽今天手氣很順,是報告壞消息的好時機,明莉趕緊做深呼吸運動。
「看你今天一臉喜氣洋洋,是不是好事將近?」柳媽忽然開口問雷媽。
「我有預感,有好事發生在明莉身上。」明莉聞言,額頭冒出冷汗,
「明莉要結婚了?」柳媽是老鄰居,對雷家的大小事一清二楚。
「她想嫁,門都沒有,是找到工作。」雷媽啜了一口茶。
「不是我說你,女孩子最大的幸福是找到好歸宿,你別阻止明莉交男朋友。」
「我巴不得她帶男朋友回家來給我看,但她自己不爭氣,沒人要。」
「明莉是怕你寂寞,想多陪你幾年,所以才不交男朋友。」
「我生的女兒,我會不了解嗎?她想結婚想瘋了。」
老媽怎麼知道她去泛亞的目的?明莉偏著頭想了一下。對了,前晚她跟夏美通電話,夏美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在講電話時向夏美吐露秘密;天哪!老媽偷听她和夏美的電話!真是可惡,家里居然出了匪諜?看來她以後要到便利商店外面打公用電話。
再不出面,上星期的糗事一定又會發生,當時有個客人送名貴的波斯地毯來干洗,老媽一看對方有錢,當場就替她相親,把她的三圍說出去,那個客人立刻要求跟她見一面;她不明就里地走到店里,結果那個客人卻抱著波斯地毯轉頭就走。
因為,那個客人身高只有一百五十五公分,要穿矮子樂才能一親芳澤。
為了防止老媽賣女求榮,明莉站在門口咳了幾聲。「我回來了!」
雷媽眉頭皺起來,她一向反對明莉穿迷你裙,在她那個年代,女孩子家就應該穿著端莊,只有婬婦才把大腿露出來,招蜂引蝶、傷風敗俗。「你看你,我叫你少穿迷你裙,你不听,現在感冒了吧?!」
明莉恍若未聞地問︰「今晚吃什麼?」
「滿漢全席。」雷媽說的是泡面的名字。
「老是吃泡面,我會變木乃伊的。」明莉嘟著嘴抱怨。
「你媽我吃泡面吃得比你多,還不是活得好好的?」雷媽扔出一張九條。
黃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起九條,笑得嘴都合不攏。「我胡了!」
「怎麼你一回來,我就放炮!」雷媽把怒氣出在女兒頭上。
「我去燒開水。」明莉趕緊鑽到廚房去避風頭。
「雷太太,明莉的腿真漂亮。」楊媽注視著明莉的背影說道。
雷媽扯後腿地說︰「看女孩子不能看腿,要看才對。」
「明莉的是小了一點,不過,現在的男人都喜歡苗條的女人。」
「一點肉都沒有,我真擔心她生不出兒子,將來被夫家休妻。」
「老媽,你那麼有肉,還不是沒生出兒子。」明莉從廚房里發出攻擊。
雷媽用力地拍桌子。「你這丫頭,嫌我命長,想把我活活氣死是不是?」
柳媽打圓場地說︰「別生氣,打牌要緊。」
「你們都不知道,我這女兒的嘴壞透了。」雷媽一臉的傷心。
「伶牙俐齒沒什麼不好,在外面工作才不會被人欺侮。」柳媽好言安慰。
「問題是,一根腸子通到底,容易禍從口出。」雷媽感嘆地吐氣太息。
知女莫若母,雷媽怎會不了解自己懷胎十月的女兒是什麼料?笨手笨腳,卻愛逞強;嘴巴犀利,但腦袋空空。整個人就像刺蝟似的,也不秤秤自己有幾斤兩重,只要一受到攻擊,馬上就會反抗,往往弄得自己傷痕累累。
說來說去,明莉會是這種個性,都怪她不好,把自己的壞基因全遺傳給她。
這時,明莉端著泡面從廚房走出來,用腳勾了一張椅子到老媽身旁,然後坐下,安安靜靜地看打牌。因為她的嘴巴正忙著吃泡面,母女倆的舌戰暫時休兵,其實她真正的目的不是來觀戰,而是在等待開口的機會……
一見老媽胡牌,明莉小聲地問︰「老媽,你可不可以再養我一陣子?」
「你說什麼?」雷媽正在數鈔票,沒听清楚女兒說什麼。
明莉故意塞了一大口泡面,含糊不清地說︰「我沒被錄取。」
「是不是裙子穿太短的緣故?」雷媽斜睨了她一眼。
「不是,總之是出師不利。」明莉不想多說。
「養你養到那麼大,你哪一次順利過?打從你出生……」
打從明莉出生的那一天,正好是雷媽噩夢的開始。先是破財,明莉因早產,在保溫箱里待了一個月,花了不少錢;再來是雷爸外遇,和照顧明莉的護士日久生情,這段外遇一直維持到明莉上幼準園才結束,結束的原因是雷爸喜歡上明莉的幼準園老師。
後來,雷媽受不了雷爸不斷的外遇和永無止境的爭吵,終于在明莉上國中時,簽了離婚協議書,兩個女兒和干洗店歸她,雷爸則是帶著車子和存款離開。
但噩夢並未因雷爸的離開而結束,一直到明莉念大學,期間歷經家里遭小偷、店里遭搶劫、洗衣機爆炸、明華開刀三次、明莉從國中補習補到大學重考……種種的不順利,讓雷媽不得不懷疑她生了一個掃把星。
這些不愉快的過去,明莉早就背得滾瓜爛熟。給老媽帶來這麼多災難,她何嘗不傷心難過?她甚至希望自己沒出生,但她天生不會道歉,嘴巴比鴨嘴還要硬。「老媽,你少念一點,以免人家會知道你到了更年期。」
「我會四十歲就停經,還不是因為生你時沒做好月子,害我提早老化。」
「我吃飽了。」明莉拿著才吃到一半的泡面,逃到廚房躲炮火。
「學學你姊,找個好男人養。」雷媽的魔音傳到廚房。
明莉大聲地問︰「我要是真的嫁了,誰照顧老媽?」
「你什麼時候照顧過我了?」雷媽反詰道。
明莉想了一下之後,走出廚房說︰「以前沒有,以後會有。」
「不必,我自求多福。」雷媽毫不領情,因為她的身體是鐵做的。
「老媽,你真舍得我出嫁嗎?」明莉撒嬌地從背後摟住老媽渾圓的肩膀。
雷媽不客氣地說︰「求之不得,我會當是把掃把星送出門。」
明莉全身僵硬,緩緩松開手。「老媽,這話未免太毒了!」
「廢話少說,那件被單拿去燙。」雷媽下達命令。
「我好累,我想睡了,能不能明天再燙?」明莉佯裝疲倦地打呵欠。
「你不照我的話做,你今晚就別想睡我買的床。」雷媽拉長臉。
明莉求饒地說︰「老媽,虎毒不食子,你別那麼無情。」
「我是為你好,吃飽了就睡,你會變豬的。」雷媽大言不慚。
「我投降,我去燙被單就是了。」明莉乖乖地拿起被單。
「你要是再燙焦了,我就扒你的皮賠給客人做床單。」雷媽厲聲警告。
這對母女看起來像吵架,其實她們感情好得不得了,柳媽再清楚不過了,現在的親子關系都很淡薄,能像她們這樣你來我往的母女已不常見︰柳媽一邊羨慕她們,一邊感傷自己女兒出門如走失、回家如進旅館,把父母當陌生人……
苞自己女兒相比,柳媽反倒希望明莉是她女兒。「甘爸咧!」
明莉會錯意地問︰「柳媽,你干麼叫我認干爸爸?」
柳媽笑著說︰「甘爸咧是日本話,加油的意思。」「我還以為老媽要再婚了。」明莉這時才明白自己錯怪了宋冠鴻。
「叫媽就行了,別再加老字,人不老都給你叫老了。」雷媽刻意糾正。
敝了?明莉一副像在研究外太空生物的科學家,以銳利的眼神看著老媽,心里想著,老媽以前從不在意她叫老媽,為什麼今天突然要她改口?而且女兒看母親,這本來是很平常的事,為什麼老媽的眼神那麼不自然?
其中必有隱情,老媽該不會是第二春來了?!
「媽,你怎麼臉紅了!」明莉驚呼。
雷媽莫名其妙地用罵人的口氣吼道︰「快去燙被單!」
明莉若有所思地問︰「你發那麼大的火,是不是做賊心虛?」
雷媽聞言皺起眉頭,她的確有了愛慕者,只不過她認為還不是跟女兒開誠布公的時候,沒想到女兒卻看出來了;正當她煩惱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店里的鈴鐺聲適時響起,她不經意地做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有客人來了,你快去招呼客人。」
明莉將老媽的表情視為露出狐狸尾巴的表情。嘿嘿,看不出老媽是黑矸里裝醬油,頂有一套的;不過以老媽的個性,除非捉奸在床,否則老媽死都不會承認。但她不會那麼無聊,跑去看老媽不穿衣服的樣子。
總之,她有辦法讓老媽不打自招,頭一低。「是誰掉了三百塊在地上?」
「大家都別動,掉在我家地上的錢都算我的。」雷媽頭伸到桌下。
「別找了,如果地上真有三百塊,我早就‘拾金有昧’了。」
「臭丫頭,你竟敢尋老娘開心!」雷媽惱羞成怒。
「此地無銀三百兩哦!」明莉曖昧地哈哈大笑。
「快去招呼客人!」雷媽急聲催促。
明莉呆站在櫃前,仿佛見到鬼一般臉色駭白。
手腕上掛著西裝的宋冠鴻,神情除了驚訝外,並沒她那麼恐怖。
這是個巧合,宋冠鴻事前並不知道快樂干洗店,就是明莉媽媽開的干洗店。
他上星期才搬到這附近,所以才會在前天晚上遇到明莉;而明莉在履歷表的家屬欄上,填的是爸爸已死,媽媽是職業婦女,姊姊出嫁,看似簡單明了,其實是不清不楚。不過她要是真填上快樂干洗店,他還是會來,制造追她的機會。
「你怎麼會在這兒?」宋冠鴻回過神,眸里有盈盈的笑意。
明莉冷哼一聲。「這兒是我家,我不在這兒,難道要在你家?」
「我很歡迎你到我家坐。」宋冠鴻友善地示好。
「我才不會笨到羊入虎口。」明莉拿冷對著他的熱臉。
「有必要這樣劍拔弩張嗎?」宋冠鴻差點笑出來,不過他哪敢對她不敬!
明莉雙手插腰,做出不歡迎他的模樣。「你來干什麼?」
「送西裝來干洗。」宋冠鴻把西裝放在櫃上。
明莉把西裝推到地上。「關門了,你送去別家干洗。」
「門明明還開著!」宋冠鴻彎腰撿起西裝,肚量比宰相還偉大。
「我就是來關門的。」明莉睜眼說瞎話,她若是把門關上肯定會被老媽揍扁。
「你干麼拒人于千里之外?」宋冠鴻嘆氣,追她比追陳幸妤還要難上百倍。
「我家干洗店有那麼大,我就不用受你的鳥氣了。」
「鳥氣?我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惹大小姐你生氣。」
明明是他害她失業,他居然還敢露出無辜的笑容?他以為他牙齒白、以為他長得帥,全天下的女生都要拜倒在他西裝褲卜……不,是牛仔褲下。他現在穿的不像在上班時那麼正式,深藍色花格子襯衫和褪色的牛仔褲,更顯得他年輕有活力。
明莉的視線不經意地梭巡他的裝扮,她發現他的臀部好窄,牛仔褲服貼地緊緊裹住他的下半身,強壯的男性象征清晰可見,連八十歲的老祖母見了都想月兌掉他的牛仔褲,犯下妨害風化的罪……老天!她在想什麼?她怎麼可以看他那里?太惡心了!她羞紅了臉,趕緊將視線拉回到他臉上。
阿彌陀佛,她心里十分虔誠地懺悔,請求佛祖原諒她犯了色戒。
「你在想什麼?」宋冠鴻還真不習慣她嘴巴不說話。
「不是想你。」明莉不打自招地月兌口而出。
「你的臉好紅!」宋冠鴻了然于心,她總算注意到他的魅力。
明莉越描越黑地說︰「你別想歪了,我臉紅是因為氣你……傷害我。」
「我傷害你哪里了?你的身?還是你的心?」宋冠鴻的視線在她身上打轉。
「你還真會裝蒜!」明莉氣得跺腳,他的眼神令她全身發燙。
「我的口袋里沒有藏蒜頭。」宋冠鴻自以為幽默地說。
「少在我面前賣弄口才,我的舌頭比你長。」明莉扮鬼臉吐舌。
宋冠鴻反將她一軍地說︰「很好,舌頭長表示接吻功夫好。」
「那你還不快去買條蛇。」明莉馬上扭轉劣勢。
「我若沒記錯,你好像就是屬蛇。」宋冠鴻把她的資料記得清清楚楚。
「世界上屬蛇的女人多的是,又不止我一個。」明莉才沒毛遂自薦之意。
宋冠鴻暗示地說︰「不過,全世界,我只認識你一個屬蛇的女孩。」
明莉不是那種輕易就被男人一句甜言蜜語迷得團團轉的女孩,她有自己的主見,除非她先喜歡對方,否則就算對方說破嘴皮,她也不會動心;不過,他的話還是讓她心湖起了漣漪,只是她沒發現。「癩蝦蟆休想吃天鵝肉!」
「我哪里像癩蝦蟆?」宋冠鴻一臉的傷心。
「你的臉,讓我一見你就生氣,再見你就更討厭……」
「這台詞好熟,好像是一個叫大牛的人說的。」宋冠鴻打斷她的自彈自唱。
居然把她跟大牛相提並論,他是什麼意思?嘲笑她牛脾氣嗎?可惡,明莉伸手拿起放在櫃後的掃把。「你再不滾,休怪我拿掃把出來打人!」
正當她打算揮舞掃把之際,掃把忽然從她手中不見,她轉過身,整個人嚇得動彈不得……
原來掃把是被老媽奪走的。看著老媽好可怕的臉色,明莉的嘴唇抖個不停,完了,老媽發威,連城牆都擋不住,她準備領死吧!
雷媽怒吼。「你是豬扒啊!居然要把財神爺趕出去?!」
「媽!你怎麼可以罵自己女兒豬扒!」明莉感到無地自容。
雷媽仗勢欺女。「為什麼不可以!誰教你是吃我女乃長大的。」
「我明明是吃克寧女乃粉長大的,所以才會長得像大樹。」明莉指出。
「女乃粉錢是誰出的?」雷媽氣炸了,當初老公離婚的理由就是嫌她沒胸部。
「我會還你女乃粉錢的。」明莉並不知道自己傷到老媽自尊心。
「我現在就要。」雷媽恩斷情絕地伸出手。
明莉咬了咬嘴唇,淚水在眸里打轉。「沒有。」
「沒錢還敢說大話!」雷媽視若無睹,發起威來六親不認。
「我明天就去搶銀行,你高興了吧!」明莉將眼淚逼回心里。
雷媽落井下石地說︰「你若是上報,可別說出快樂干洗店,我還要做生意。」
這種天雷勾動地火似的爭吵,對她們母女倆來說是家常便飯;別人吃飽飯沒事干時,是拿牙簽剔牙,她們則是用吵架磨牙。但宋冠鴻並不知道天底下有靠吵架維系親子關系,增進家庭和樂的怪母女,他感到十分自責……
「兩位,請不要因為我傷了母女和氣。」宋冠鴻趕緊出面當和事佬。
「還不是你害的,豬扒!」明莉找到了發泄滿腔怒火的出氣簡。
雷媽一急,用掃把往女兒背上輕輕一打。「你這個豬扒,快向客人道歉。」
「你打我!」雖然明莉常挨打,但都沒有這一次來得痛。
「恨鐵不成鋼!」雷媽嘴硬心軟,眼中有些歉意。
「媽,我告訴你,就是他害我失業的。」明莉明白指出。
「你都已經沒工作了,你還想連累我關店嗎?」雷媽裝出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
「媽,你以前不是常說,人窮志不短,不要向壞人低頭嗎?」
雷媽厲聲命令。「客人永遠是對的,快向客人道歉。」
「門都沒有。」明莉回房拿枕頭,然後氣憤地沖出快樂干洗店。
「你要去哪里?」雷媽追到店門口,其實看到明莉拿枕頭,她就已經了然于心。
「離家出走。」明莉頭也不回,倔強地抱著枕頭大步奔跑。
雷媽口是心非地大嚷。「有本事你就不要回來睡覺。」
看到這樣的情景,宋冠鴻更加了解明莉——遺傳到她媽媽的個性。